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杪》余晖微凉

3、李如花

　　「织织，你怎么突然转校了？」

　　午休的时候，顾织织收到了之前学校同学的消息。

　　发消息的人叫李如花，想到这个人，顾织织只觉得恶心。

　　「再发删了。」

　　她将消息发了出去，又觉得是不是自己话说重了。

　　李如花却没有回她，而是发来一张照片。

　　「好看吗？」

　　照片里，李如花带着一只有些笨拙的粉色塑料眼镜，脸颊上长满了雀斑，颧骨有些高，颞骨又瘪了回去，显得她整个脸有些臃肿，脸上的疤痕触目惊心。

　　李如花笑着，有些黄且不太整齐的牙齿暴露在外。

　　照片里她拉着另一个人的手，顾织织放大看了一眼，是罗涛。

　　那烫着一头棕色锡纸烫的男生，掀开了她高中的种种不幸。

　　看到熟悉的眉眼的一瞬间，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跟着翻涌，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

　　那些被踩着的、被刀片割破手掌的、在巷子里被按着头威胁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这个人造就了最狼狈的自己，也见证了自己狼狈时的样子。

　　她颤抖着手点开了李如花发来的语音。

　　“我知道你跑去哪个学校了，都是老同学，聚一下呗，今天晚上，学校门口，不见不散。”

　　语音是罗涛拿着李如花手机发的，甚至还能听到李如花低低的笑声。

　　那低低笑着的声音越发的猖狂，和顾织织最不想回应的记忆相重叠。

　　“装的这么乖给谁看？”

　　那时候，她死死的护住了被堵在卫生间的李如花。

　　她当时满脑子都是祈祷着让罗涛赶紧走，并没有注意到，李如花看向罗涛时眼里的崇拜。

　　“织织，下课你赶紧走吧，不然待会罗涛来了会欺负你的。”

　　她把李如花当时说的话错误的理解为关心自己，甚至还傻傻的问她。

　　“你不回去吗？”

　　李如花脸上闪过一丝闪躲，眼睛向别的地方瞟去。

　　“没关系的，我不会让他欺负到我的，你赶紧走吧。”

　　自那以后，李如花明天中午都会拉着她一起吃饭，有时看她吃的太少，还会把自己碗里的食物分给她一些。

　　如果事情到这结束，她甚至会对李如花有些好感，可是太巧了，那天她把水杯落下了。

　　等她回家路上发觉再返回到教室时，不巧看到了教室里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影。

　　她吓的攥紧了从旁边柜子拿出的拖把，以为是李如花被罗涛欺负了。

　　可当她一步步靠近，想撞开门把李如花拉出来时，她看清楚了里面的一切。

　　教室里黑漆漆的，有些书本散落在地上，李如花被罗涛按倒在桌子上，她笑嘻嘻的攀上多次霸凌她们的男生的脖子，就在两人越贴越近的时候，听到了教室外的声响。

　　两人错愕的同时转过头，却看到顾织织呆呆的站在外面，眼神空洞。

　　原本被顾织织握在手里的拖把掉落在地。

　　嘈杂楼道内的欢声笑语和低声交谈，在那一瞬间，仿佛全部卷入她的脑海里，引来阵阵耳鸣。

　　顾织织忘了自己那天是怎么从那惊慌失措的跑开的，只记得跑到学校的大门口，她躲进一个小巷子里，止不住的干呕。

　　嗓子里充满了铁锈味。

　　巷子是用老旧的红砖堆叠起来的，墙面潮湿，有青苔和小草覆盖在上面。

　　生理性的眼泪参杂着悲痛和愤恨一颗颗砸在脏乱的地上。

　　自那以后，李如花也不在往她身上贴了，每天跟在罗涛身后跑，对她的关注少了许多，只是每每见到她，都会露出一种轻蔑的眼神。

　　李如花像是找到了什么靠山，对顾织织的针对越发明显了。

　　“要和老师说吗...”

　　她常常这么问自己。

　　顾织织用指腹轻轻摩擦着手腕上青紫的痕迹。

　　可是她不敢让顾父知道，那样她连学都没得上了。

　　她不需要一个特别好的环境，只是希望能摆脱这些干扰。

　　她想考上一个好点的大学，这样似乎就能摆脱他们了。

　　那时她第一次和余悸打视频，虽然她没有露脸，但是一闪而过的手腕还是被余悸看到了。

　　“手怎么弄的？”

　　顾织织赶忙把镜头关上。

　　余悸披散着黑色的长发，刘海被她别到脑后，黑色半框眼镜下那双眯起的眼睛，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严肃。

　　“嗯...打排球打的...”

