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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落叶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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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台的电话是早上打来的。
“苏北冥吗?”
苏北冥把蒋哲辰拉过来,打开录音:“是我。”
“现在我在你局里,我有事要和你谈。”
“我可以带哲辰来吗?”
对面沉默了片刻:“带吧,我应该向他当面道个歉。”
道歉。哲辰稍皱眉,但没说什么。北冥的手在暗处掐了他一下,有点痛。
“你不会耍什么花招吧?”北冥向白鸢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白鸢应下便去了。
“不……我是来自首的。”
自首?蒋哲辰感觉手背一疼,是北冥又掐了他一下,还贴心地换了个位置。
北冥总是对的。他有些无奈地向北冥苦笑,北冥也笑着回应他。
好吧……
……
玄台确实在那,毫无疑问地真实存在着。北冥带着哲辰一阶阶踏上台阶走向他的时候,他仍是那样淡然处之地站着,向两人点头。
他的眼睛好像又肿了些。
“原谅我的不请自来,我以为你们在办公。”他抬起已经被扣上的双手,“我看得出你们的顾虑,所以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北冥走上去伸手扯了下手铐,很结实,很牢靠。
“很结实吧,”玄台缓缓转过目光,“这下信了吗?”
“暂不妄下定论,”苏北冥擎笑,让出一条路,“请吧,如你所愿地聊聊。”
“好啊。”
局里的一切如常,这是北冥安排的。哲辰跟着两人在诡异的气氛里逐步深入,只觉得玄台如此寻常的模样有些太违和了。
明明昨天还那样搂着肩向我倾诉……
“我知道这里,我之前做笔录的地方,”玄台突然停下,四处张望,“再往前走就是审讯室了吗?”
“是的。”“我想在烛渊曾经待过的那间。”
“很抱歉的是,”北冥也如往常般嘲讽着,“烛渊哪个房间都没去过,你怕是无缘与他这般相逢了。”
玄台眯着眼,哈了声:“那边听你的吧。”
北冥拉开一扇铁门请君入瓮,玄台向他微微欠身便顺从地进去坐下。
太反常了。
北冥拉起发呆的哲辰,进了铁网的另一边。
一切落定,审讯开始。
“请先容我向哲辰道歉,昨日所言,有很多谎言。”
“道歉的事先放在一边。”北冥托腮看着笼中困兽,“自首可没有道歉这么简单。”
“是,你是对的。”玄台轻嗤,“我承认,你们一直追查的案子与我有关。”
“是与事件有关还是与犯人有关?”
玄台很礼貌地笑了下,向北冥:“请像哲辰一样闭嘴,我拥有发言权。”
北冥的指尖敲击面颊,同样虚假地笑笑。
“我的医术并非传自山神大人,而是来自那位阴差。我自山神大人去世后便一直隐居山林,直到57年被上山打猎的村民用猎枪打伤。是上山采药的师傅帮了我,我们就此相识。”
北冥有些意外地颔首,哲辰感觉自己又被无形地戳了一下。他现在真的没心情和北冥打闹。
“但我开始并不知道他是已死之人,不知道他的阴间的使者负责统筹此片区域的生死。我只是能够闻到他身上异样而非同一般生灵的味道。”
“阴气。”
“是,”玄台冷笑,“和父亲死亡时一样的死意。”
“他只是治好了我,或者说,加速了我的恢复。我仍在山上,山会庇佑我。我不愿意和他下山,我不喜欢人与人之间的繁重戾气。师傅让了步,他说他只会教我一些救人救命方法,哪天再发生这样的情况我可以自己应付。”
“所以在58年冬天,你救了烛渊。”
“我再说一次,请不要打断我。”玄台仍是礼貌地,“我救下烛渊,只是因为他自愿放弃生命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那早逝的山神大人。我不忍心,我便救了他。”
“但我的治疗仅仅是保住了他的命,他仍是想死的。他没有等到化雪那日来山上寻我的师傅,在我出去帮师傅引路时偷偷离开了。我那时仅仅十四,刚刚了解到什么为人处事。我没能找到他,或者说,我觉得我只能帮他这么多。”
北冥没开口,因为哲辰在桌子下摁住了他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救人,而师傅又不断地告诉我所谓人命关天生死之大。我便萌生了到人间走一趟的念想,想跟着师傅一起去救人。”
“大概是59年初春,我决定搬到如今的那件中药铺里,也就是师傅的住所。也就是那年,我第二次见到了烛渊。他掉进了池水里,或者他想要淹死自己,我便像第一次那样救了他。”
“我把他带进了师傅的住所,修补他伤痕累累的身子。他仍像先前一样沉默,只是这次问了我的名字。”
“他欠了我两条命,要用其他方式偿还,所以师傅用这个理由强迫他留了下来。我们平时的工作就是帮着师傅治病救人,晒晒草药煮煮汤。至那时师傅也未曾向我提起过他的身份,我也一直认为他的‘救人’就是普通的行医。”
“直到烛渊告诉我,师傅是披着假身的鬼。我才知道,他是地府的官差。”
“我与烛渊费解于师傅矛盾的做法,但终究未有多疑。直到那日我误打误撞闯进师傅封锁上的地窖,看见了整整三叠被篡改作废的名册。”
“烛渊告诉我……师傅在滥用职权,并与魔残勾结祸害众生。我与他帮的那些忙,吃的那些苦,有很多只不过是师傅犯罪的掩饰,我和他在无形中早已成为共犯。”
“我自山上长大,本就是自然法则的胜者,我知道生死轮转的重要,知晓生命泛滥的灾难。我浑浑噩噩又帮着师傅做了半月的工,最后实在无法忍受煎熬。”
笔录一条一条同步传送到面前的平板上。哲辰有些不敢看,却又不得不看。若到目前为止还未有玄台的戏份,那接下来……
他咽下一口口水,抬头却发现玄台也正看着自己。他从那双青蓝色的眼睛里看出些绝望的哀伤和无奈来,他的身子僵在了位子上。
“苏北冥,”玄台重新看向北冥,“那次,你们是因为一封举报信才来的吧?”
