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子降兮北渚》沈淇风

5、第 5 章

　　裴泊雪从外院出来时，与金夫人迎面碰上。对方怒不可遏地啐他一口，显然把火鬼做的事迁怒于原主了。

　　裴泊雪呢，淡淡的，没表示，只是闪身让出了跟在身后的徐松。

　　徐松摸着长髯，老神在在道：“听闻裴氏的夫人温柔贤淑，今下看来，似乎名不副实啊。”

　　金夫人没想到他身后有人，顿时气恼红了脸，背过身去装作不知。倒是一旁的裴雨跑过来，问候道：“十四郎，刚回家就要走吗？”

　　裴雨是裴氏少有的真诚待他的，裴泊雪动容，面上表情稍微有了些变化：“府上好像除出了什么事，父亲不让我过问，我还是改日再来拜访吧。”

　　“也对哦，出了这种事，你还是别掺和了。”

　　裴雨热心道：“徐师伯，还是让我来送十四郎吧，我也会御剑。”

　　“这……”

　　“谁送不是送，平安到达就好嘛。”

　　徐松想起裴泊雪只流露出一次的饱含妩媚的眼神，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犹然觉得心惊。顺水推舟道：“那你们兄弟叙旧，老夫先走一步。”

　　金夫人还在身后盯着，裴雨等出了大门口，才问道：“十四郎，父亲可告诉过你，他要你回来所为何事？自然不是团圆饭那么简单的。”

　　裴泊雪条件反射道：“五哥哥……”

　　立马改口道：“五哥，父亲只字未提。”

　　裴雨皱眉：“我就知道他们要瞒着你！是个人都知道没法开口！爹做这件事实在不厚道。”

　　裴泊雪佯装不知：“五哥多言。”

　　“你可知你有一桩婚事？未出生前便已经定下的。”

　　裴泊雪睁大了眼睛，讶异道：“头一次听说……”

　　裴雨只当他不知，娓娓道来：“爹年轻的时候，曾得一怪鸟相助。怪鸟许他剑尊之位，为他重塑经脉，提高修为，赠送绝世秘笈。相应的，父亲也答应怪鸟，把未来的第十四个孩子送给怪鸟为妻。”

　　他沉重地看着裴泊雪道：“泊雪，你就是第十四子。”

　　“既如此，父亲为何还要跟我商量呢？”

　　“因为那只怪鸟，也就是冥凰大人，曾经说过他要他的新娘子快快乐乐地出嫁。万一新娘在成亲那一天哭了，他就视父亲违约，夺回送给父亲的一切。”

　　“所以爹必须要得到你的配合，”他咬着牙道：“但你知道的，就算你不愿意出嫁，也没办法抵抗——爹的民主是有限的。”

　　裴泊雪木木地看着他，灰眼睛没有焦距。裴雨轻叹：“十四郎，我想知道你的看法。”

　　“这重要么？”

　　裴泊雪轻声道，没有苦大仇深，只有无可奈何。

　　“我啊，无所谓。”

　　裴雨震撼：“婚姻之事，非同儿戏，你一旦答应了，就绝不能反悔。”

　　“无所谓的，我没有喜欢的人，嫁谁都行。”

　　裴雨还想再说，裴泊雪打断道：“五哥，我到了，可以下降了。”

　　裴雨操控佩剑在叆叇峰停了，正好停在崖边小屋旁。裴雨看到他清贫的居所，眼睛一热，掏出随身银两给他。裴泊雪接了，不好太生分，便客套问：“进去坐坐？”

　　裴雨不客气道：“好呀。”

　　进了屋，裴雨看到朴素的家居，又感叹了一番对方生活的清苦。

　　“好冷啊，这窗户漏风是不是？墙也漏风。”

　　他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把十四弟赶不出，明明家里养得起，非要送出来受苦。

　　裴泊雪都习惯了，烧了壶开水给裴雨沏茶。裴雨一个不懂茶的人喝完眼睛都亮了：“这茶太妙了！仿佛无味，细细一品，居然百味百转千回，萦绕舌尖，久久不能散去。”

