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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拨云见日 ...

  •   那之后又过了三日,由于膳房损毁,长剑门每日定点给客房送餐。

      沈幼菱看着面前狼吞虎咽的年轻人,悠悠叹了口气:“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荆琛闻所未闻,以风卷残云之势吞掉眼前的汤面。

      外间隐约传出兰卿珞的声音:“是的,我被池阁主所伤,身体亏损,烦请再来两碗面助我康复。”

      这三日里,荆琛改藏在朱雀苑,也不知他先前是怎么在长剑门来去无踪的。

      易程业几乎是日日来闹,动辄便哭丧嚎叫,兰卿珞便日日出去打发,闭着眼睛,也能知道是得了谁的命令。

      好在除了耗神,倒没出什么大事。

      出神之际,一个身穿蓝杏衣袍的弟子突然来报。

      “兰教主,”长剑门弟子俯身行礼,“掌门请您和沈祭司过去。”

      兰卿珞轻声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教主,扬善道易长老的尸体,找到了。”

      ·

      正殿上首坐着掌门杨将归,一左一右分别是燕淮和洪师尊。位次安排和论剑大会一样,迎仙教与烛龙阁相邻,对面是扬善道和唐门。

      因池悲风卧床调养,孟钊代他出席。

      炯炯目光之下,易程业罕见地沉默不语,身后站着乌泱泱一群人,皆是扬善道弟子。

      见人到齐,杨将归叹了口气,宣布道:“新霁,你来说吧。”

      洪新霁上前一步,拱手将事情梳理一遍:“晚辈奉命追查易长老被害兼尸身丢失一事,事发当天已是深夜,尸身便被停在长剑门祠堂,派长剑门精锐弟子看护,等着天一亮再送去伽蓝寺超度。”

      “而负责护送的燕师尊卯时到达祠堂时,却见守尸弟子齐齐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尸体亦不见了踪影。”

      “燕师尊追查发现是歹人夜里潜上祠堂屋顶,掀开瓦片,乘风之势使迷香扩散,迷晕祠堂内外三十六名守尸弟子,盗走易长老尸身。”

      “晚辈亦在祠堂不远处的墙根下面,厚雪之下,找到一截燃过的迷香,足以证实燕师尊的推测。晚辈不懂香料,便去请教唐掌门,唐掌门告知晚辈,此香出自魔教,非寻常人可得。”

      “变故接二连三,晚辈担心易公子承受不住,便在当日午时,到玄武苑安抚易公子。可在长廊与易公子擦肩而过时,却忽然闻见公子身上……有迷香的味道。”

      最后两句如惊雷乍起,众人听到这里,皆瞠目结舌,抬头愣愣看着大殿中央的易程业。易程业始终紧抿双唇,不发一言,其神情与易长老出事那晚判若两人。

      “这……倒是意料不到。”兰卿珞折扇一挥,向后靠在椅背上。

      易程业先前哭哭啼啼,怯懦胆小,拉了这么多掌门长老相伴,唯恐避之不及,哪像是会和自己父亲命案扯上关系的人。

      沈幼菱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膝盖,若有所思:“先听听再说。”

      洪新霁扫视一圈,见大殿人声停止,续道:“易公子乃易长老独子,被命案卷入,事关重大,晚辈不敢妄言。便趁易公子吃饭之际,悄悄潜入玄武苑,进行查探。”

      话音刚落,洪新霁冲外面招招手,两位长剑门弟子疾步走入,手中抬着担架,其上蒙着白布。

      “晚辈于玄武苑翻出易长老的尸体,只是……上面少了块人皮。”

      洪新霁长臂一展,将白布彻底掀开,露出易不休的脸。因北疆酷寒,尸身僵硬并未腐烂。

      易程业见了尸体,突然轻蔑一笑,扬起眉毛:“单凭一具尸体,你如何证明此事是我所为,而非有人将其藏入玄武苑,蓄意栽赃嫁祸?”

      眼见事情反转,上座长剑门三位师尊却稳如泰山,显然已经清楚事情本末。

      易程业咄咄逼人,声音在四方正殿回荡:“洪公子,你是找到了我剖皮的刀,还是找到了缺失的人皮?”

