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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无故事的人 ...


  •   忠诚的卫兵

      温暖。
      像是在混沌中无意间被孕育出的生命一般,一个意识体突然惊觉了自己的存在,感受到了温暖。
      接着是声音,是火堆燃烧、火星飞溅、木柴被烧的劈里啪啦的声音,意识体处于混沌之中,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火焰,也可能它根本没去思考这个,而是本能的觉得那是温暖的产生之处,是温暖发出的声音。
      紧接着,它又感受到有些粗糙但又感到很安全的东西包裹着自己。
      那究竟是什么呢?它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但又不记得应该做什么了。
      “你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瞬间穿透了混沌,似是触发了某种机关,意识体像是蜗牛受了惊一般瞬间缩进了壳,又像是出窍了的魂魄回到了身体。
      意识体瞬间被拉到一扇突然出现的门前,但这扇门似乎年久失修很久没被打开过了,门轴仿佛生了锈推上去吱嘎作响,看起来并不厚重但推起来却觉得异常沉重。
      是光,当它终于使出浑身解数推开了一点小小的缝隙,门外的光便争先恐后的涌了进来,像是一双巨大的手将这扇门硬生生撕扯开来。

      躺在垫子上的女人似乎无法适应突然射入眼帘的光亮,举起手试图遮住眼前的光。但紧接着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对这只手的出现感到诧异。
      老人坐在对面壁炉旁的摇椅上默默的注视着对方一系列的古怪动作,身上盖着一张银色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厚重皮毛,将老人和摇椅融为了一个整体。规律的晃动声就像一首摇篮曲。
      过了一会,女人缓慢的坐起身来,两只手捂住了低下的头,裹在身上的粗制毯子顺着女人的手臂滑落到腰部。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不语的在这间小屋中安静的存在着,像是房屋中的两个没有生命的摆件。渐渐的,壁炉里的火光逐渐暗淡,摇椅摇晃的声音若有若无地幻听般在屋子中回荡着,老人的眼皮遭到皱纹的挤压,松垮的耷拉着让人分不清他是否睡着了。

      “你,是谁?”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大梦初醒般抬起了头,她的声音低沉、沙哑而又破碎,声音发出后不自觉的轻咳了两声,像是磕了磕多年未用过的被堵住的烟斗。

      “你是谁”,老人似在回问又似是没有语气的复述。
      她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盯着老人的脸微微的愣神
      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缓缓地合上了。
      顿了半晌,
      “我是谁?”
      “复活的尸体”,“或者,幸运的不幸儿”
      “尸体?”
      “乱葬岗的贼良心未泯的产物”
      女人这时才想到关注自己的身体,她忙检查了身体的各个部位,惨白的皮肤上没有任何大型的伤口,只有背后有一些擦伤,像是被拖动过。
      “中毒,生病,溺水,大抵如此”
      女人不自觉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又抿了抿嘴,想从嘴里品出些毒药的味道。

      “但你都不像”,老人的嘴唇翕动,声音庄严而凝重。
      “你像是冻死的”

      “这里是安乐乡?”
      “这里是人间”
      “死人又如何会在人间”
      “或者,幸运的不幸儿”,老人重复道。

      女人捂住了头,试图回想自己是从什么劫难中侥幸活了下来,却发现自己像是掉进了一汪水中,甚至连一缕涟漪都未能泛起。

      “你能告诉我些什么?”
      “我从不告诉,我只讲述”,
      “你讲述什么”
      “我讲述故事,很多故事。”
      “你能给我讲一个故事吗”
      “要用故事换取故事”
      “我没有…我想不起任何故事”,女人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
      “那我便不能讲述”
      女人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苦楚,转瞬间又变成了迷茫,而后又一次低下了头

      “但我可以租给你一个故事。”
      女人愣了愣神,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没有无故事的人,我希望得到你的故事。当你有了新故事或想起了旧故事,你要用你的故事来还。”
      女人迟疑着迷茫的点了点头,

      摇椅规律的摇晃停止了,老人起身坐直了身体,从毛皮下伸出了枯枝一般的手臂,向渐熄的壁炉中掷入一块木头,与他枯瘦的手臂以及遍布脸庞的皱纹带来的预期所不同的是,他掷入的动作轻快而敏捷。噼啪作响的燃烧声紧随而来,房间又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老人举起手伸出一根干枯的手指,眼皮对抗着层叠的褶皱露出了闪着金色的眼仁儿,嘴里传出咯咯的笑声:
      “这是一个关于忠诚的卫兵的故事。”

      -------------------

      有这样一位领主的忠诚手下,我们就叫他铁帽子卫兵。
      有一天,铁帽子卫兵接到了一项简单的命令,领主叫他对即将到来的邻国使者传达一个消息,并要把一个盒子交给对方。
      邻国使者来自大耳朵王国,里面的人都长着非常大的耳朵,因为他们住在浓雾森林,森林里的浓雾太浓了,浓到连说话的声音都会被遮挡住,所以他们都长着非常大的耳朵,这样就能在浓雾中听清彼此在说什么。

      铁帽子卫兵如往常一般准备忠实的执行领主的命令,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管不住的舌头,有些人会在背后议论铁帽子的忠诚,不过他们不是在怀疑他的忠诚,而是讨论他的过于忠诚。

      不过铁帽子卫兵认为这是一种夸赞,因为他用他的过分忠诚换来了卫兵长的头衔,他的铁帽子上也因此比其他卫兵多了一条红色的顶带,而红色的顶带也为他带来了更大的房子、更满的米缸、更多的见识,以及能听见更多蜜糖般话语的耳朵。

