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三月，长安。
细雨靡靡，街上行人寥寥。
街边茶舍中聚了些闲人，对雨吃茶清谈。
“你说话可是一点不怕，这样的事也敢拿来胡说。若当真有，长安城竟能半点风声不闻？”有人摇头笑道，“我不信你。”
话音未落，与他同坐的人就急急对他“嘘”了一声，而后紧张四顾，“快快小声些！”
他倾身向前，声音压的极低，一脸神秘，“我姑姑自幼入宫为宫人，三年前得入昭阳殿，侍奉至今。此事由我姑姑口中说出，岂能有假？”
说完怕对方不信，又继续补充道：“月初，殿下出宫至北郊主持亲蚕礼，声势何其浩大，祭祀结束归宫时，队伍却缩减不少，你可还记得？”
起先开口那人想了想，点头道，“倒是有这么回事。”亲蚕礼当日，万人围观，殿下发上所戴一爵九华用了多少根翠羽都叫人数了出来，圣驾仪仗的规模更不是什么秘密，早被街头巷尾嚼的烂透。
“中宫仪仗，自有规制，没有缘故，怎会缩减？”这人问他。
“咦？你这么一说......”那人抓了抓胡子，一副突然反应过来的模样。
这人拍了拍他，“想明白了吧？此事绝不会有假。”
“我初听我爹说了，是惊出一身的冷汗，惶惶一夜未眠。堂堂一国之母，重重禁军护卫之下，竟叫区区歹人掳了去，你说、你说，哪朝哪代出过这样荒唐的事！”
“可是......那位、凭那位，怎会是区区歹人能够掳去的？”那人抓着胡子，不能够相信，“当年，她还未追随高祖之时，踞浮邱山为匪，乱世中收留数万流民。后来，高祖将她请下山，十几年战乱，群雄相互攻伐，她于芒砀山杯酒收服天下绿林，震撼寰宇，助高祖夺得了天下......说句放肆的话，当年高祖若不是请得了她下山，这天下还指不定是哪家天下。这样的人物，背后势力深过汉江之水，莫说当今圣上，就是高祖在世时，都要避其锋芒三分，怎可能叫什么乱七八糟的歹人掳走？”
他探身去问：“那你爹可知是何人所为？”
这人再次左右看了看，声音压的更低了些：“确系歹人，但歹人背后有人指使。我爹说，背后之人是朱鸟殿主！”
“朱鸟殿主......”
“袁夫人？生楚王的袁夫人？”
“没错，就是她。圣上殿下伉俪情深天下尽知，殿下无子，圣上便拖着不立太子，自然是在等殿下诞下嫡子。楚王是圣上的皇长子，袁夫人苦等多年，皇长子一直只是楚王，怎能甘心？”
那人听得，生出质疑：“袁夫人不过一渔女，当年圣上经过楚江时遇险，被她救下，自此跟了圣上。她母家身份低，虽封了些侯爵，但根基不深，怎能策划得了劫持中宫这等大事？”
这人点点桌子，“不是还有楚王呢。”
“楚王可是圣上长子，离天子之位仅一步之遥，有他在，不就做得成了。我爹说了，袁夫人都下了掖庭狱了，楚王也已进了廷尉狱。”
“什么！”那人再度一惊，险些喊出声来：“袁夫人、楚王下狱了？”一时只觉更加难以置信，“天子后妃、天子亲子下狱，竟也一点消息不漏？”
中宫被掳，皇妃皇子下狱，皆是何等大事！偏偏长安城风平浪静，半点风浪不闻......