      洪新霁诚实回答:“在下没找到刀。”

      “笑话,”听见答复,易程业直接从扶手椅上站起来,一展袍袖,看上去底气十足,“家父刚去,洪公子信口开河,便要治我的罪。这种窝囊气不受也罢,扬善道弟子跟我回去——”

      话罢起身拂袖,抬脚就要走。

      还没迈出几步,只听洪歆霁继续道:“但找到了人皮。”

      燕淮与扬善道坐在同一侧,余光瞥见七八个弟子得令纷纷起身,遂朝他们做了个下压的手势,随意道:“着什么急,坐。”

      他目光向下,见洪歆霁从怀中拿出什么东西,用白布裹着。展开一看,竟是一块刺了图画的人皮,完完整整的青龙腾云图。

      “嘶——”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立刻有长剑门弟子上前,用托盘盛着,将这重要的证物给在座众人一一展示。洪歆霁看着易程业,谦谦一拱手:“这是在玄武苑房梁上发现的。”

      “至于刀,在下确实也没找到易公子的刀,”洪歆霁顿了顿,抬起眼眸,“因为易公子剖下人皮所用匕首不是自己的,而是易长老的,刀刃已经与切口比对过。”

      第二个证物被呈上来,木盘里摆着一把金柄匕首,易程业面色唰地白了。

      “扬善道是传承七代的名门世家,规模宏大,弟子众多,可成当今武林门派之最。因此,扬善道掌门的人选,甄选异常严苛,扬善道的掌门有掌门金印,作为统领全派的凭证,感知大限将至,历代掌门便会留下书信远走。”

      “继位人选要根据上一任掌门留下的线索,找到其埋骨之地,翻出掌门金印才能顺利上位,这是对历代掌门的考验,亦是一道贯通生死的谜题。”

      “自从上一任掌门仙逝后,领袖之位已经空缺五年。可是五年间二位长老都没找到埋骨之地,直到三个月前荆长老自戕,易长老才找到明确的线索地图。事关重大,收在哪都不放心,一张来便把掌门留下的地图刺在了身上,焚毁线索。”

      “所以诸位看到的这块皮肤,表面上是青龙腾云图,其实暗藏寻印路线。因为刺青不是伤口,路线太过隐蔽,所以验尸时忽略了这点。”

      “易长老死后,掌门之位又无人选,只剩下首座大弟子易程业。易公子或许听易长老提起过线索,可遇害后并没有在遗物中找到,所以才出此下策,盗走尸体割去人皮。”

      亲生父子骨肉情深,就算尸体被盗,也没人会怀疑到易程业头上。加之天降大雪,踪迹全无,要不是洪歆霁嗅觉异于常人,能否破案还真不好说。这几日易程业天天到朱雀苑哭丧,所以他还没来得及誊抄。

      “至于那日祠堂的迷香,其实凶手无须会制香,只要有办法拿到就可以。而扬善道两年前曾率众清剿流入长华的魔教弟子,如此一来,易公子手里有魔教的迷香,也解释得通了。”

      发展至此,众人哑然,殿内坐的大多是门派领袖,深知掌门之争可能出现的龌龊事。眼前的局面并非杨将归想看到的,他微微叹息:“易小公子,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易程业掀袍在玫瑰椅上坐下,长舒一口气,神色悠远得像是回忆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这是他欠我的。”

      易不休总是在房里踱步,从山水画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经过重峦叠嶂的山川,停在雕梁画栋的廊前。

      妇人坐在堂前,劝慰说不要再想着什么掌门掌门,日日念叨都要做火入魔了,已是长老,还不够吗?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吗,还有儿子啊!”

      “可程业排行第二,就算你当上掌门,前面还有一个首座大师兄,也轮不到他啊,收了这条心吧。”

      易不休闻言突然沉默了,漫长的无声令人心惊。

      再后来就是那一次,扬善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师兄与荆琛切磋后负伤,当时看着没什么大事,夜里却没挺过去死了。

      然后荆琛房里被翻出邪脉禁书,走火入魔残害同门的说法迅速发酵,易不休说此人留着必是祸害,要他偿命,荆常鸿却连夜将他唯一的徒弟送下山,代他自戕了。

      易程业他想起前一天的晚上,父亲用木盘托着一盏茶:“大师兄受伤,你去看看他,把这杯茶水送过去吧。”

      一箭三雕,大师兄死了,易程业补位。荆常鸿自戕,掌门之位只剩下易不休可以上任。荆琛被逐出师门,臭名远扬,扬善道再无潜在的威胁。

      时来运转,否极泰来,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上任掌门没有留下线索时,易不休误打误撞竟然在荆常鸿房里找到了线索。

