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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舞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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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檀醒时,房中已经没有李流年的身影。她起身,揉了揉发沉的脑袋,缓缓回忆起先前发生的事情。
她并没有忘记,就在不久之前,李流年轻拍着她的背,搂她入怀,好似在照顾孩童一般,柔声细语哄她入睡。
谢檀痴迷地弯了弯唇,随后径自走到镜子前,再次端详起自己的容貌。
倒映在镜子里的女子唇若丹霞,双瞳剪水,柳眉如烟。一颦一笑,千娇百媚,就像那人间话本里写的,人人倾慕的窈窕淑女。
偏偏,这样的谢檀只爱李流年。
“年年,你是不是……又多喜欢了我一点呢?”女子的微笑中情不自禁流露出浓重的病态偏执,她抚摸自己的脸庞,格外怜惜。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谢檀注定要与李流年纠缠到一起,不死不休,就像她寻了李流年一辈子都没能如愿,却还是在开满鲜花的山崖,她心甘情愿抱有关于李流年的执念,一同走入黄泉。
而这仅仅只是因为,她是铃铛,这世间走过如此多的人,只有李流年才是她的系铃人。
……
容章门的弟子照例晨练,就在山脚处的低山坡上,由谢檀领头。
为了确保能顺利进入彩云洞岩,连不用带着弟子们操练的魏翻都早早起来,视察弟子们的修习情况。
容章门的日常修习分别走三步。
第一步,稳固招式;
第二步,找人比试;
第三步,也就是最后一步,是在一炷香的功夫里,和谢檀对打。
“……”
混迹于弟子群中的李流年抽了下嘴角。
就在刚刚,谢檀肆无忌惮朝她挑了挑眉,上扬的嘴角尽显揶揄之意,似乎恨不得让所有人知道:她——李流年,就是谢檀要对打的人。
当年李流年遇到谢檀,她记得,那时的谢檀就已经会一些拳脚功夫,也会耍剑,只不过没人教她,学的招式散乱,不成一派罢了。
但如今不用说,谢檀自然是弟子群中的最强者,不仅是这里面的,也是当年和她一同进入门派的弟子。
年仅十九岁的谢檀就像门派传说中那样,年纪轻轻便勇夺得天下大比中的第一,又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崭露头角,一鸣惊人。仅仅几年,功底已然远超同龄人。
她能站到这个位置,光凭天赋远远不够。谢檀对自己的狠心,李流年是见识过的。
都说百炼成钢,如若一日学不来动作,谢檀不会放过自己,一遍练不好,就练一百遍,直至完全牢记于心。
磨多也就会了。
李流年甚至觉得,或许再过个十几年,谢檀再无人能敌的设想也能成真。
此刻谢檀站在另一处山坡头,游刃有余地耍起剑来。
山顶的风吹起她浅蓝的裙带,舞剑的人显然沉醉于其中,金灿灿的光渡过她柔软的腰肢,又流转于她发间,随着绕剑再转身,行云流水,宛若神灵降世。
她做出来的每一个动作,标准而完美,有练习千百遍后的烂熟于心,也有天赋加成后的精细灵巧。
李流年不禁看入迷了。
这一世,自她与谢檀的交集被改变以后,李流年再没有见过谢檀专注于舞剑的时刻。
李流年并没有重生在上一世与谢檀相遇之前,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五岁。也就是说,她和谢檀彻彻底底错过了。
其实李流年动身找过谢檀一段时间,无果,最后放弃了。她深知上一世的结局,而要做的这些事情关乎了谢檀的命运走向,这让她不敢懈怠。
有时,在这些事情面前,在生死面前,她和谢檀是否产生羁绊都已经不那么重要。
就在李流年以为此生与谢檀不复相见时,谢檀却恰恰在她二十岁生辰这日出现了。
那日雪大如席,纷纷扬扬,覆盖住山川与河流,一眼望不到底。
李流年是在去往人间的路途中,捡到的谢檀。
起初李流年还不敢认。
因为谢檀染了疾,此疾具有十分强烈的传染性,那么漂亮的一张脸竟是完全肿了。因而当她晕倒在一旁时,没人敢帮她,就像上一世的谢檀。
李流年不知道她先前经历什么,顿时心如刀绞。她把谢檀紧紧抱进怀里,用自己可怜的一点温度极力为她取暖。
在踏出这一步时,她甚至没有考虑过谢檀的疾病是不是会传染。
若要旁人见到,肯定都会说一句,李流年真是冷静得可怕。
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已经疯了。
李流年把谢檀带回了客栈。
在亮堂的厢房中,李流年为她洗去尘埃,喂她喝下汤药,让她在温暖的被褥里安心入眠。
等做好这一切,她才开始熬汤药给自己喝。
那时候李流年还有闲心,还苦涩地想着:李流年啊,二十岁生辰都没能吃上一顿好的,倒是先喝起了汤药。
也不知道算不算……一个不太好的开头。
尽管李流年有意放轻动作,但谢檀还是醒了过来。
在谢檀睁开眼的一霎那,李流年抬脚就要上前慰问。
但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意识到,这一世的谢檀和李流年尚未熟识,这样做未免冒失,于是硬是止住了脚步。
谢檀无力地咳了两声,还没反应过来身处何地。
当她疲惫抬头,却猝不及防与站定在不远处的李流年相视,久久愣住。
李流年敏锐察觉到谢檀眸中一闪而过的异样,只不过没等她看清,谢檀就低下了头。
“你……”谢檀开口说话的时候,有泪珠滴落在被褥上。
谢檀哭了。
李流年一瞬紧绷,一步作两步走到谢檀身边。
犹豫片刻,李流年弯腰递给谢檀一块手帕:“姑娘,擦擦吧。”那是她的手帕。
谢檀毫不客气扯了过去,然后用手帕捂着脸,放声大哭。
李流年不忍心,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半晌过去,谢檀哭够了,有些别扭地攥着手帕:“我的脸……如今是不是很难看?”
