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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无弃棋 ...

  •   鬼门关的风还如初见时那般裹挟着尘土生疼地拍在脸上,只是这次他不用担心那些冥界的沙尘会吸进口鼻。

      临水的沙泛着潮气,承重得让他几乎抬不起头。他栽倒在沙地里,未被遮盖的那只眼睛只剩下一窟干涸的湖床,呆滞地看着那道光影一步步靠近自己。

      “起来。”

      他的眼皮翻了翻,终于对上北冥。

      “起来。”

      他听见身下的沙土颤抖着,他的两肩被一双冰冷的枯手抓住。他被那沙土里的枯肢提起来压住肩,强迫着跪在了北冥面前。落锁的轻响从反拧的手臂上传来,宣告他癫狂计划的失败。

      冷风钻进他口中,他本能而徒劳地呼吸起来,像是死尸最后的肢体反应一般。

      “上船。”

      他始终低着头,只是被架起移动着。他看着脚下的沙土变为木板,沙沙踏地变做嘎吱作响。他的身子摇了摇,他踏进了船。

      他再次失去支撑地跪在了船舱里。

      “犯人玄台,罪孽深重,由吾亲自押送。”

      船身摇动起来,他背向结实的土地,驶进那河流深处的水雾中。

      逐步消逝的所有物像里,他什么都没记住。他只能看见迷雾里指引方向的灯笼,那点幽幽的鬼火。

      他看着船头摇摆的莹光晕开一片虚无的水面,他借着光看向船侧的倒影,看见了自己枯朽乱摆的长发。

      他想起一节沉木、一块枯根。

      他死了?

      他颤抖起来,莫名的惊恐万分。他跌坐回船舱,感觉那股挥之不去的味道从自己身体里传来。那些蚊蝇、蛆虫似乎已经从他的眼眶里爬出来,当着他的面咀嚼着他的□□。他想将它们拍掉却被镣铐限制,他只能疯狂而无能为力地晃动身体拼命甩掉它们。

      船身摇摆着激起刺骨河水,划桨的人停下动作不满地啧声。

      “青丘,冷静点。”

      一只手靠近他碰到了他,想要控制住他。他惊恐地尖声喊着剧烈反抗着,甚至踉跄着站起想要逃跑。

      于是手臂锁住他的咽喉将即将跳床的他拉回来,他被掐住嘴,强迫着被灌下一碗冷药。

      疯狂的念头被抑制住了,连同力量和思考能力。那只手臂松开将他扔回了船舱,他蜷缩着又变回一具死尸。

      ……

      他踏进了彼岸。没有荒野、没有险途,只有一条铺设着石砖的路,般着连绵的鬼火联通向那风尘深处的宫殿。

      师傅走过这条路吗?他不得而知。

      但这条路上也必然有过锁链拖地,有步履蹒跚。漫漫长路,他踉跄着踏过每一块被磨去棱角的石块,在累长的走马灯里抓住一些难以割舍的哽咽。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一生,真是跳脱。他明明早已悔过,为何还会落得如此。

      “还有什么心愿。”北冥的声音幽然,“进了因果殿我便不会再干涉了。”

      他回首,枉然看着那一身白衣飘飘。

      “你的方向是对的,我的力量来源于意识,只要截断我的意念便可以困住我。可惜你并非第一个这般算计我的人,我早已勘破了如何逃脱的方法,那根针困不住我。”

      “我与哲辰的争吵只是为了让我独自面对你这一举动合理化,以此方便你带走我。我需要与哲辰同时击破你与魔残,而你的落刀便是开始的信号。”

      “但烛渊的复生确是我意料之外的事。直至如今我也才知道,只要天道未能饶恕他,他便死不掉,纵使是魂飞魄散。我与他的交易永远无法达成,我将永远欠他一个解脱。”

      “烛渊的名字亦非我所取,是天帝亲自赐予的名号。只是很不巧与我在无垠之地收复的一只巨蟒撞了名号,这并非我所意。”

      北冥的脚步立定在最后一节台阶,结束了自己辩解。他顺着北冥的目光抬头,看着那一身玄黑临风而立,灰白的头发同他弟弟的一样刺眼。

      他第一次见到陈溯冥……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冥神大人,”苏北冥跨上台阶走至他身前跪下,“在下已将囚犯带来了。”

      “不错。”陈溯冥抬手搭上北冥低下的脑袋,“御弟幸苦。”

      苏北冥让开最后向他投去一眼,便负手侧立在一边没了动作。他也只能被推进殿里,直面自己的因果报应。

      香火笼罩他,他听见了唢呐嘹亮的哀歌。或许师傅那是也是这般跪着,听着为自己的送葬吗?

