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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终难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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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吾未料错,你又是自作主张了吧。”
凌霄殿、玉青宫,他并不抬眼去看,只是安静地背手站着。那极致神圣的光影托着长长的衣摆逐阶而下,最后停在他的身前。
“吾知道你想要说什么:‘这是我与他千百年前的交易,与蒋哲辰无关,若要罚便罚我。’对否?”
“你说,吾该不该罚你?”
苏北冥沉默,闭眼。
“烛渊那次见吾的时候,便向吾立誓要洗清罪名。吾随不可否认其千年任劳任怨地悔过自新,但现在看来那誓言或也只不过是一纸空谈。他终究未能抵过自己的本性,终究是想要得以解脱。”
“人性也……吾看得太多了。你说这是否也是情理之中呢?”
“北冥不懂人性,北冥只知道公平交易。”苏北冥冷静地回答着,“他与我,也都不过是在践行您所预设的道路上藏了一些私心罢了。”
“是啊……私心……”那神光极冷淡地笑了笑,“吾没看错的,能将大局掌控在区区小卒的身上,你确实是个好苗子。”
北冥也极冷淡地回应着。他虽没有全身而退的实力,但他有足够的底气去直视太阳。
他看着那神光重回殿上,他仍站在臣子的位子,他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北冥,吾不会怪你。”
……
“最近真是有些太太平了,老朽的老骨头再不动就要生锈了。”
“这不挺好吗?也好张张你炉子的丹火啦。别忘了,你还欠我批货呢!我可是已经和鉴心姐说好了的哦。”
“你小子……这是徒弟们的戏语怎么能当真!若像你这么说,你还敢食金汁呢!你敢不敢?”
两个神仙在雅致的休憩空间里斗嘴,抬眼看见竹影斑驳间似乎来了什么人。
“老朽的年纪怕是真的大了……我怎么见着个地府的来了……”“虽然那确实是北冥同志,但您老也确实是老掉牙了。”
对岸的脚步停下了,那双黑瞳稍稍缩紧,望向了亭中的二位。
“北冥同志!”年轻点的神仙站起身来向他招手,“好久不见!快来!”
老神仙对这样的热情嗤之以鼻,但手中的拂尘一挥却让那湖上架出云桥来。
苏北冥稍稍行礼,踏着云桥来至二位面前。
“二位真是雅性。”
“嘿嘿,哪里的话,对面这位最讲礼数的老家伙还在大谈什么食粪呢。”青年努努嘴让下人又去备了张坐席请北冥坐下。
“老朽对你这种脏东西有什么道理可讲!”老神仙运气趋使着茶壶斟茶,“北冥可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北冥入了席,身上的阴森之气却淡了三分,二位神仙也都心照不宣地收了收自己身上弥散的极盛阳气。
“既然二位关系这般好,”北冥垂眼端茶,“那维新派和守旧派的关系大抵也似这般缓和了不少吧。”
“呸!就他?”“那北冥同志确实是有点看错了,我和这种老东西怎么可能是一类人!”
北冥浅笑安然,将目光从两位世纪之敌身上挪开看向这亭边景色。
“真是个好地方,这上次来还未有的……”
“这是近十年才整好的。句芒前辈不是告老还乡双人世界去了吗?他手下的众仙对于将谁的象征摆在第一位这个问题一直争执不下,直到审批下来标明‘位次仅仅代表顺序’,他们才愿意开工。”青年热心地位外乡人解释着天庭的纷争,“不过说起来北冥同志你上次来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怎么今日突然……”
“愣头青!”老神仙拂尘一甩,狠不得摔他脸上,“定是帝君指示啊!”
“那下面出什么事了?”
北冥儒雅地摇摇头。
老神仙鼻子一抽,瞧出端倪来:“北冥这是有心事?北冥刚刚是从东边来的……莫不是已经见过帝君了?”
青年见他沉默不语,急得伸手拽拽北冥的衣袖,侧身靠过来耳语:“偷偷告诉兄弟,我一定举全力帮你,不告诉别人。”
“二位的心意……北冥领受了。”北冥苦笑一声看向两人,“我确有一事需要二位帮忙。”
“兄弟你尽管说!”“但说无妨!”
……
今日地府的阴气极盛。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坐于神位周身肃杀的陈溯冥和旁边等待的孟女士。而大殿门外是听候发令的黑鸦,只要一声令下便能让整个地府迅速戒备。
在那寂静而逼人窒息的气氛里,只有陈溯冥将指骨揉捏作响的声音。
直到白鸢将门扉开启走进殿中,所有人才终于有了动作一同看过去。
“溯冥兄,”苏北冥踏入屋中向着起身的兄长道,“可以接触戒备了。”
屋里的气氛瞬间回暖,陈溯冥挥手指派黑鸦去办,自己则迅速走向北冥。
“这次怎么去了怎么久,”他几乎是奔到面前,“他有没有责罚你?”
