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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投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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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后,郁萍知站在了门口。
令抒并不意外。
两个人视线对上两秒,他从一旁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往她跟前一坐,令抒双腿并拢,双膝相靠,小白鞋的鞋尖差不多与他相抵。
她往沙发的边缘挪了挪位置,“你会开完了吗?”
“开完了。”他并没有继续靠近,视线从茶几上摆放的果汁罐子移到她搭在沙发扶手上的防晒衫,最后移到她的肩上。
不是过分纤瘦的身形,从肩膀就可以看出来,几乎不见任何骨头的支撑,入目皆是雪白丰润的皮肉。
令抒感受到这道极度放松的视线。
呼吸慢下来,胸口的起伏也被她狠狠压住,难受极了。
“把衣服穿上。”郁萍知说,脚点地,转椅往后退了半米。
令抒捞过防晒衫披上,始终没说话。心里却想着他这话听着像是自己一丝/不挂在这儿勾引他,而他摆出了正人君子的修养。
郁萍知斗胆猜测她此刻如此顺从是因为她来这儿找的是羡阳,而这件事不能叫他知道,毕竟那张脸火烧似的,耳根子鲜红欲滴,跟肩膀手臂两色分明了。
他习惯往椅子背上靠着,两只手搭在小腹上方,玩弄他左手上的两枚指环。
令抒的视线落在他手指上少顷,移开。那是一双厚实的大掌,指骨修长而坚韧有力,微微一曲,指节偏折,灵巧中透点惰懒。
他望着她,不远不近地,语气也悠悠:“你自己找上门的。”
令抒道:“我不找三叔你。”
郁萍知听她这么着急撇清关系,倏地笑了,“你好像误会了。”
令抒望着他。
“我的意思是:你自己来找羡阳,似乎没跟她打招呼。”
令抒抿唇,想扯刚刚那个理由应付一下。
他却无意追根究底,话锋一转:“我们两个,当然是我追着你。”
令抒愕然,双眼睁大,“郁萍知,这是在家,你不要乱说!”她着急忙慌地去看门口,确认了门外没人,压着声音:“我和你,没有我们!”
说着这样警告胜过哀求的话,她的脊背不自觉地直了起来,腰也支了起来,身子前倾,压在皮革上的臀自然也就往后鼓了一段弧。
裹着外套也无用,郁萍知脑子里是她刚刚光裸着两条手臂的模样,青春浪漫的小姑娘兼有着漂亮迷人的曲线和满脸欲说还休的羞怯。
郁萍知顿时觉得有点羞愧,让她穿上衣服原来是在自欺欺人 。
“好,随你,是我不配了。”他这么说,语气带点认命的意思,像开玩笑,又不像开玩笑。
他什么时候这样择善而从过?就凭他刚刚那一派从容持重的外语交谈,凭他的身家和样貌,还有什么不配的?
令抒犹疑地望着他的一双眼睛,那双眸子深不见底却闪着柔和的光,此刻只是对着她浅笑,没有深意。
她忽然计上心来,“你说‘随我’是什么意思?”
郁萍知捕捉到她嘴角微翘的那一瞬,狡黠得像只小狐狸,他此刻的心绪多少有点儿飘上云端了,软得不成样子。
还不等他组织语言,小狐狸开口了:“意思是我让三叔干什么,三叔就会干什么吗?”
郁萍知说:“可承受范围内。”
令抒看着他,目光困惑。
他慢条斯理地陈述:“你要是让我把这双眼睛挖掉,我的心还是会惦记着你。”
言下之意,这样不切实际的要求就不要提了。
简直是丧心病狂。
令抒又下意识去看门口,郁萍知安抚说:“没有叫严叔他不会上来。”
令抒把视线收回来,看向他时就有些气恼了。
令抒当然漂亮,自小到大在学校都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喜欢她跟她告白的男孩子也很多,可至今没见过把告白信封里的话真搬到嘴上来说的。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挖了他的眼睛心还惦记着,她说不清自己是被震撼到还是被惊吓到,总之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郁萍知看见她两手勾在一起,攥紧了又松开,然后直视他,神态严肃得不行:“你对其他喜欢的人也这么油嘴滑舌吗?你怎么活了三十几岁还这么不着调?”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她憋了半天憋出这两句质问来,手上动作停了,顿时笑出声来,笑声爽朗,持续了好一会儿。
令抒看着他一口整齐的白牙,觉得真讨厌。
“很好笑吗?”
郁萍知这一笑,笑意就一直挂在脸上了,但却说:“不好笑。”
“那你回答我的问题。”
“哪个?”
“‘随我’是什么意思?”
他的笑这时候收了一点儿,重新转起他的指环,慢慢地,摆出商量事的态度来了,“Dick约上了吗?”
令抒知道他问的不是约没约上。
这段时间这么忙,她哪有时间想这件事?
就在她犹豫的这两秒钟,郁萍知已经得到了一个答案。
令抒也从他了然的神色里知道自己不用撒谎了。
他微微颔首,还是跟她提了要求:“能不能不加了?”
“你这要求就挺莫名其妙的。”令抒说。
郁萍知笑问:“真莫名其妙?”