这人摆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意，“天家秘辛，还能叫你轻易知道去。”
他端起茶杯慢慢啜饮，“羽林骑正全城搜寻殿下呢，亲蚕礼过去有七八日了吧？再寻不着，就该有动静了，你且看着吧。”
那人半晌无语，神情变幻，而后叹道：“若你所说皆是真，那长安城要有一场大乱了。”
-
长信宫。
几个宫人陪何太后樗蒲对弈。
魏广大步进来，与何太后见礼。
何太后手中捏着樗蒲子，目光落在骰盘上，淡淡“嗯”了一声。
魏广等了一会儿，见何太后沉迷于眼前的樗蒲，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心中烦乱不止，背着手在殿中来回的踱步。
一局结束，何太后输了，将面前铜钱串尽数丢出去，见皇帝还在转，示意宫人们下去，问道：“人还没找到？”
魏广停住，背对何太后，拧眉不语。
何太后笑了一声，“两千羽林骑，你苦心培养，自诩为得意。如今撒出去满长安蹿了七八日了，竟连一个韩雉都找不到。”
“或许已不在城中。”魏广迟疑道，转过身，走到何太后一旁坐下。
何太后把玩着手中的樗蒲子，“你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狗屁话，城内城外布着天罗地网，即便是韩雉当年权势最盛之时，也难从这张网中逃出去，更何况是被你父皇困在后宫里长达十年的韩雉。”
“太多人助她。”魏广抓了颗樗蒲子在手中，慢慢握紧。
当年，高祖一统天下，在长安称帝，韩雉因芒砀山杯酒收服天下绿林等事迹威震四海，风头甚至几乎盖过高祖，且手中牢牢握着几十万兵马，原浮邱山上的、后芒砀山上收服的......皆对她极为忠诚，难以撼动夺取。
高祖心中对其极为忌惮，设法哄骗她嫁给了太子，仍然不能放心，临终前死死抓着太子的手嘱咐：“以韩雉今时今日之势力威望，一旦她生反心，天地间怕是要出一个女皇帝，我儿切勿心软，为父去后定要除去此女！否则我魏家天下改朝换姓，你我父子皆无颜见祖宗。”
魏广又如何不知高祖苦心，他乃高祖独子，高祖称帝时，他便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在朝中，不论说话做事，竟还要看韩雉脸色。高祖驾崩后，韩雉入主中宫，被困于后宫，威望仍然不减，时常出来干预朝政，叫他夜夜不得安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但魏广谨记高祖临终遗言，不得心急。
他暗自隐忍，一点一点铲除韩雉党羽，杀的杀、远调的远调，为韩雉备下损伤身体根本的药......至今已整整十年，韩雉的身体坏了，五感衰退，党羽也被他杀的所剩无几，仅剩不多的几人皆在他羽林骑的监视之下，这才小心翼翼设下此次亲蚕礼之局。
却不曾想，从他设局之初，就接连出现他意想不到的人相助韩雉。亲蚕礼中，几百人的包围之下，韩雉仍被救走，他派出全部羽林骑搜寻，数日没有结果。
连日以来，魏广心浮气躁，时刻焦虑。究竟是哪些人在相助韩雉？中尉府已抓了不少人，背后还有多少人？韩雉难道就如此得人心？
“如今追随她的人，都不成什么气数，救不了她。”何太后道，韩雉早已不比从前。
魏广眉头不展，“再找不到她，就瞒不住了。”
“若天下尽知，我此前苦忍十年之功，尽数付诸东流。”
太后扔掉手中樗蒲子，起身，“毕竟是让我们忌惮了如此之久的人，倒也不能轻视之。”
她看向魏广：“皇帝如何考虑的？”
魏广若有好的办法，倒不至如此焦虑了，他犹豫着：“我欲再加派两千禁军......”
羽林骑为魏广登基以后亲自组建培养，直属于魏广，禁军则不受魏广直接控制，意义不同。
何太后听得魏广所言气得差点笑出来，指着魏广斥道：“你已经做了十多年的皇帝，怎么还如此轻虑浅谋。禁军不直接受你控制，加派禁军，与昭告天下何异？”
“我担心再拖下去，真叫她出了长安城。”届时天大地大，以韩雉的实力，怕就放虎归山，奈何不得她了。
“那也不必加派禁军。”何太后冷脸，“你的袁夫人不还在掖庭狱里关着呢。”
魏广蓦地抬头，“母后的意思是？”
何太后道：“韩雉此女，过于重情。她与袁小妹感情深厚，如今袁小妹就要问斩，还是因为她，想必她就不能再安心藏着了。还有陵儿，既然孝顺，就让他随他母亲一起去吧。”
魏广不语。袁氏跟了他多年。当年，袁氏还是楚江边的一个渔女，为了救他，坏了一只眼睛，陵儿更是他的长子，温良柔顺，几个儿子中，最孝顺，也最与他贴心......
何太后走到魏广身后，抚着儿子的肩，慢慢说道：“我儿，欲掌天下权，便不能沉湎儿女情长。”
“韩雉这一生，便是败在太重感情。因为太重感情，而答应了你父皇嫁给你，如今也将因为太重感情丢掉性命。”
“不要忘了你父皇临终前对你的嘱咐。你心性原就不如高祖，不可再心软怯懦。”
说着，何太后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说起来，若不是韩雉重情，还不一定有今日你我母子的一条生路呢。”
她收回手，“何况，这袁小妹偷听了你与郅都谈话，撺掇一向稳重识礼的陵儿背后奔走，将你十年谋划通通泄露给了韩雉旧部，从而引出今日之乱。”一边说一边踱步至魏广身前，目光如利箭一般射向他，“难为我儿还如此心慈。”
魏广握紧的手慢慢松了，手中樗蒲子落回桌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