      这一天,铁帽子从领主的贴身仆人那里接过了命令中提到的盒子,对方告诉铁帽子,因为盒子里的礼物万分贵重,铁帽子手脚必须非常稳当,以防止摔坏这装着贵重礼物的盒子。
      不仅如此,铁帽子也需要告诫大耳朵使者不能在路途中打开盒子,而是要回到浓雾森林后在大耳朵国王面前打开,让大耳朵国王首先赏玩,方能不泄露礼物的光辉与灵气,从而准确传达领主的诚意。

      铁帽子因他帽子上的顶带带来的见识识出了盒子的花纹,这是非常珍贵的一种木材,而这种木材是专门用来对付大嘴巴青蛙的。

      大嘴巴青蛙是一种非常难得一见的青蛙,很多人只在哄孩子入眠的故事中听到过,也因此被认为是一种传说中的动物。
      但它们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但只有特殊的能人才能寻到这种青蛙并让它们发疯,发了疯的大嘴巴青蛙便会用它们的大嘴巴发出异常大的噪音,这种噪音足以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并穿透他们的脑袋。
      威力之大可能连浓雾森林的浓雾都没法抵挡,唯有这种珍稀的木头可以抵挡住大嘴巴青蛙发疯的噪音,所以这种木材也会被制成容器用来存放这种青蛙。而大耳朵王国的人都长着大耳朵,也对声音异常的敏感。

      想到这,铁帽子卫兵已然靠他顶带带来的见识读懂了领主的用意,可大耳朵王国的民风非常淳朴,也从不与外界发生冲突。他还曾在一次完成命令的途中受伤被路过的大耳朵王国使者搭救过,所以大耳朵王国不仅从未让铁帽子卫兵有过任何厌恶,还让铁帽子卫兵有着相当的好感。

      于是,当铁帽子卫兵两只手臂紧紧的抱着盒子,看着迎面匆匆走来的曾经的救命恩人大耳朵使者,心里打起了鼓。
      他不忍心让大耳朵王国的人民体会到大嘴巴青蛙的威力,也不忍心让自己的救命恩人大耳朵使者成为解封这一灾祸的罪人。

      可铁帽子上的红色顶带是那么的耀眼,它带来的恩惠又那么动人。
      终于,铁帽子卫兵又一次完美的展现了他的忠诚,他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命令里没提到的字、多做一个命令里没提到的动作来暗示一下那位可怜的使者。
      他还忠诚的一字不差的仔细复述了那来自贴身仆人的亲切提醒。

      望着使者离去的背影,铁帽子卫兵突然怨恨起了那些管不住的舌头,因为他开始觉得那些舌头们不是在夸赞自己了。

      可铁帽子又转念一想,除了大耳朵王国的人,又有谁真正见识过浓雾的厉害呢?大嘴巴青蛙也许在浓雾森林里就像在清晨悦耳的麻雀啼鸣,只有大耳朵王国的人民才有如此的运气欣赏。
      铁帽子卫兵再次拾起了舌头们的夸赞,没错,他就是忠诚的化身。
      于是,铁帽子卫兵心安理得的朝着那比其他卫兵的都漂亮的宅子走去了。

      --------------------

      老人将手臂缩回了毛皮,眼皮也结束了和褶皱的对抗,像是结束了表演的戏班拉上了幕布,身体再次融进了他的摇椅,房间又一次陷入了寂静。

      听完了铁帽子卫兵故事的女人摩挲着膝盖上盖着的粗制毯子,一边感受着毯子上的粗糙纹理与自己掌纹的摩擦,一边歪着头若有所思,
      她不再思考自己是谁,自己遭遇过什么,这里是哪,或者这个老人是谁。
      她的问题太多了像一团麻线纠结在一起,而脑子里却搜索不到哪怕一句话,甚至抓不住一个听起来稍微有些意义的词,所以这些问题都不再是一个个的问题,而是汇聚在一起成为一个畸形的庞然巨兽、一个混乱系统,让她无法聚焦其中。

      又或者,女人想,自己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好奇这些问题,她像一个出生便带着一本字典的婴孩,她理解字典上的每一个词,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比如,故事里提到的大嘴巴青蛙,她的字典里收录着青蛙这个词,这是一种靠近水的动物。
      瞧,她知道水和动物是什么。但她脑子里却无法浮现出与青蛙有关的记忆,似乎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什么是青蛙,她仿佛也从未见过青蛙,她就像天生便理解青蛙这一概念一般。

      一个白纸般的婴孩真的会好奇自己是谁、从哪来、又要到哪去吗?

      不过,女人的思绪几乎没怎么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她将那团麻线团一脚踢到角落里,任由自己的思绪缠绕在新的问题上,比如使者后来怎么样了?大耳朵王国中有像卫兵一般具有见识的人吗?领主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使者后来怎么样了?”
      “还清了这个故事,再带给我一个故事,才能交换下一个故事。”

      女人觉得自己空荡荡的心中多了一些东西,连星与月都不眷顾的天空上升起了一丝名为渴望的光亮,她渴望老人给她讲些什么,能当作一本书、一张纸摆放在她那落了灰的空空如也的书架上。现在这里除了那本字典又多了一张纸,上面记载着铁帽子卫兵的故事。

      壁炉里的光亮再一次暗淡下来,房间也随之陷入昏暗,老人的脸开始变得模糊不清直到逐渐融化进了他身后的墙壁,若隐若现的摇椅声抚摸着女人脚踝,爬过腰间粗糙的毯子,顺着苍白的脖颈一缕缕钻进她的耳朵里,那声音仿佛是世上最结实的颤动,连着她的五脏六腑都跟着颤动起来,那扇之前千斤重的门扉被这股律动悄无声息的带上,它虽在门外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门后继续轻柔地颤动着,不断安抚着存于门内的那股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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