她视死如归地偏着头,不肯去看李流年此刻的表情。
谢檀害怕李流年会露出嫌弃的表情。
李流年自己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于是斟酌了许久,柔声回答道,“没有的事。在下觉得姑娘甚美,比旁人都美。”
谢檀猜得到自己什么样,也知道李流年是在哄她,但她仍旧为此心动。
谢檀嘴硬道:“你没有在骗我吗?”
李流年认真道:“我没有在骗你。”
这句话确是真的,李流年从来没觉得谢檀有难看过,好像在她面前,谢檀永远美得出尘脱俗。
谢檀这下子才肯回过头来。
她的脸肿着,肿得快看不出原先的样子。可偏偏李流年还是觉得好看,和以前一样漂亮。
被李流年盯着,谢檀不自在地揪了揪手帕,余光似是撇到什么,眼睛一瞬透亮,她忽然出声道:“祝你,二十岁生辰快乐?”
李流年顿了顿,随即诧异问道:“你怎么知道——”
“那里,”谢檀看出她的疑惑,于是抬手,直接指给她看,“你在那里写了。”
这间厢房的东西并不多,但在小小的窗棂旁,被人贴了张书笺,书笺上面写着:李流年的第二十年。
李流年心底蓦地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谢檀望向她的眼睛里充满笑意,纯净无瑕。
所以,李流年宁愿她永远都不知道,这张纸条不仅仅写着她的生辰。
……
……
舞剑停止,谢檀将剑握回手中。她利用轻功一跃而起,从所在的坡头翻回到原来的坡头。
而后,稳稳落地。
李流年释然一笑,跟着身边的弟子一起,用力为谢檀抚掌。谢檀却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望向待在角落的李流年,她眉头微蹙,头一次在面上显出不高兴。
或许是考虑到还有旁人,谢檀并没有太过直接表露情绪,她敛眸,好似刚才的不高兴只是假象。
“不错。”魏翻走到谢檀身边,向她颔首,嘴上赞叹不已。
两人坐回到圈椅上。
谢檀仰头,饮尽一杯茶,毫不客气道:“我不是一直都这样?”
魏翻笑着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弟子们聚成一堆,不知道叽里咕噜谈论什么,他们每次看向谢檀的目光里都带着钦佩。
只有李流年,永远待在角落里发呆,然后发呆完,情绪总是明显低落了许多。
谢檀咬了咬唇,扫了一眼那群弟子,微微启唇催促道:“各位,准备开始吧。”
弟子们如同惊弓之鸟,飞快散开,各占一地进行演示招式的练习。李流年则藏在那弟子堆中,做个不显眼的鸟,安心地偷懒。
她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李流年本来就是人世间的闲散人员,多懒一日是一日,何必跟着这些气血旺盛的年轻人折腾呢,还嫌自己命不够长吗?
本来就只能活二十年,多折腾一下,说不准哪天就——
“李流年?”
来者是谢檀。
李流年脑袋里“嗡”的一声紧急响起,直觉不对,趁旁人的注意力还没落到她身上,转身就想走。
谢檀快两步追了上来,扯住她的手腕:“你去哪里?”将她拽了回来。
“我……我想去小解,不行么?”她满脸无辜地看着谢檀,有意唤她,“小长老。”
谢檀似笑非笑:“我陪你去。”
“……”
“突然不想去了。”李流年试图抽出自己的手,没扯动,放弃了。
谢檀也怕拽疼李流年,还是松开了手,“那你想做什么。方才,为何见到我就走……”
她再次一针见血道:“你在躲我?”
别说了,李流年十分懊悔。她先前没料到谢檀竟然如此胆大,居然真的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找她。
此刻要是有地洞,李流年恨不得立刻钻到里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