他看着苏北冥有些惨白的脸色顿时紧张起来,立刻上下观察北冥的身体想要看看是不是受了伤。北冥被他堵在怀里,难受的浑身发毛。
“啧,”他拍开耳边陈溯冥触及上来的手指,“他没有责罚任何人。”
孟女士善解人意地走上前拉开两位,她为北冥稍稍检查,确认事实。
可他不可能什么都不说。陈溯冥皱眉怀疑。
“溯冥兄应该记得我为何要与烛渊交易,”北冥驳斥他的疑虑,“我不必骗你,这件事上我们二人本为一体。”
那是件让人惭愧的事。
“坐回去兄长,让我以臣子的身份向你解释。”
“那你就应该别让兄长为难,”陈溯冥摇头,“他干预不了的,我们就这样说吧。”
他向孟女士示意。孟女士拿出报告单递去:“首先是化验结果。那些血就是烛渊的血迹,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血液并不新鲜,我猜测他只是为了增加魔族气息,营造更加逼真的效果。”
“这么说和那件事并无关系?”“受害者的已知信息里并没有关于血液的共同点。依我看烛渊先生与此并没有关系,而他或许也没有料到自己的这一举动会和此事有关。”
“那便好。”
“说实在的北冥,”陈溯冥面色复杂,“你不该这么信任他的。”
“那溯冥兄是要我毁约吗?”北冥侧目而视。
“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为我这么做。”陈溯冥有些急切地争辩,“或许从那一开始就不要宽恕我。”
“如果你那时候愿意直接杀了我,之后也就不至于之后去找烛渊去求他的禁忌之力,我现在也不至于让你这般为难。我……”
孟女士在旁边疯狂使眼色制止,陈溯冥才终于停了下来。
“我又自作多情了……”他扶额苦笑,“我真是越来越疯了。”
他小心地去瞧北冥的情绪,北冥却只是自始自终平静无言地看着他。
“行……你打算和蒋哲辰怎么说。”
“我本打算是借着这次机会测一测他的,毕竟有前车之鉴,我也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他毫无嫌疑。”
听到这,陈溯冥的眼睛明显地亮起来:“那就好,你确实该常备戒心,最好和他保持距离。”
“恕难从命。”苏北冥一口回绝,接续上文,“可突发情况让我无法全信烛渊。烛渊的七魂六魄本身不全,根据我们现有的推断是无法被‘植种’的,除非他自身愿意。我不能让三界再冒这个风险,所以只能暂且作罢对哲辰的试探。”
“烛渊的躯体和魂魄皆在哲辰的一刀下消失地无影无踪,这是我和哲辰实地勘察过的,我也确信蒋哲辰有这个实力。之后我便向哲辰坦白了我与烛渊的交易以及战斗中突然变卦的原因、隐藏了试探他的本意。蒋哲辰对此事表示理解,但对玄台那个家伙表示歉意。”
“那是他们的事了。”陈溯冥冷言。
“我不否认。”北冥叹息,“我本想在彻底查清玄台身份和过去之后再杀死烛渊的,但……他等不及了。”
“他说他面对玄台所产生的情绪已经让他愈发想要活着了,他不能再等了。”
“可惜我们失去了一条调查渠道。”溯冥遗憾。
“但突破药剂阻碍所得知的额外信息差已经很多了。”北冥平心静气。
政事稍作暂停,白鸢遣派阳间人点的香火已经到账,两人各自坐下随意补充几口。
“好香……”陈溯冥靠在沙发上眯着眼品鉴,“谢谢北冥了。”
“谢我做甚?”“没有你我可不知道现在我会是什么样子……在父亲的暴政底下随波逐流?呵呵……我确实是那种人……”
这是醉香了?北冥无语凝噎。
“说真的……如果没有蒋哲辰那个家伙,你现在也就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了……不过他也很强了……如果你们那次全力对付我,我可应付不了……”
“我在决心收下哲辰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不会让他成为我的另一个弱点。”北冥也半闭着眼,“这样你对他也不容易下手。”
“我对他下手……”陈溯冥掩面,笑得比哭难看,“哪敢啊……”
他笑着,又停下。他转过头盯着北冥,似乎开始认真思考。
“天帝压榨你是不是?”
北冥不看他,看向孟女士。孟女士摇摇头,表示他没犯病。
“溯冥兄……”“他坐在那个高位了还这般无理取闹,简直不像话!也不知道是怎么修成的……父亲某些地方还是没错的,这个帝君我也能……”
北冥一巴掌拍在他嘴上死死捂着。
“哥!!”
陈溯冥眼神都清澈了,他盯着自己嘴巴上的那种手,又看看北冥,两人的身体都僵住了。
“我想骂你的。”北冥表情失控了一刹那,他抽回手甩了甩,站起身离了位子,“别忘了你还坐在这个位置!”
“我……”“我们的关系才刚刚缓和点,你就想你想要我用对父亲的方式对你?”“对不起……”
“真是不可理喻。”北冥愤然离席。
陈溯冥只能懊悔地抓着头发坐在那看着北冥快步离开。
“有一句话,我原封还给兄长。”北冥扶着门,并不回头,“我这是为了你好。”
“兄长‘为我’伤我一次,我理应全数奉还。”
……
“今天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热气腾腾间两个人影相叠,泡沫之下的水中有一只手准确地与他十指相扣。
“辛苦了……”哲辰的眼睛透过水汽炯炯望着他,“为了大局你真是操碎了心啊。”
“是大局还是私欲我分得清,”苏北冥靠在他肩上,拨动水面异色的浴球泡泡,“别捧杀我。”
“好好好~”
哲辰附上他的耳,不知是不是含水量太高导致他声音变了调。
“玄台怎么样?你今天见到他了吗?”
“没有。”哲辰的语调降下,“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关了一整天了……”
“让友人悲伤确实是一件……”北冥啧声,“让人歉疚的事情。我很抱歉将你卷入我的纷争。”
“但即使没有你的指示或者其他什么,或者如果我面对的是玄台本人,我也会挥刀的。”哲辰捞起一缕湿透的白发卷在指尖,“不必抱歉。”
“你当真不怪我?”“嗯……只有一个……求你了,下次什么事和我说一声吧……我这心脏受不啊……”
他抱着北冥的脸贴上去左右亲蹭着,两人赤身相触,波动的水扰得北冥脸颊微红。
“真是讨了厌了。”他垂了眼,破了功,“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补偿你……”
蒋哲辰殷勤地侧过耳朵让他拉着。
“我告诉你……”北冥的声音低低地,却很有力。
“烛渊没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