      “罪人青丘,谋反叛乱,私通恶派,不义不敬,罪不可赦。且先前便携同叛官撺掇生死之命,苟藏于世,不知悔改,罪加一等。”

      神的声音在他颅内回响,威严而不可驳斥。他垂眼听着,唯有沉默。

      “青丘,你是否承认自己的罪行。”

      他闭上眼:“我认。”

      “那么……罪人青丘,判处虿盆之刑,立即执行!”

      烟尘中,那块令牌从虚无中掷出落在他的面前。心中的哽咽在此刻了结,他无声无力地张开嘴,哭笑不得。

      ……

      “前方便到了。”

      狂风由此而出,妄图将人卷入崖底的未知。囚车的灯不晃了,倚在囚牢里的他木纳地抬头看着门被打开。

      他被强硬地拖出来从车上栽到沙土里。他咳嗽着奋力用膝与肩撑起自己,却又马上被一脚踹倒。

      “不必这样,他与其他人不同是不会逃的。”北冥拦住过于警惕的鬼差,蹲下身扶起他。

      “毕竟你与哲辰朋友一场,我该给你些体面。”

      他看着那张脸,疲惫地笑起:“谢了。”

      “可算是说人话了,我还以为你哑了。”

      “我现在说太多又有什么用呢?已经结束了。”

      鬼差们都停下了,他被北冥搀着走完最后一段路站在了崖边。

      北冥松开手退后。他想这是让他自己跳下去,留一点最后的尊严。

      “苏北冥,”他转过身,“我是不是杀了很多生灵?那座山是不是被我毁了?”

      “并没有。”苏北冥很耐心,“我为了避免这个情况选择将你杀死在山外,这样你的死便不会对山产生大范围影响。况且,山神亦不过是山的代言人,山不会傻到赌上一切,这也是你输的原因之一。”

      “那烛渊呢?你们有救得了他吗?他被他们藏在另处了,不在据点里。”

      “我与魔残交手千年,早已料到他们狡兔三窟。不必担心,我向天界的鉴镜圣者借了指引的罗盘,已经救下了烛渊送他去了医院。”

      “谢谢……”“你已经说过了。”

      “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他知道自己又些啰嗦得过分了,但他要说,“我想烛渊大抵是不记得我了……不要同他说起我……好吗?”

      这次的苏北冥没有立刻回答他,他凝视而不语,良久才道:“那是日后的事了。”

      是啊,日后的事,他管不了了,他没有日后了。他了然而理解,哀伤而自嘲:“我可真是个罪人。”

      他闭上眼,决然向后倒下,纵身跃进那蛇腹之中。

      ……

      滴答、滴答……时钟的摆针匀速而永不停歇的走过一圈一圈,也是钟乳石上滴下的水滴。

      一颗种子被埋下,它在从片焦黑破土而出,舒展开新生的嫩芽。

      好白……这便是虚无吗?可这片白茫中为什么会有一只瓢虫?

      他盯着那只瓢虫看着它从天花板上掉下来,努力拍打鞘翅摇晃着撞上玻璃窗。外面的天很澄澈,拨云见日那般明媚。

      一只手抓住那只瓢虫。他心里暗叫不妙,却看着那人打开窗户将抓着瓢虫的手伸了出去。

      “你还要看吗?”苏北冥回过头问他。

      啊?他眨眨眼,被自己吓得呛了口水。他咳嗽起来,口中的气息喷在氧气罩上起了层雾。

      苏北冥还在看他,保持那个姿势。他努力顺好气,在枕头上轻微摆首。

      苏北冥哦了句,将那只险些被捏死的瓢虫放了出去。他重新走回来,坐会了刚刚的凳子上。

      他用刚刚看瓢虫的眼神看北冥。

      北冥明显不喜欢被端详,他啧声:“你有什么问题吗?”