“是。异常的数据因为海量的信息来源被掩埋,一个个排查时间累长,是那封信提示了我们。”北冥点亮即将熄屏的平板,撑着脑袋,“可那封信不来自你,它来自烛渊,也只有烛渊能够将信直接送到我的面前。”
“是,只有烛渊能够做到。”玄台稍稍坐正,手上的镣铐轻声脆响,“但那是我以烛渊的名义向你们发出的一封自首信。”
“如果没记错的的话……信中是希望你们在三日后突查。我给自己留了三日的时间去了解一些心愿,我是帮凶,我知道我的恶果是什么。”
北冥不动声色,但周身的气息已经变了一种味道。他低下头重又看了眼证词,没有提出异议。
或许哪里出错了?哲辰也只能是猜测,因为那封信只有北冥看过。
“信……其实寄出的不顺利。我在寄信的路上被埋伏的魔族袭击,它们抢走了那封信并且把我锁了起来。”
“它们又找到烛渊,用我的性命威胁烛渊。它们让烛渊将信原封不动的寄出去,但在第二天便准备全部撤走。它们希望你们这些冥界的差事无功而返,它们甚至没有将逃命的消息告诉师傅而是想让师傅承担一切责任。”
玄台眯起眼睛回想着:“烛渊他……照做了。但很显然最后的结果是你们没有信任信中的话,你们提前出发包围了据点。师傅在前院负责拖延时间,我和烛渊被魔残要挟着不能出声。烛渊切开了自己的手腕作为引线成功让你们注意到了这里,后面的事……就是那样了。”
“我想,”北冥扣响桌面,让低下头去的玄台重新看着自己,“他的血不仅仅是这个作用吧。”
“不出意料的话,你当时也留了很多的血。烛渊用自己的气息掩盖你的气息,在逃亡中故意跑到所能庇护你的山上将你藏了起来。他刻意挑起与我争端就是为了让我消除他那一世关于你的记忆,以此将你的所有责任担到自己的身上。”
玄台脸色并不好看,他扭曲着嘴角有些癫狂地笑了两声,靠在椅背上似乎再没了力气。
“这便是我一直要隐瞒的原因……烛渊将我藏进洞里的时候告诉我,一定要好好活着……”他无力地闭上眼,“烛渊用命保护我换我这么多年的平静生活……我说了便是背叛了他……”
……
审讯中断,北冥拉着哲辰来到走廊上,隔着单面玻璃看着椅子上疲惫的犯人。
“北冥……”哲辰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我觉得他或许没有说谎了。”
“他是没有说谎……或者不完全……但大部分……”北冥喃喃着,“不,他确实说的都是实话。”
“这很奇怪不是吗?”“是啊,很怪。”
北冥撇过头看向哲辰,思虑道:“或许是我判断失误了,或许应该用计划A……”
“不是的北冥,我的意思是:”哲辰有点急,他不懂为什么北冥的偏见这么大,“玄台有没有可能没有被洗脑?他真的是来自首的。”
“有些事你不懂,”北冥摇着头,“我也不能告诉你……”
“总之你就是对的是吗!”
玻璃震动着,哲辰扳过北冥的肩将他推在了墙上。他前倾身子,有些愤然地抵住了北冥。
“这么多年了你总是这样!”
他有些暴躁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连玻璃那侧的玄台都察觉异常地看过来。
“你吼我……”北冥的眼神从不可置信迅速滑向气愤,他同样抓住哲辰的肩冷笑起来,“你居然为了玄台吼我?你不觉得可笑吗?”
审讯室里的监守探出半个脑袋打探情况,哲辰松开了掐着北冥的手,把头扭到一边沉默抗议。
“请你在外面冷静会。”北冥同样不想看他,他甚至用上了敬语,“我会继续审问,我还有问题。”
“随你。”
……
“你们吵架了?”玄台抬头看这面前的北冥。
“那还不是多亏了你这个小白花。”
玄台轻声笑起:“不必这般夸赞我,继续问你的问题吧。”
“你为什么突然选择来自首。”
“因为烛渊死了,彻底死了。”玄台好似无所谓般耸耸肩,“没有必要了,他死了,我也该死了。”
“你是否知晓魔残与你师傅合作的目的。”
“我猜……师傅是因为博爱,正如他当年救我一般。那些魔族或许也只是利用了师傅……总之我只是猜测,我的罪恶与师傅的罪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玄台自嘲着,“不过师傅已经死了不是吗?我再怎么说也没用了吧?”
没人理会他。
“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真名。”
“真名?”玄台稍愣,“什么意思?”
“你的真实身份,你的曾用名。”
“不,这下你真的错了。”玄台笑,“我就是玄台,是一株玄参的化灵……”
“别骗我了。”北冥狠狠一掌拍在眼前的桌板上,那股阴冷之气再一次弥漫出来,“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长久对峙的沉默后,玄台向后一靠,看着北冥逐步笑得猖狂。
“我可以躲开第一次逼问,就可以躲开第二次。所以苏北冥……这次是我大发慈悲。”
“吾唤为青丘。”
那只带着镣铐的手猛的拽住了北冥的手腕,随着一瞬光芒,两人凭空消失。
“北冥!”
一片裹挟乌泱之气的枯叶飘摇落下在了椅子上,那便是挑战者下的战书。
玄台确实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