      荆常鸿生前大概也没想到,线索会藏在自己房里,或许他才是上任掌门心中所选,但斯人已逝,于事无补。

      “以后,扬善道掌门就是你了。”易不休举起那张纸,看着自己的儿子。

      可是易不休失信了,他没有如自己所言,将掌门的线索交给易程业。或许他曾经这么打算,但当镜中的自己一日比一日有精气神,全无老态,易不休的想法也改变了。

      来日方长,易程业的一辈子长得看不到尽头,而他呢?何不先风光几年,稳住扬善道根本,再传给儿子,两全其美。

      日复一日的磨掉了易程业的耐心,武林英豪榜昼夜更新,父亲一日不退,他便一日没有出头的机会。

      所以他自己动手了。

      一直沉默的唐掌门突然开口,问出众人心中的疑惑:“那易长老也是你杀的?”

      易程业双手交叉,神色坦然:“不是。”

      “易公子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从进殿便置身事外的沈幼菱突然起身,高举手中银鲛匕首。提前未曾知会,兰卿珞仰头看着她,亦吃了一惊。

      “这是从玄武苑假山里找到的行凶匕首,请洪公子查看。你杀了易长老后将匕首弃于假山,留住各大掌门,佯装惧怕凶手报复,营造出胆怯的假象,执意构陷我教,好洗清自己的嫌疑。”

      洪歆霁取来银鲛匕首,没有耽搁,俯身当堂对比。

      沈幼菱抢在易程业之前,继续道:“谜题与地图早晚可破,拿到掌门印,扬善道就是你的了。但若易长老还在,掌门的位置还是轮不到你。易小公子,为夺权上位竟谋杀亲父,区区掌门之位,罔顾人伦,何至于此。”

      “我根本就没见过这把匕首,”易程业咬牙切齿,愤然而起,“况且那是我亲生父亲,我怎么会杀他!”

      沈幼菱面不改色,声线毫无情绪:“易长老武功高深莫测,若非亲近之人毫无提防,怎会一刀毙命。”

      “但……易长老毕竟是他的父亲。”

      唐掌门捋着胡子,易程业与易长老同住一室,最容易下手,又是第一个发现易长老被害,他杀人是说得通的。

      但易程业虽有野心,却不像有胆子杀人的人,只等洪歆霁的结果出来,是非立见。

      “我看看——”

      众人闻声抬头,见一直不曾发言的洪师尊亲自下场,快步来到洪歆霁面前,接过匕首。

      他与洪歆霁虽为父子,相貌却大相径庭。洪师尊长得凶神恶煞,活像门口的石狮子成了精,长了张让人闻风丧胆的脸,说话活像在撞钟。

      洪歆霁年少或许会有纰漏,但洪师尊可保万无一失,公平公正。

      整个大殿如同被尘封于琥珀之中,静得诡异,所有目光齐刷刷盯着洪氏父子,不过须臾却漫长得像过了一年。

      只听洪世尊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是同一把。”

      “我真的没有见过这把匕首,”易程业有种窒息之感,瞠目结舌,“刀不是我的,我更没有杀人,是你蓄谋嫁祸我!”

      洪师尊本就看易程业不顺眼,闻言回道:“人家是楼兰人,刚到中原还没七天,与你无冤无仇谈何加害。”

      沈幼菱松了口气正欲坐下,燕淮捻着佛珠却开了口:“刀虽然是同一把,但易程业是否为凶手,也说不定。大祭司虽出自楼兰,口音倒像从小在中原长大的,这柄匕首,是大祭司自己找到的?”

      她不像胡人,汉话说得全无口音,比兰卿珞还标准。

      “当然是我自己寻得,长剑门难道还窝藏了第二个人?”

      燕淮的言外之意是,沈幼菱若勾结真凶取来匕首,陷害易程业也有可能。

      唐掌门却会错了意:“这事发生在长剑门,在座诸位皆有嫌疑,这也是杨掌门封锁山门的理由,敢问大祭司,案发之时,你在哪里?”

      “当时我与教主,还有池阁主在鉴心亭,燕师尊若不信,可以问问池阁主。”

      燕淮失笑道:“池阁主为心魔所困,在床上躺着呢,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怎么给你作证?”

      一道声音传来——

      “谁说我要卧床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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