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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麻木 ...

  •   兰时梦到了前世。

      当她死后,发现自己的魂魄还存于世间时,起了贪念。

      她想说话,想大声辩解自己不是祸国妖姬,想找王朗复仇,捅他个千把刀的。

      不管是人是鬼,只要能讨回公道,哪怕是堕入地狱,烈火焚身也在所不惜。

      但是没过没多久,她就失望了。

      她的尸体挂在战场上,魂魄根本走不出战场。

      王朗的晋北军与大周的军队每隔几日都会打上一仗,她真成了一缕孤魂,整日在战场上游荡。有时候避不开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的敌军,那些刀剑刺入魂魄,她依然跟活着一样,能感受到沉闷铁器刺穿□□的疼痛感。

      不能入土为安,她更加恨王朗,这个人害得她连死都死得不安生。

      兰时开始顶着残破的魂魄,不停地寻找王朗的身影,即使杀不了他,哪怕是拿虚无的爪子挠他一下,叉腰骂他几句,吐口唾沫,也是解恨的。

      可是王朗竟然消失了。

      后来她听战场上伤兵说裴玄清率军攻占了吴城,烧了晋北军后方粮草。王朗率军北攻反击,早已走得十万八千里远了。

      但是战争没有因为王朗的离开而结束,兰时找不到人,只能跑到战场外围躲避那些刀枪剑戟。

      晋北军似乎急于攻下京城,回援王朗,加快了攻势。每日天光破晓,晋北军都会鸣金起鼓,架上云梯攻城。那些士兵攀上云梯还未打上城墙,就被上面的士兵斩断绳索,摔得粉身碎骨,而城墙上的人刀剑未落又被晋北投石车抛出的巨石砸得血肉模糊。

      打前阵的士兵不停死去,后方又不停补人上来。到了烈焰残阳之时,晋北鸣金收兵,城墙上烟火缭绕,战场上布满了箭矢,鲜血,死尸,交织在一起,无比惨烈。

      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尸体越积越高。她亲眼看着天上盘旋的秃鹰俯冲而下,利爪轻而易举地抓开了溃烂腐臭的尸体,掏出带血的内脏啃食。

      那些秃鹰不用呼唤同伴,闻着浓厚的血腥味成群而至,像一群嗜血的恶鬼,残忍地开膛破腹,撕咬人类的灵魂。

      兰时被这一幕吓得头皮发麻,胃里酸水不停上涌。她跑到树下,扶着粗壮的树干一阵呕吐,吐得双目充血,涕泪横流,从此闭上眼不敢再看。

      她不知道是那些兵士死去的画面令人胆寒,还是漫天秃鹰俯冲而下啃食尸体的更加惊悚。

      她只是在那一刻明白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在战争面前,人命就像是被细丝拉扯上天的纸鸢,说断就断了,当真是一文不值。

      后来晋北退兵,回援王朗。

      战争虽然消退,但是无数因战乱流离失所的难民涌入京城。

      李严害怕他们入城引起骚乱,给他们取了个名字“暴民”。

      下令胆敢接近城门者,乱箭射死。

      几十万的“暴民”哭嚎着冲击了一次城门后,看着同伴倒下的尸体不敢再前进。他们滞留在距离城门二十里的郊外,每日跪在黄土地上,眼巴巴地望着宏伟而壮阔的城门不停磕头,祈求着他们的君王大发慈悲,打开城门,施舍他们一些粮食果腹。

      但是李严始终没有打开城门。

      城外的人渐渐熬不下去了,开始啃树叶,吃树皮。等到太丘山上的树叶吃完,他们开始吃观音土,再然后他们就像是一群绝灭人性的禽兽,摸黑从城门下拖回同伴的尸体分尸而食。等到尸体吃完,那些饥饿的目光对准着活着的同伴,老人,孩子,妇人,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被残忍杀害。

      这些惨绝人寰的场景每日都在发生。

      孩童的哭啼声,妇人撕心裂肺的求饶声,还有老人心力衰竭地喘息声被风吹散在旷野的每一个角落,不绝于耳。而京城内依旧灯火煌煌,纸醉金迷,花娘们吴侬软语的歌声翻过城头,飘散在空中。

      那些站在城墙的士兵甚至嬉笑着往墙下扔着匕首,锅碗,火烛,给幸存者拍手助威。

      他们出不去京城又没仗可打,整日百无聊赖地呆在城墙上驻守,将城外当成了斗兽场,像是看着百兽厮杀一样,下注取乐。

      兰时帮不了他们,又忍受不了这样血腥的场面,只能当自己当成鹌鹑一样,整日窝在一棵槐树后。

      直到有一日深夜,她身旁的灌木丛里忽然钻进了一个抱着幼童的妇人。

      兰时转头看向窝在母亲怀中的幼童,他好像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饿得双颊凹陷,眼睑下挂着黑沉沉的死气,虚脱无力地窝在母亲怀中。

      “娘,你不是说到了京城,皇帝会给我们粮食吗?他怎么还没出来,是跟我一样生病了吗?”

