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成痂》一只腿的人

2、“租客”

　　对程宸羽而言，家里多出来了两个人也并没有改变任何，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每天饭桌上是有点热闹了。
　　平时一日三餐程云霆是只有晚餐和程宸羽一起吃，其余都是程宸羽一个人坐在诺大的餐桌上解决餐食，这也是程宸羽不喜欢在餐桌吃水果的原因之一，太空旷的对比有些刺眼。
　　如今不同了，家里多出两个人后，程云霆意外地每一餐都没缺席，程宸羽刚开始以为是意外，但是慢慢发现，程云霆是刻意留在家里解决一日三餐。
　　又想起那晚被爸爸带进卧室监督刷牙时，一边不放过盯梢程宸羽有没有偷懒一边喋喋不休念叨着“儿子，这件事许多解释的范畴你还小，爸爸解释不清楚。但是你只用知道，爸爸最爱你，也只爱你。”
　　“唔唔唔……”程宸羽嘴里储存着泡沫嚷嚷个不停。
　　仔细听依稀可以辨别出大概是在抗议：我不小了，我都九岁了！
　　程云霆视若无睹边说边手动板正程宸羽扭过来的脑袋“爸爸不希望你想多，你只需要知道他们两个住在这里爸爸也很无奈，这算是……奶奶的意思。”
　　说到这里，本来还抗议着捣乱的程宸羽立刻蔫了下来，只是低下头又仔细刷起了牙齿。
　　心里是妥协式的无奈，奶奶从来都是不喜欢自己的，不，应该是讨厌。如果这样解释的话，程宸羽就立刻明白起来，因为这个家缺了太久的女主人。
　　自己的妈妈早早离世，甚至在自己的记忆里都是模糊的。对于自己亲人的离开，程宸羽虽然难过，却也不难接受并耿耿于怀，只知道这是自己和别人的不同。
　　但那又有什么呢？自己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所以自己依旧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不过现在的程宸羽却有些苦恼，新来到家里的两个人……真的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改变吗？
　　餐桌上，程宸羽终于忍不住了，他开始使出他的杀手锏，一个拙劣的，不忍直视的，杀手锏。
　　“爸爸，我肚子痛。”
　　餐桌主位上离程宸羽最近的位置，程云霆立刻走过来蹲下身看着程宸羽，温热宽大的手掌抚上程宸羽的胃部问道“胃又不舒服了？”
　　程宸羽点头。
　　对面坐着的女人李染放下筷子，适当放小着声音询问“要不要去医院？”
　　坐在李染旁边的程晚星只是放慢了吃饭的动作，但嘴巴除了不发出声音却依旧还在咀嚼。
　　他可不想下午饿着肚子完成李染给他布置的巨量习题。
　　程宸羽试探着问“爸爸，我下午还有课。你下午也有工作吧。”
　　“我其实……”
　　程云霆打断道“刘婶，你去给程宸羽请假，然后把家庭医生叫来。”说完就一把抱住程宸羽走向卧室的方向。
　　看样子，刘婶还需要联系助理，顺便帮程云霆请假。
　　这套操作非常常见，也是刘婶不会有任何纰漏的重复工作。
　　餐桌上的李染看着一瞬间清空的餐厅，立刻换上了另一副表情，是不同于刚才掩饰出的温柔，是刺目的嘲讽，嘴巴里也直接啧了一声嘀咕“真是少爷……”
　　然后看向一旁恢复战斗力吃饭的程晚星，没好气说道“你不一样，你不努力证明自己有用，这个家一点位置都不会留给你。”
　　程晚星擦干净嘴巴回道“我知道。我先走了不然要迟到。”
　　李染放下筷子问“学校跟得上吗？不然我让你父亲再给你加几门补习。”
　　程晚星心里不禁想笑：就现在一年级的课业？还再补什么？
　　自从程晚星知道自己改小了年龄，并且年级分配匹配到的是一年级，就已经非常暴躁了，更加别说还要对着一年级的课题反复补习，显示出自己的努力和毅力。真是白瞎了他的学习天赋以及真实年纪。
　　程晚星“妈，我需要跳级。”
　　李染头都没抬“我知道，再过半个学期吧。你父亲那边……暂时也顾不上你。”
　　这么看来，程晚星还要忍受半年时间的折磨。再想想刚刚餐桌上程宸羽拙劣的演技。
　　真是不公平啊。
　　楼上，程宸羽躺在床上，拉着程云霆的手指，问道“爸爸，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程云霆不解问“谁？你在说什么啊？”
　　程宸羽继续自问自答“肯定是这样的，他学习很努力，也很乖，任何一个大人都会喜欢这样的小孩。所以你才会天天都在家里吃饭！”
　　程云霆这下听懂了，拉过被子盖住程宸羽“小傻瓜，爸爸是害怕你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吃饭会不自在，所以才每天都在家里陪你的。”
　　“真的？”
　　“真的。”
　　程宸羽这时又涌上了一层愧疚感“爸爸，对不起。其实我的肚子也没有那么痛。”
　　“爸爸知道。”
　　程宸羽眼睛忽闪忽闪看过去“那你还……”
　　程云霆笑着问“但是还是有痛的对吧？”