　　裴泊雪恬淡道：“我没有五哥这样的口才，说得出门道来，这觉得它好喝罢了。”

　　取出两个黄油纸的茶包，道：“茶是月见草和龙井混合泡的，五哥哥喜欢，就都给五哥哥了。”

　　裴雨忙道：“你的东西就够少的啦，我怎么好意思再要你的东西。”

　　裴泊雪把茶包塞给裴雨，倒是真情实感，绝非客套：“五哥哥喜欢就好。”

　　裴雨盛情难却只得收了，又打量着眼前的茶壶，好奇道：“怪哉！这壶是方的。”

　　裴泊雪道：“去岁我得了快美玉，便用它雕琢成了喝水的茶壶。”

　　他淡淡笑道：“哥哥是行侠仗义的剑客，顶天立地，为民除害。十四郎没有用剑的天赋，以后只能靠靠手艺活维持生计呢。”

　　裴雨爱抚着方壶道：“做工精细，肌理细腻……十四郎当真是做器的好手。只是一点不好？”

　　“哪里？”

　　“方壶不好拿呀。棱棱角角太多，稍不注意就跌碎了。”

　　裴泊雪的灰色眸子无悲无喜。

　　“方壶，本就不是被把玩的。”

　　裴雨一凛，手中的壶顿时不香了。他盯着自己的十四弟，发现他确实长大了，能说出这种深奥的话了！

　　他有个大胆的猜测，裴泊雪平静地表面下是否隐藏着激烈的爱与憎呢？

　　*

　　不光是裴雨，裴焜也在思考冥凰大人的婚事。他刚刚通过传送阵到灵合宫问过了，裴墨毕竟是新娘的姐姐，她死了婚期只能延后。

　　“就按照你们人类的习俗办吧。十六年我都等了，还在乎下三年吗？十九岁，照样漂亮。”冥凰如是说。

　　如果裴泊雪一开始就知道这桩婚事并且不想嫁，于是他在即将十六岁时杀害了裴墨，延期三年……三年后再杀一人，又延期三年……这样一点一点拖下去……

　　裴焜摇摇头。太可怕了，他儿子绝不是这种人。

　　但是——裴氏儿女这么多，死的偏偏是裴墨，就很耐人寻味了。

　　金夫人以为他不知道，还在遮遮掩掩，实际上他一清二楚。

　　当年和冥凰谈条件时，对方提出要他的孩子，他是非常不乐意的。但冥凰说“你已经有了十三个孩子，还会在乎那一个吗？”，这样想着，他就同意了。

　　所以他是相当钝感的，但金夫人作为个母亲，是非常敏感的。

　　她不忍心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嫁给一个怪物，尤其“成亲”很可能是“活祭”的一种遮掩的说法，所以在看到怀孕的穆小姐时动了歪心思。

　　金夫人怀的早，若是足月生产，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裴十四郎，穆小姐的孩子便是十五郎。在裴墨的出谋划策下，金夫人端给了对方一碗催生药_——

　　穆小姐早产了。

　　她早产的时候，金夫人也在顺产。金夫人躺在床上力气都快用尽了，还要派奴仆盯着穆小姐那边，对方还没生下来，她就算忍着疼也要拖。

　　这样的算计终究是两败俱伤。

　　穆小姐流血过多而死，生下的裴泊雪是个早产儿，身体孱弱。

　　金夫人虽然没事，但她的儿子却在娘胎里闷了太久，生下了个死胎。

　　两方相互怨恨好啊，他这个男人才能美美隐身，不粘锅。

　　金夫人有理由怨毒裴泊雪，同理，裴泊雪也有理由怨毒金夫人和裴墨。如果对方要靠杀害血亲来延缓婚期，目标一定是定在裴墨和金夫人身上的。

　　不过……裴焜沉思道，这个假设有一个前提，裴泊雪知道当年的催生毒计元凶。

　　但怎么可能？那时他还是个小婴儿呢。裴焜摇摇头，唉，痛失爱女，让他有点精神恍惚了，疑神疑鬼，这可不好。暄儿已经够可怜的了，怎么能随便污人清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