      他有很多问题,只可惜现在出了脑子其他部位像是消失了一般空虚。他没法说话,只能这样看着。

      病房的门开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蒋哲辰的声音欢快地响起来:“真醒了!”

      “我没骗你吧。”北冥抱胸看着床铺另一侧的哲辰,“你以前也是这样。”

      “那可真是劳您费心了。”

      “确实费心,这还魂丹在上面的市场价也巨可怕。”

      他俩夹在两侧一言一语,吵得床上的他眼皮直跳。

      还魂丹?心腹中确实似乎燃起了什么,还汩汩涌出无数力量。他开始有了些知觉并艰难地动了动指尖。

      他奋力发出一个气音,终于引起了两位的注意。

      “玄台,别紧张,已经结束了,好好养伤就是。”

      他怎么不紧张?!他到现在还没搞明白自己怎么了!

      “现在是26号,在过去的三天里,你确实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但与其说是死亡,更像是死亡的投影,专业术语叫:濒死情况下达到躯体与灵魂抽离性和牵连性的临界极值。”

      “生至死确实是单向转化,但魂魄和躯体的分离是可逆的。地府在专门设有一个微缩版的系统,专门应对你们这种情况。走这条路,你便可以暂时无视什么生死法则在此岸与彼岸自由穿梭。”

      “对。”哲辰的表述更加简单粗暴,“就你没死,演戏呢。”

      所以自己没死?希望从泉底喷薄而出,他急促地呼吸着一把扯下面罩,拉断手上的针管爬下床要向外走,但刚刚下床便双膝一软摔下去。

      “烛渊……”他喃喃着死命抓着北冥,“他在哪……”

      “隔壁,情况已经稳定了。”“他的……眼睛……还给他……”“放心,那颗眼睛已经塞回去了。”

      他长舒一口气

      “别急。”北冥抓住他的双臂撑着他,“还有一件事。”

      卷轴凭空跳出,北冥抓住展开它。

      “下面宣读对犯人玄台的审判结果:犯人玄台勾结魔残、蓄意伤害、协同篡改生死等行为,违反了《天道》第二百二十条、第三百四十五条。念其行医救人,有功在先,且有被强迫等情况,未造成人员伤亡。所以酌情处理,判处刑拘山林一百年,立即执行。”

      “注释:60年那次事件的结果其实并不严重,你的师傅在篡改时忽视了人体细胞的本身寿命,最后结果也只是让那座村子变成了长寿村。你的这次行动也因为我方实现准备充分而规避了大部分危害,仅仅造成了2.3级的轻微地震,以及你飞出去的时候砸坏了一家人的鸡棚。”

      北冥收起卷轴,他平静地低头看着惊骇不已的玄台:“我处死的是青丘。而你,玄台,我记得你救过我。”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刑拘山林,对本就是山神的他来说约等于没有处罚。他不敢相信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不敢相信自己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在地府和天庭的眼里如此卑劣而渺小。

      原来一只围困自己的就是……这么个东西?

      “你还要跪着吗?”北冥的手臂被他攥得死死动弹不得,“我不介意。”

      哲辰挤进两人中间将玄台拉起来扶回床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被刚刚的针管扯出血来。

      “好好休息。”他拍着玄台的肩,“这些不是免费的。你现在同我一样,都是被地府选中的人。”

      什么意思?他下意识看向北冥,好像苏北冥一定会告诉他一切经过一样。这种莫名的信任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植入玄台的心里。

      苏北冥笑而不语,他重新坐下,撑着头翘起腿。那对墨色的眸子稍稍眯起,精明而深不可测。

      “哲辰、烛渊、陈溯冥以及你,都是我宝贵的伙伴。”

      “祝愿合作愉快,玄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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