　　这一刻，所有强撑着去掩饰的拙劣演技都被瓦解。程宸羽是真的胃痛，或者说其实他总是擅长掩饰掉自己的情绪，做出假假的，不那么被担心的调皮模样。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会看到，他忍着痛的时候鬓角会有细微的冷汗，嘴巴也很没有血色地泛白。他不想让父亲担心，也知道父亲一定不会拆穿他所有的谎言。
　　所以假装着说出心里很真实的感受。
　　看起来假假的，甚至是虚张声势嚷嚷着好痛好痛。
　　其实，是真的好痛好痛。
　　程云霆习惯着等来了家庭医生，医生老练地排查，最后打上了点滴，程宸羽也昏昏欲睡起来。
　　出门去送医生，对方依旧是惯例询问“宸宸胃口最近是不是变好了？”
　　程云霆回答“对，这几天我都陪着，看起来确实吃的比往常多。”这可能也是想要和爸爸多呆在一起的小聪明。
　　医生却责怪道“你是知道的，宸宸不可以吃多，当然也不可以吃少。”
　　“你也不想他的身体再变差吧。”
　　程云霆立即正色，身体都有些发僵“我明白。”
　　“行了，你照顾他这么长时间，这些话我本不用说，但我听说了……”医生也是辗转在各个家族里，消息也灵通，言下之意说的八成就是家里多出来的两个人。
　　程云霆“他们不算什么。”
　　医生明显知道更多，也无法直言太多“既然选择了，就做到最好，也算不辜负。”
　　程云霆认真看过去，没有说什么，眼神却渐渐柔和起来。
　　另一边，李染端着水果盘敲响了程宸羽的房门。
　　“进来。”
　　里头是半靠着枕头的程宸羽，看到来者也没流露出太多情绪只是礼貌着问询“阿姨，你……”
　　李染说“我还怕打扰到你休息，刚刚刘婶洗了些水果，我顺道拿给你。”
　　“谢谢。”
　　……又安静了。
　　李染放下后还是厚着脸皮说“宸宸……阿姨过来还有一件事。”
　　程宸羽看起来并不意外“什么事啊？”
　　“是这样，今天晚星说学校学的他之前已经学过了，他也想和你多亲近亲近……”
　　程宸羽大概明白问题所在，直接问“他想跳级？”肯定的语气多一些。
　　李染迎合着说：“是是，这孩子就是任性，也是我管教地不好。”
　　“为什么不问爸爸？”问完就有些懊恼自己多余的话。
　　李染声音又小了一些“这不是，你这里他还担心着，我实在不敢去要求这些。”
　　“不过阿姨也只是提一嘴，你不方便就当是阿姨多嘴胡乱讲话。”
　　程宸羽并不觉得这是难做的事，跳级的话，不是应该高兴吗……
　　也不至于像自己，三年级的课程也只是在班里的中等水平。
　　“我会帮你问问的。这不会不方便。”
　　李染离开没多久程云霆就送走医生回来了，他也确实没有去公司。
　　重新回到房间里，看上去程宸羽的脸色好多了。打点滴确实很有效果。
　　又看见了旁边的桌子上放着的水果，程云霆也大概猜出是谁来过。
　　果不其然，没说几句，程宸羽就扯到了程晚星身上。
　　程云霆直截了当问“李染过来找你了？”
　　“是她让你问我的？”
　　程宸羽知道爸爸有些不高兴，立刻嬉皮笑脸扯着袖口解释“我没觉得这个要求很过分。”
　　程云霆“可是今天你让他们如愿了，就会有接二连三的请求再来找你。”
　　程宸羽“我如果遇到过分的，当然不会全都答应。”
　　程云霆直指要害“但是李染先来找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宸羽支支吾吾猜测“是因为我是个小孩，就算在你这里讲错话了也没关系？”
　　程云霆“不，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责怪你。但我会责怪哪怕是小孩的其他人。”
　　“他们在利用我对你的爱来满足他们的需求。”
　　程宸羽懵懵着，像是很难理解爸爸嘴里说出的道理。
　　程云霆叹了口气，也没搞明白自己和一个孩童解释起这么复杂的人情世故做什么。
　　伸手抚摸程宸羽柔软的顺毛，不去期望男孩究竟明没明白自己讲出的话。
　　过了一会儿，程宸羽才小声说道“我不懂什么利不利用，但我想……程晚星有能力跳级，不应该被忽视。他很厉害。”
　　程云霆诧异，他知道男孩只是在做出自己的决定和选择，一个自己认为对的，不会后悔的选择。
　　这是简单的，也是没有利益驱使的行为。
　　程云霆没有拿下抚摸着头发的那只手，而是顺着捏捏男孩不算圆润的脸颊肉。
　　既而又去试探“弟弟变得优秀了，你会不会讨厌他。”
　　程宸羽“我为什么要因为优秀去讨厌他。而且……我没有弟弟。”
　　程云霆再次刷新认知，或许他应该知道，程宸羽虽然不曾抵触陌生两人的到来，但是程宸羽从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欢迎。
　　甚至是承认这样的身份。
　　他真的只当他们是误闯的“租客”。
　　没有任何亲密关系的存在。所以从来没有嫉妒和抱怨，为他们提出意见，也只是在做对的事情。
　　程云霆想明白了程宸羽的逻辑，因为只是在意事实所以才忽略关系情感。
　　程宸羽不在意任何人的优秀，因为这都不会撼动他在程云霆心里的位置。
　　只有程云霆，踩在了程宸羽的底线上，因为作为孩子，他浅薄的感情寄托，只来自于亲情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