令抒不说话了。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又开了口:“可以满足你一个小愿望。”
令抒此时想的是,她要怎么跟小姑姑交代她不想跟Dick发展了。虽然郁方霖已经好多天没有问候她,但她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跑来找她要一个结果。
她这边在思考,隔着两条走廊一个客厅的对面,一间卧房的双开门推开了一扇,羡阳醒了。
令抒立即起身,看向郁萍知,用只有两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我不加他,你把你的微信头像换掉。”
“为什么?”
令抒说:“你不要明知故问。”
“谁知道照片上的人是你?”
羡阳已经看了过来,她神色肉眼可见的慌乱一瞬,而后似乎整个人都从午觉刚起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仓皇组织语言:“令抒姐姐!你怎么来了?”
令抒不知道是该因为要投入博弈紧张起来还是因为终于出现第三个人打破她跟郁萍知本不该存在的对话而放松下来,此刻心绪有点复杂。
“你不是说想吃粉吗?南溪街,”她轻声说,“我找到一家,带你去?”
她提到“南溪街”三个字,羡阳脸上的神色就已经垮了几分,视线落在郁萍知身上,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加上令抒的说辞,他应该还不知道这事。
羡阳机灵,马上说:“南溪街远不远?还没到吃晚饭的时间,要不你先到我房间来坐一下,我们晚点再出去?”
令抒说好。
羡阳对郁萍知说:“爸爸,晚上我不在家吃饭了,你帮我跟爷爷说一声吗?”
郁萍知颔首,“好。”
羡阳先一步开了房门走回房间,然后将房门掩上,等令抒过去。
令抒却低头看向郁萍知,等他点头。
他迟迟不动,说:“这笔买卖有点亏。”
令抒说:“那就算了,你说得对,谁也不知道那是我,我一会儿就加了Dick,就算不跟他去莫斯科定居,也要去北极看企鹅。”
郁萍知:“企鹅在南极。”
令抒:“……”
郁萍知笑了笑,一摊手,“你跟羡阳有什么要密谋的就去吧,这件事我们过后再商量好吗?那张头像你三叔我也用了三年了,有感情了不好割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听他说“密谋”二字,令抒心中咯噔一声,但冷静下来又想这点小计俩怎么能瞒过他,她嗯了一声,然后往外走。
郁萍知见她身影消失在门口,绕过了长廊走到对面羡阳的房门口,羡阳将她迎了进去。
郁萍知想到些什么,眸色微微暗了下来。
那年他15岁,名声大噪,家里面安排出国,怕他一个人在国外太孤单,给他找了个一起出去的,令抒的小姨令桃。
那时候的令家能跟季家相较,从家世上来说还是般配的,他跟令桃同龄,多少也明白家里的意思。
他明确拒绝后,上令家道歉,令家全家人端坐客厅,面容冷肃,一圈人里有个孕妇。那一年,令抒还在她母亲的肚子里。
他忽然有点惆怅。
小狐狸跟羡阳才是同龄人,是同辈人,他这么死皮赖脸地凑过去,真是难为她没有一耳光掀过来了。
可没两秒他又想:那又怎么样?
……
这边令抒进了房门,羡阳的紧张已经荡然无存,她往地毯上一坐,也不给令抒设座,第一句话:“叫你一声姐姐是为了我爸爸的脸面,你有什么话快说,说完就走吧。”
令抒说好,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点开了一段录音,放在书桌旁边,音量调大。
录音里是她和一道男声,一共四分钟,从她在教室门口找男生开始,到男生最后承认,是邹羡阳让他找人去砸店的。
令抒只播放到三分零几秒,她关掉手机,问羡阳:“还要再听一遍吗?”
羡阳仰头愤然看向她,“一面之词,他有什么证据?”
“学校的监控录像。”令抒走过去,堂而皇之地坐到床尾,床很软,整个屋子都是公主风,看得出来郁萍知对她不算差的。
她忍不住想到“爱屋及乌”四个字。
但又觉得很荒谬,他要是在乎邹彤,为什么对她这样没有分寸?
羡阳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想怎么样?告状?还是报警?”
她梗着脖子,脸上没有一分愧疚,只有这个年纪会有的紧张,和比紧张多几分的嚣张。
令抒说:“警已经报过了,连孙绍玉都没有扯进来,当然也就不会有你什么事;告状,告诉我爸爸,徒增烦恼,告诉你爸爸,他会偏袒你,告诉老爷子,他不会管这些事,告谁都没有用。”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告状没有实际用处,但你一回国就惹事儿,还跟孙绍玉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甚至可能,你想要回国念书也是为了……”
羡阳站起来,“你胡说!”
急了。
令抒本也只是猜测,现在证实了。她笑着说:“要是三叔知道这些,不可能一点情绪都没有对不对?”
羡阳走到她身边来,扬声谴责:“我只是看不惯欺负我妈妈的人还这么好好活着!你们一家人都是坏蛋,都应该去死,就算我爸爸知道,他也不会怪我!”
“都应该去死”,这五个字锋利得像一把刀子。
十六岁的小女孩儿暴跳如雷,模样太过狰狞,令抒一时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