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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雪人与戒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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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会骗我吗?”他对着谢景初的眼睛,随手拨开头额前的碎发,温声问。
谢景初反握住他的手,垂眸,避开沈观潮炙热的视线,唇角自嘲地扯了扯,道:“不会。”
沈观潮又问:“那以后,我的每一场比赛,你会来吗?”
“会。”
“你的比赛,我每一场都会来。”
恍然间,他想起来第一次去看沈观潮比赛的时候。
中考后的暑假,他被继父赶出了家门,母亲不敢管他,任他在外面打了两个月的工,白天他是街头巷尾的传单工,夜晚又变身忙碌饭店里的服务员,用那双曾经写下过满分卷子的手端着盘子,在社会上攒下了不小一笔钱。
领到工资后,他在靠近工作的地方租下一间小房子,仔细地打点好日常花销后,把多出来的钱买了一张LFK常规赛的票。
谢景初还清楚记得,那场比赛是NAVA vs Lost。
诺大的电竞馆里,沈观潮一如既往地压轴出场,抱着键盘,毫不紧张地走上比赛场地,彩灯在他身上流转,谢景初深深地盯着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着迷的感觉。
即使并不富裕,即使一无所有,谢景初也会穷尽山水,来看上他一眼。
少年人总会仰望美好的事物。
台上光芒万丈的沈观潮扯着嘴角,一边调试设备,一边跟身边的队友说话,解说带着上扬的语调向向大家介绍——这位是NAVA战队的王牌选手,Flesh,是我们本土赛区实力最为强劲的第一主攻手。
谢景初不懂什么是LFK,看完那场比赛后,他开始接触网络与游戏,在打工的同时尝试在一个大平台上做游戏直播,被分到了颜值区。漂亮的脸蛋很快为他积攒起一批数量可观的颜粉,但出圈,是因为他那阴间的直播特色。
在直播时,不乏有些素质观众会攻击他的长相与实力,甚至父母。
他淡淡地瞥了眼弹幕,嗤笑:“空有脸蛋没有实力的花瓶主播……你是在做自我介绍吗?”
“我确实无父无母。我亲爹杀了人在坐牢,继父跟亲妈一起,在我屁点大的时候就把我扔出了家门,你想要这种父母吗?九块九包邮到家,卖给你。”
“别拒绝啊。既然这么喜欢别人的父母,你就收着,我也有有钱赚,等会我就去上链接,谁怕谁?”
“骂我小小年纪不学好出来辍学直播搓摩人生?你知道什么是人生吗?我的人生就是在中考那三天被继父恶意锁在车房里,不给吃不给喝,只有陈旧的书皮能果腹,你也想体验这样的人生吗?”
他毫不在意别人的撕扯谩骂,将一桩桩伤疤披露在阳光下,丝毫不感到羞耻,因为错的不是他。
受害者从不需要躲在角落里生活。
他曾经是枝江中学名列前茅的学生,光荣榜上的常客,他没有做错题,也没有走错路,却堕入万丈深渊,叫他如何不能恨。
“医师是死了吗?打了半场只奶你男朋友,叫其他队友用精神治疗法自愈?”
“主攻手在保护大自然?赛场boss刷了三次你都不上去开,打算留着过夜?”
他学会越来越刻薄的话,在外人面前锋芒尽露,很快收获了一大批技术粉跟死忠粉。
但谢景初明白,仅仅有这些,他仍不能向沈观潮靠近,他还要更努力些。
母亲因为哮喘病走的那天,因为联系不上赌博成性的继父,公安给他打了通电话,叫他去处理后事。
谢景初那天心情很平静,在谢芳茸火葬后,将这个生而不养的女人埋到了祖母的坟旁。
情感告诉他,他不必管这个差点葬送了他一生的女人,但沈观潮曾经教会他的温暖与善意,又让他不得不去偿还那一份生育之恩,至少这个女人在生你的时候为他痛过,他不应该留她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医院里。
谢芳茸的一生是怎么样的呢?