　　她当时结结巴巴的回复，同时庆幸还好没开视频，不然闪躲的眼神肯定会暴露她的谎言。

　　同时，她也很享受躲在镜头后，有人关心自己的模样。

　　那边的余悸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想什么。

　　过了很久，她听到余悸开口了。

　　“给你订了花，在小区门口，记得取。”

　　顾织织飞快的嗯了两声，然后回过神来。

　　余悸给她订了花？为什么啊？

　　“你说喜欢，我就订了，不用有心理负担。”

　　那是几只蓝玫瑰，用丝带绑着，花瓣上还有颗颗水珠。

　　顾织织挂了视频后，把花给余悸拍了一张，并告诉她，花收到了，自己很喜欢。

　　其实面对这一束不算少的花，她还挺头疼的。

　　肯定是不能带回家的，但是放在这还能活吗？

　　她确实和余悸说过自己喜欢花，可那是路边的小野花，是枝头向上攀着的花，而不是被修剪后再包装精美的花束。

　　「你最喜欢什么花，我下次注意。」

　　余悸又发来了消息。

　　「不用破费的，我比较喜欢丁香花，那种挂在树上的，能闻闻就好。」

　　最后她把那一只只花拔了出来，送给了小区里玩闹的小朋友。

　　花枝被修剪的很好，不会弄伤手。

　　「北京今天下雨，记得拿伞。」

　　余悸给她发来的消息打断了她的回忆。

　　顾织织回过去一个“知道啦”，就把手机重新关了机，准备上课。

　　今天下雨的话，他们应该就不会来了吧？

　　她还没傻到把脸递过去等别人打。

　　不会容易换了学校，当然是能避开就避开。

　　放学时，天黑压压的，瓢泼大雨如约而至，因为没带伞而躲在学校联系家长的同学堵满了走廊。

　　“朕先走啦，爱妃明天见！”

　　秋瓷蹦蹦哒哒的跑走了。

　　顾织织撑着一把不算大的浅蓝色小伞，独自站在雨里。

　　身旁有一起撑着校服挡雨的同学，有不管不顾向雨里冲的...

　　她把伞打得低了些，小心的绕开每一个水坑，朝家的方向走去。

　　好在一路上都没有碰到罗涛和李如花，但不幸的是她没办法预判两人哪天会再来找她“叙旧”。

　　小区里有些死寂沉沉的，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她的伞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路边刚绽放开的丁香花被雨打散了，在地上的小水坑里汇聚着，独留空荡荡的枝头和几只嫩芽。

　　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清香和潮湿的气息。

　　对于前几天没有趁花绽放拍几张照片，她感到很惋惜，同时也有一种拿手机给余悸拍一张“雨打丁香”的照片，但带着丝丝凉意的风让她把手又缩了回去。

　　与马路仅隔了一个栏杆的单元楼下坐着的一个人，她看了过去。

　　是顾妈妈。

　　她平静的靠在墙上。

　　那是一种极致的平静。

　　有车开过，光线透过雨打在她脸上。

　　顾织织看到那尽显疲惫的脸上的清晰泪痕和嘴角大片的青紫。

　　她没有勇气想别的母女一样叫妈妈，隔着树林，她看到女人抱紧了双臂，把身上单薄的衣服拢了拢。

　　肚子突兀的叫了一声，她手一抖，积在伞上的雨“哗啦”一下被抖到地上。

　　她开始想念早上秋瓷给她送的那热腾腾的包子，但对于今天又剩下了晚饭钱感到雀跃。

　　早知道...就路过买个包子了，也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把包子递到妈妈手里的勇气。

　　迟疑了一会，还是加快了步子，走到顾妈妈面前。

　　小白鞋溅起了片片水花，原本躺在水里的丁香花瓣现在顺着水花吸在她鞋上。

　　“妈。”

　　她看到自己的妈妈诧异的抬头，那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瞳孔里映射出自己的轮廓。

　　或者说，两双相似的眼睛如今正对视着，互相探寻对方的神色。

　　风有些大，雨斜着落了下来。

　　顾织织伸手，将伞护住顾妈妈，不让雨再淋湿她单薄的衣服。

　　衣袖向上一收，露出了她白皙却布满伤痕的手腕。

　　顾妈妈顺着她的手向上看去，眼眶瞬间红了。

　　“咱回家吧。”

　　她垂下的手握紧了袖子。

　　单元楼下有一个很大的玻璃棚子，如今下了雨，雨水把上面的灰尘卷走了，留下了一块透亮的玻璃。

　　顾织织抬头，看到玻璃上布满密密麻麻的小水珠，路灯照在上面，亮光从一个中心点晕开，藏进每一颗小水珠里。

　　她的眼睛将这一切留存下来，犹如那褐色的瞳孔里藏了一场盛大的烟花。

　　那天晚上，顾父不在。

　　顾织织在卧室门口发现了妈妈给自己做的白菜鸡蛋面。

　　面是手擀的，汤汁浓郁，鸡蛋上有几颗小油光，倒映在她眼睛里。

　　她盯着那碗面，油光越变越大，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水雾，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一切才再次清晰。

　　这是她高中后，第一次在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