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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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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在下,而且比白天下得更大了。
他们踏着雪走了二十分钟,终于来到明朔预定的餐厅。
巧的是,这间餐厅也放弃使用人工光源,所有餐桌只用蜡烛照亮,远远看过去会给人已经歇业的错觉。
也许是这个原因,餐厅里的食客并不多,大家都保持着一定距离,各自享受着美食。
明朔和于映央这样两个人来的食客占少数,大部分食客都是独自一人。
两个人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交谈,为了听清彼此说的话,他们越凑越近,于映央率先脸红,退远了一点。
但当明朔再次说话,控制不住,他还是会凑得很近地听。
这一晚,于映央吃了烤鸡、奶油炖菜、米布丁和好几种圣诞传统甜品,撑得他捂着嘴巴,不停打嗝。
他还喝了热红酒,浓浓的肉桂味,不似一般红酒那么涩口,第一口下去,舌尖就溢满了醇熟的果香。酒味藏在回甘之中,柔和而踏实,从舌尖暖到心窝。
于映央喝了两杯就开始傻笑,明朔怕他喝醉,赶忙叫来服务生埋单。
好在想吃的都吃完了。
“我真的很开心,哥哥。”于映央托着下巴,傻乎乎地朝着明朔笑。
明朔呼噜了一把他的头发,“开心就行。”
“不是,”于映央用力摇头,似在澄清,“遇到你之后,我是真的很开心!真的开心!”
这份开心有什么不同?
大概因为它稀缺又纯粹,是一种积极的,让于映央看到了自己的价值的那种开心,让他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开心。
未来会怎样呢?
大学毕业,找一份工作,租一套自己喜欢的房子;努力工作,闲暇时间就用来画画;周末没事做,就约朋友出来一起喝杯咖啡,聊一聊近况……于映央做过种种设想,而现在的生活在不断告诉他,这些都能实现。
只要努力就行了,只要快乐就行了。
他想要的都可以得到,他可以继续厚着脸皮待在明朔身边,所以他很开心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于映央甚至想过,如果有一天,明朔陷入了两手空空的境地……尽管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一旦发生,他会毫不犹疑地向明朔伸出手。
他计划让渡出一半的住所给明朔居住,给明朔买很多很多衣服,耐心聆听他的抱怨与失意,永远不驱逐他。
于映央低下头,不敢再看明朔。
在他最阴暗、最自私、最不为人知的幻象里,他有点希望明朔也变得一无所有,他们两人平等地相遇,然后依偎在一起取暖……
“于映央,听到我说什么了吗?”明朔伸着手,敲了敲他那边的桌面,“我们回家吧。”
思绪骤然被打断,于映央抬起头,正好对上明朔的眼睛,瞬间变得心虚又惭愧。
明朔那么好,他却期待着对方一蹶不振,他可真是卑鄙无耻,忘恩负义!
于映央猛地站起来,对上明朔错愕的目光,“……我想去一下卫生间。”
“哦、”明朔放下心,“去吧。”
于映央心不在焉地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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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心情,于映央走出洗手间,通过昏暗的走廊,就餐区也是昏暗一片,他只能凭记忆找到他们就餐的区域。
接近时,他看到明朔忽然站了起来,座椅在地面上划出一声尖锐的响。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高稍矮的男人,穿着正装,拉扯着明朔的衣袖。
于映央仅用了两秒钟就认出来,这个人是明朔的Omega父亲林含蕴,又变得有些犹豫。
明朔很讨厌外人掺乎他的私事。
隔着一段距离,于映央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那两人似乎也怕被人听到,压低声音交谈。
说是交谈,于映央只看到明朔的肩膀越来越低,无法负荷一般,头颓然垂着,全然不顾周围人的视线。
而林含蕴则步步紧逼,拽着明朔的袖子,贴着他的耳朵,不断低语。
于映央十指攥紧,深深嵌进肉里,却不敢上前打扰。直到看见明朔开始无力地摇头,上身不断朝外倾斜,表露出明显的抗拒,于映央终于按捺不住,一个箭步冲过去。
“走开!离他远点!”
林含蕴惊愕之际,于映央已经将明朔的胳膊从他手中抢出来,抱在怀里,“他说过不想跟您说话,请您不要再打扰他了。”
林含蕴哑然,啼笑皆非。
这工夫,于映央已经将明朔掩在自己身后,张开手臂,用整个身体表达着防御,“我们要回家了,有什么事等他上班你约他秘书吧。”
“不必了,”林含蕴笑了笑,视线一直在他们俩身上打转,“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仿佛一拳揍到了棉花上,Omega体内亟待爆发的力量顷刻间变得无处安放,只得乖顺下来,“那好吧……”
于映央抱着明朔的胳膊,拉着他离开,路过林含蕴时停顿片刻,迟疑却真心道:“无论如何,祝您圣诞快乐。”
林含蕴偏过头,眉眼溢满柔和的光,美得浑然天成,回应于映央,“Merry Christmas!”
那双眼又在儿子的脸上定格,“明朔,你好好想一想。Merry Christmas!”
明朔移开眼睛,满脸不耐,被于映央拉着继续往前走。
孤独的圣诞晚餐到底是要孤独地收场了。
林含蕴站在原地,看着Omega拉着儿子走到门口,两人穿好大衣,Omega立刻又拉起儿子,紧张兮兮地出了门。
他们在门口站几秒,Omega似乎在分辨方向,然后下定决心,拉着儿子的胳膊毅然向前。
路过林含蕴面前的落地窗,遽然,Omega突然停下,怔愣地望着前方,然后调转方向,扯着儿子原路返回。
路灯照亮了他们俩的脸,Omega回过头,不好意思地朝着儿子笑了笑。
林含蕴站在暗处,默默窥视着他们俩,下意识地想将这晚的经历记录下来,转瞬间又有些犹豫。
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林含蕴还在纳闷的时候,只见被拉扯着到处走的儿子嘴角上扬,随即绽开笑颜,在Omega视线盲区里真实又纯粹地笑着。
那一A一O越走越远,彻底消失在街角。林含蕴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回到座位,打开录音笔,将这晚客观地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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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月末,天空又开始飘雪,于映央接受了第十三次腺体治疗。
明朔原本在外地出差,还是想尽办法赶了回来,下了飞机就径直跳上车,一路风驰,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他没能在治疗开始前陪在于映央身边,只好独自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等待。
两小时后,于映央面色苍白地出现在走廊,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明朔。
明朔的头向后仰着,头顶抵在墙上,睡得很熟。
于映央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两人衣服贴着衣服,可明朔还是没有醒。
于是,于映央轻轻地将头靠在明朔的肩膀上,瞬间就觉得安心了许多。
明朔睡了好久,于映央也有些困了,迷迷瞪瞪地小声抱怨了一句。
“这个治疗真的好疼啊……”
“可是你来了,就好了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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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于映央二十岁的生命里第一个正儿八经度过的圣诞节,也是第一个开开心心度过的冬天。
事后回想,这个冬天美好得宛如童话,可又不同于童话。
童话轻飘飘的,而这个冬天却在于映央的胸口烙下一个沉甸甸的印记。
那之后度过的很多个冬天,于映央都忍不住拿来跟它比较,然后发现全然无可比拟。
之后的圣诞节再没下过雪,造物主的恩赐就是这么可遇不可求。
那之后的平安夜,于映央都会望着干燥整洁的街道发很久的呆。
没什么好遗憾的,他只是觉得可惜。
好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