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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舒姨娘的嫌弃 ...

  •   舒姨娘住的西跨院紧挨着三爷的院子,不像小槐院那样偏僻。

      进了院子一排鹅卵石铺成的小甬道两旁种着瘦长的竹子,天气严寒竹子只剩残败衰叶,枝干上落了些积雪,一丛一丛的,别有一番冬日跳脱霭雪的气氛。

      走到甬道尽头,院子顿时开阔,抄手游廊环抱两边厢房各两间,正面面阔三间疏朗正堂。

      两边游廊下挂着一排鸟笼子,上头罩着夹棉的布罩,只听得见各色鸟鸣,隔得远倒看不清养的什么鸟,正堂廊下斜倚着两个婢女,正拢着手说话,看见院子里来了人,问道:“姑娘是哪个院子的,看着面生?”

      “我是小槐院的兰时,秋彤姐姐让我给姨娘送帕子。”

      两个人恍然大悟,一个将她迎上去,一个前去打帘子:“原来是兰时姑娘,前不久听说大公子院子里添了个新人,长得好看极了,今日见了果然如此。我叫疏柳,年长你许多,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天气冷,姨娘和六娘子在屋子做针线呢,快些进去吧。”

      兰时听了这话,下意识看向疏柳,这一看倒是将她吓了一跳。

      疏柳身形窈窕,白净秀美,只是左边额头上有一道三寸长的圆形凹痕,像是被大石砸出了一个深坑,狰狞可怖。

      这样难忘的容颜,她以前绝对没有见过。

      但是听疏柳话里的机锋,倒像是对她十分熟悉。

      她心中疑惑,面上却未露半分,只嘴甜地叫了声姐姐。

      等进了正堂,里头放着碳盆,一应摆设十分素雅,东面放着一张梨花木刻簪花纹大案几,上头整齐放着写字常用的笔墨纸砚,左手边上也堆着厚厚一叠子宣纸。

      兰时扫了眼宣纸,上头的字迹果真与裴玄清写得极像,若不是懂书法的大家,只怕两者混在一处,谁也认不出来哪张是裴玄清写的,哪张是舒姨娘写的。

      看过桌上的经文,她脚步未停,绕过了东面的水墨花鸟纹四面锦屏到了里间。

      裴媛正坐在小杌子上,缩着头绣帕子,身旁炕上歪着一个盘头妇人帮她履线。

      那妇人约莫三十上下年纪,柳眉细眼,玲珑小鼻,面相单薄,身形也很削瘦。转头看来时,兰时才发现她眉眼间皱纹深刻,眼角搭耸,眼神更是怯弱木讷,像是被愁绪困顿已久,神志有失。

      裴玄清俊逸英朗,目光清正光辉,一点也不像舒姨娘柔弱生怯,应该像三爷更多一些。倒是六姑娘裴媛虽然长得与裴玄清肖似,但性情似乎随了舒姨娘,在自己院子里也局促得很。

      兰时不敢多看,低头上前请安,又将秋彤做好的帕子递上去,说明来意。

      舒姨娘见她落落大方,举止有度,并没有裴媛说的那样浮浪尖刻,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将她拉到炕上,细细的问她几岁了,家里是哪儿的,为什么到国公府当差。

      兰时只挨着炕沿坐了个边角,一一答了。

      舒姨娘听说她出身官宦,更加高兴,说道:“我家三爷就喜欢读书,从小吃饭手里都要揣着本书,老夫人见了常骂他,说他吃饭没规矩。你说...玄清怎么不像他父亲那样,偏要去习武弄剑呢!”

      裴媛闻言,没好气道:“庞道姑不是说了,哥哥本就是恶鬼转世,要是走武将的路子,杀气太重,恶鬼吸多了人身上的生气,越发压不住,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中亲人性命。”

      舒姨娘顿时吓得魂不附体,紧张地呵斥:“胡说些什么!你怎么不说说自己前几日冒犯兰时的事!还不赶紧道歉!”说着,又僵硬地扯开嘴角,转头对兰时笑道,“那日的事,我都听阿媛身边丫头说了!哪有妹妹朝哥哥屋子里伸手抢人的道理!都是她的不是!”

      裴媛不服气,梗着脖子道:“我是主子,她是奴婢,姨娘叫我道歉,没的折辱我身份!”

      “你浑说什么!”

      兰时见舒姨娘脸色越发不好,急忙打圆场:“六娘子说得对,我就是个下人,没有主子向下人赔礼道歉的。再则都是我不知轻重惹出的风波,才让六娘子误会我品性不堪,想将我逐出小槐院,不关她的事。”

      裴媛听她把事揽到自己头上,冷哼一声,领着婢女掀帘走了。

      舒姨娘对裴媛跋扈的行径颇有些无奈,相比之下更觉得兰时温厚明事理,拍着她的手道:“我常说秋彤性子急躁,院子里那两个未留头的丫头又未定性,一屋子的人都不中用。现在你来了,玄清总算有了个称心的人。这孩子看着老实谦逊,其实执拗得很。我的话他是不会听的,你在旁边可要多劝劝。”

      兰时笑着安慰:“大公子最是孝顺,怎么会不听您的话,您不知道,大公子正在房里给您抄经文呢!”

