《三年雨》五月不系舟

1、干净的垃圾桶

　　干净的垃圾桶

　　我家楼下有一只绿色的大垃圾桶，每个城市都随处可见的那种，但它和大多数垃圾桶不一样，它身边总窝着一只金毛狗。

　　我往往隔个两三天，顺手提着家中垃圾下楼时，就能看见那只金毛。

　　它趴在垃圾桶旁，懒洋洋地晒太阳，总被几只流浪猫踩在头上。那些或瘦或肥的小猫，喜欢对着它又咬又挠，它从不知要叫。

　　它是只好脾气的小狗，谁过去都可以摸一下，那些流浪猫欺负它，它也只会静静地趴在垃圾桶旁，眯着眼假寐。

　　不知小狗假寐时，会不会也会做些白日梦。

　　垃圾桶另一边是一汪喷泉。那喷泉很小，只能养两条鱼，但凡第三条鱼掉进喷泉里，都会把所有的水都挤出来。

　　据说这喷泉是十年前建的，现在早已坏了，只澄净在天地间，成了流浪猫们喝水的圣碗。

　　说来也奇怪，这样一汪喷泉，静置两天就该漂满泥灰，沤出死水的臭味，让口渴的猫咪们无从下口。

　　但它总是干净的，和它身边的垃圾桶一样，成了小区的三大奇景。

　　第三大奇景是软弱的金毛狗，总被流浪猫欺负。当猫咪们趴在喷泉旁喝水时，金毛就静静看着它们，不敢凑过去。

　　天气暖和的时候，它就趴在水旁，任几只流浪猫踩来踩去。

　　它是有主人的，每天都有一个老奶奶溜它。

　　老奶奶腿脚不太好，溜到这里时，就会停下脚步，在树荫下一坐一整天。

　　金毛不爱躲在树荫下，老奶奶一坐下来，它就脱了缰绳，狂甩起毛绒绒的尾巴，凑到垃圾桶旁去闻小猫。

　　后来有一天，我出差回到家，没见到甩尾巴的金毛狗，只有流浪猫们嗅着脏兮兮的喷泉水，在树荫下喵呜叫。

　　邻居说老奶奶住院了，没人溜金毛，它被主人关在了家里。

　　树荫渐渐黄了，喵呜的声音也不见了。那群流浪猫没了干净的水，不知去了哪里。

　　那天，我提着超市的食品袋回家的时候，远远看见树荫下碎金闪烁。

　　那只金毛甩起尾巴，奔向垃圾桶，两只前爪飞上了天，踢出飒沓的正步。

　　它围着垃圾桶低头绕圈，不知在嗅什么。老奶奶扶着推车，慢悠悠地走过来，和我聊天。

　　老人家年纪大了，讲话总容易车轱辘来回滚，但精神是矍铄的，我也就陪她坐在昏黄的落叶中，慢慢唠。

　　金毛静静趴在垃圾桶旁，大概是在等那群小猫。但它们已经离开了，我叹息地想着，思绪随着黄叶飘远。

　　草丛里传来细碎的声音，一声熟悉的猫叫拉回了我的注意。

　　喵呜～喵呜～

　　那群小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扑上金毛狗，又抓又咬。那金毛还像没事狗似的，低着头，疯狂冲它们摇尾巴。

　　猫咪们没有咬伤它，而是同它在地上打起了滚。金毛滚着滚着，就翻起了肚皮，任小猫们轻轻地踩。

　　老奶奶说完了话，起身缓慢地抽干小喷泉，又拧开水阀，放了新的水进来。

　　一汪瑶碧，小猫们一窝蜂窜向喷泉，呼呼舔水，金毛狗窝在垃圾桶旁摇着尾巴看。

　　后来，我因为很多琐事，生活陷入了极大的困境，搬了家，离开了那个干净的垃圾桶。

　　直到有一天，快递员送错了地址，我跨了半个城市，再次回到这里。

　　那是一个凛冽的冬日，枝头的叶子落尽，光秃秃的，阴翳的云层留不下树荫，也就没了小猫。陈年的垃圾桶老旧，久无人清理。我静静地立在枯树下，盯着脏兮兮的垃圾桶。

　　路过的小孩大约是认识我，叫我的名字，感谢我曾经指导过他的作业。

　　我盯着漂满落叶的喷泉，问他金毛狗去哪儿了。

　　小孩说：“大概是丢了吧，老奶奶去世以后，没人遛狗，那家人每天放它自己跑，被车撞了一次，腿瘸了，再后来就没再见过了。”

　　金毛离开了，那群流浪猫也渐渐消失在了这座城市。

　　我叹息一声，这个城市总有太多的不了了之。

　　告别了小孩，我抱着快递准备离开，冬天的风吹开了云层，漏下一点金色的阳光。

　　阳光下，碎金闪烁，那只老金毛瘸着腿，从远方跑来，尾巴依旧狂甩。

　　它毛色有些暗淡皱结，大概是没被好好照顾，只独自窝在垃圾桶下，似乎在等着谁。

　　真好，它没有走丢，又回到了这里。

　　起风了，风吹散了阳光，月色深浓，那垃圾桶旁依旧只有它一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