      那妇人将他搂紧了些,目光空洞地望着城墙上的火烛:“是啊,他病了。等他病好了,就会给我们粮食了,韶儿再坚持坚持。”

      “那韶儿为他祈福...”韶儿声音越来越小,“祝愿皇帝陛下身体康健,长命百...”

      韶儿话未说完,三个彪形大汉猛地扒开了他们藏身的灌木丛。兰时骇得一跳,抬眸见领头的大汉目露精光,搓着牙花子喊道:“头儿!这还有两个!咱们晚上可以饱餐一顿了!”

      “他娘的!老子前几日就盯上他们了!想不到跑这来了!”

      说着,三个人连拖带拽地将母子两个拖出了树丛。

      妇人悲痛欲绝地扑到韶儿身上,拉扯着他的胳膊,哭喊着求饶。但是三个壮汉的力气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可以相比的,兰时眼睁睁看着韶儿被拖出树丛。他呆呆愣愣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害怕地伸出小手,轻摸着母亲带泪的脸庞,想替她擦干眼泪:“娘...”

      兰时又惊又惧,疾步跑到大汉旁边,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柄斧头闪着寒光斩下了韶儿的头颅,鲜血喷涌而出,溅到她的脸上,震得她浑身一麻,紧接着另一个大汉手中的尖刀刺穿了妇人的胸膛。

      “他娘的,还是里头扔下来的斧头好用!老子这柄刀都劈卷了!”

      “哈哈哈!明日再去城墙下蹲着,说不定上面的士兵还会扔些好东西下来!”

      她呆滞地看着三个人拖着韶二母子的尸体嬉笑而去,留下两条长长的血迹。

      过了很久,兰时觉得自己身体冻得麻木不堪,才伸手摸了摸脸,手指上染上的鲜红色的血迹似乎还带着韶儿的余温。

      他明明还这么乖巧,饿得说不出话了,还在为皇帝祈福,明明怕得发抖,依然在为母亲拭泪。

      为什么!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到底犯了什么罪!

      兰时跑到城门下一边拍着城门,一边破口大骂,直到骂得声嘶力竭,喉咙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终于绝望了。她放弃了那点可笑的尊严,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可是她嗑的额头血流如注,深可见骨,依旧没有人能听见她凄凉的悲呼。

      后来她再也没有说过话,只是跪在城门前,呆呆地看着吊在城墙上的自己的尸身。

      北风带着无数英魂的悲嚎声盘旋在她的周身,撕心裂肺的尖叫,凄厉的哭喊,怨毒的咒骂就像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将她拖入了无间地狱。

      她输了,彻底输了。

      一场愿赌服输的赌局。

      从此她受到世上最残酷的刑罚,目睹了最惨绝的人间炼狱和世上最险恶的人心!

      兰时开始自我厌弃!

      要是没有她,王朗就不会取得李严的信任逃出京城,也不会有借口出兵叛乱。

      大周不会尸横遍野,那些百姓更不会流离失所,泯灭人性。

      韶儿也不会死了。

      “韶儿!”兰时悲切大喊一声,胸口剧烈起伏着,浑身如从水中捞出一般,大汗淋漓。

      柳氏,谢大娘,云溪同时朝床榻涌过去,叫道:“兰时,你怎么样!”

      “兰时,你醒了,伤口痛不痛。”

      “姐姐...”

      嘈杂的声音终于将兰时从血腥残忍的战场上唤醒,她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从柳氏,谢大娘,云溪焦急关切的脸上一一划过后,垂下眼睫,轻轻笑道:“我没事。”

      柳氏长舒了口气,拿袖子擦了擦兰时鬓边的汗水,说道:“伤口倒是不大,就是当时血止不住,真是快把我们吓死了。还好你挺过来了,张大夫说再过三日伤口上的缝针就可以拆线,再好好养气血,慢慢就好了。”

      谢大娘嘱咐云溪去打热水给兰时梳洗,又去箱笼中拿了套干爽的衣物:“阿弥陀佛,谢天谢地娘子无事。这沈世子真是没规矩,怎么能让正经人家的娘子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好在大公子谨慎,对外只说剿匪,保住了娘子名声!”

      裴玄清...

      “大公子的腿怎么样?”兰时现在只记得自己趴在裴玄清身上,裴玄清步履蹒跚。

      “有些肿胀,张大夫再给他调理,没有大碍。”柳氏接过谢大娘手中的热帕子,一边给她擦身,一边问,“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韶儿是谁?”

      “韶儿...”兰时心中一痛,“偶然遇见的一个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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