      说完,舒姨娘脸上并没有露出半分欣喜,反倒是隐隐有些憎恶之色。

      兰时不明就里,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赶紧停了话头。

      一时之间,两人沉默下来。

      舒姨娘叹了口气,像是极力忍耐着心中不适,解释道:“你也应该听说过,玄清是个不祥之人,生下来就克死了国公夫人的嫡子!庞道姑说他是个十煞命盘,命里缠恶鬼,不利亲人,我还不信。可那日...”

      舒姨娘说着,想到那天看到的情景,只觉得浑身汗毛一根根竖起,紧紧捏着帕子:“那日我亲眼看见他将疏柳推入了东苑的一口枯井里。疏柳那时还未绝气,一直在井里苦苦哀求。玄清就站在井边,一言不发地低头看着她。我看得很清楚,他的眼神冰冷阴蛰得不像是人的眼神,倒像是野兽...或是厉鬼的眼神!后来疏柳的血流得越来越多,哭声越来越小,眼看着人都快没了,可他依旧无动于衷,只站在井边冷眼旁观!”

      舒姨娘瞪圆了双眼,面露惶恐之色。

      疏柳额上的疤竟然是坠井所致!

      兰时一时没掩住心中诧异,惊讶地微张开嘴,随后又暗暗觉得哪里不对劲,脸色愈加紧绷。

      舒姨娘丝毫没留意到兰时脸上神情,喃喃自语,语气里尽是嫌弃:“厉鬼抄的经书,污秽不堪,怎可供奉佛祖!我可不敢要!”

      “现在想想,若是他满月庞道姑施法时,老夫人没有下山,或许他身上的恶鬼早就除干净,哪里拖得到现在!国公夫人夫人一片慈心,让他待在家中不要出门,每日喝镇鬼的符水。他不听,跑到宫中出尽风头!那段时日我三灾六病,差点人都没了!而他呢,也摔断了腿,被人抬回来,成了废人!三爷也恼得不肯回京!”

      “国公夫人不计前嫌,让他在家中养病,好吃好喝地供着,只求他别再作孽!他倒好,瞒着家里人在外头考过了乡试,现在还想去参加来年会试,真是要气死我...”

      舒姨娘越说越激愤,拿手捶着褥枕,满脸恨意。

      兰时不想再听下去,转头望向窗纱缝隙透进的一点日光。

      裴玄清房间在庇荫处,没有这么好的光线,除非正午日头炙盛,日光轻易照不到房中去。

      就在那间昏暗,潮湿,阴冷的房间中,裴玄清忍着断骨之痛,一动不动地跪坐在案几前,虔诚地替舒姨娘抄着经书,而舒姨娘依旧在责怪他不够懂事,没有逆来顺受地在家中做个废人,受一个道姑摆布。

      或许今年春宴上的那场坠马闹剧,也是他刻意为之吧。

      那是他惯常用的坐骑,而他一向沉稳谨慎,弓马娴熟,就算是遭人迫害,马匹忽然发疯将他甩下马背,想要平安落地或是避开马蹄也不是难事。

      裴玄清却当着皇帝和王公重臣的面,让马蹄精准地踩断腿骨,用最狼狈的姿态自断前程,失了圣心,驱逐出宫。

      马蹄落下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解脱,痛楚,还是绝望到麻木...

      正在她心中酸涩之时,兰时忽然感到右手背上一阵刺痛。

      她低头一看,舒姨娘说到激动处,五指蜷缩,尖厉的护甲紧紧地嵌入了她的手背上,抓出一排深深的凹痕。

      兰时不动声色抽回了手,轻声说道:“您是他的生母,应当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舒姨娘有些不高兴:“难道我希望自己儿子是个恶鬼?现在他大了,有时候我也看不清楚究竟是他被恶鬼附身,还是他本性如此...再说不管疏柳有什么错,他也不能杀人哪!更不能不听国公夫人的话!国公夫人是他的长辈,是国公夫人,也是裴家的宗妇。他这样忤逆尊长,将他的父亲放在何处!”

      “国公夫人说过,玄清表面孝顺恭谦,骨子里就是个阴狠深沉之人。你瞧瞧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也由不得我不信。哎...他但凡顾念长辈,老实顺从些,我也不用整日为他忧心,三爷也不会生气不回京...”

      兰时怔愣听着,忽然在想:

      断腿之痛也换不回母亲的一点疼爱。

      裴玄清,伤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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