她拥有一位很好的母亲,拥有人人艳羡的美貌与成绩,却因为那可笑的“爱情”舍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在高考前夕,她跟隔壁技校的一位“大佬”宋靖尘私奔了,也就是那位后来会因为杀人越货而坐牢的谢父。
他们约定相爱一生,在懵懂的年纪里生下了谢景初,可宋靖尘并没有多少亲情可以给这个孩子,跟谢芳茸私奔、上床,都不过是因为一时的冲动,他承担不了这份责任,果断提了分手。
任凭谢母哭得的撕心裂肺都无法挽回他多情的心,她将孩子扔给了父母,只身前往宋家,一次次把自己的身体与尊严毫无保留地送到宋靖尘床上,扮作他最喜欢的妖娆模样。
那段时间,宋靖尘恢复了一些对她的照顾,但却只字不提结婚的事情,也不提养儿子,每次谢芳茸一讲,他就要把人赶出家门。
到了谢景初七岁的时候,谢芳茸的母亲去世了,谢家亲戚不愿管这小拖油瓶,强硬地把小谢景初送回了谢芳茸的身边。
谢芳茸只每日给他口白饭吃,多的也不管这小孩,依旧一门心思地去讨好宋靖尘。有时,他们浪荡的声音会从房间、厨房、花园里传出,宋靖尘作为一位父亲,毫不避讳地在家里的任何地方与谢芳茸做事。
又过了几年,他被人抓住小辫子坐了牢,谢母一瞬间失去所有依靠,失了男人的庇护,她连一口饭都没办法吃上。
这些年。她在宋靖尘的调教下,从一个精英学生变成了浪□□人,最擅长的便是在床榻间娇声喘叫,能怎么吃得上饭呢?
她投靠了宋靖尘的手下季兴鸿,换了一个地方摇尾乞怜。她想过无数让自己温饱的法子,却从没考虑过依靠自己的双手去打拼。
在季兴鸿面前,她更听话了。
季兴鸿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叫她陪陪自己生意上的朋友“喝喝酒”,她不敢不从,叫她把那小拖油瓶打晕了扔出去,她也不敢违抗。
这种顺从的态度让季兴鸿满意极了,便遂了她的意,跟她去民政局领了证。
不知为何,这世上有人对爱情弃如敝履,有人却视若珍宝。
或许是太想抓住,又或许只是不甘心。
一个名分对女子而言并不重要,女子并不需要是谁家的太太才能活下去,但在谢芳茸眼里,却是无比光荣,仿佛季太太是她的什么成就一样。
她本应该在母亲与老师的教导下,顺利高考,然后进入一所理想的大学,在高等院校里接受教育,谈一场健健康康的恋爱,毕业后拼搏事业。
可宋靖尘的出现改变了她原本的人生轨道,季兴鸿更是将她拖进地狱。
两个男人就这么为了一己私欲,轻飘飘地毁掉了她的美好人生,可她却直到死都从没有反抗过。为了宋靖尘所谓的“青春疼痛”所谓的“自由自在”,母亲小时候教的自强、自立、理性,全让被她抛在了脑后,从前在学校学的知识,也被她拿去取悦季兴鸿的“客人”。
谢景初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这样,明明祖母是那样爱她,如果他也有母亲的爱,这一切都会不同。
同样过着被毁掉的人生,拥有着相似的经历,谢芳茸甘愿沦为玩物,谢景初却默默地忍受着所有的恶意走到光明面前。
他们虽是母子,但终究不同。
*
年假结束后,沈观潮把谢景初一个人留在了别墅里,走的时候还给他堆了一个小雪人。
谢景初把雪人小心翼翼收起来放进了冰箱里。
它本来在那年的春天就融化掉,他的爱赋予了它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谢景初并不懂得如何爱人,他只知道如何去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后面的几个月里,沈观潮忙了起来,不经常陪谢景初。
但他知道,谢景初总会在观众席下看着他,为他摇旗呐喊,在他们约定好的地方等着他。
他们会在比赛胜利之后到城市的角落里约会吃饭,肆意分享喜悦与延续喜欢。
有一回,小区维修电路,别墅里停了电,谢景初着急地跑回去,打开冰箱,雪人已经融了大半,露出里面的一枚戒指。
谢景初怔怔地从雪人的心脏里小心取出那枚突兀的戒指,是莫比乌斯金戒指,很漂亮的款式,象征永恒、无限的爱。
他忽然落下一滴泪,汹涌的情绪漫上心间。
第一次有人如此隐晦又温柔地在意着他。
太想抓住这份美好。
谢景初顾不得雪人,快步离开别墅,找了一家饰品店,问店员:“有没有像这只同样款式的戒指?”
“有的。”店员啊了一声,替他找了找。
她记得,在几个月前,似乎也有一位先生到这儿买过一只一模一样的。
那位先生像是路过一时兴起,又像是蓄谋已久,推开店门,风度翩翩地走到她面前,笑着问:“有没有什么适合求婚或者表白的戒指,要寓意珍贵的。”
那时,店员也是“啊”了一声,随后答道:“有的。”
不同时间的爱意交织。
谢景初买了枚一模一样的戒指,亲手在前台写了贺卡,订了餐厅包间,定了盛大花束,预谋在沈观潮的下一场结束后,就向他告白。
从年少到青年,始终向他倾洒善意的似乎就只有这么一个人,他太想抓住沈观潮了。
在他贫瘠的世界里,沈观潮就是他的造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