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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桃花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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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将军吩咐了,萧夫人进宫,今晚您应当召幸她。”
今日的大朝会实在是闹剧连连。
李闼作为打小侍奉高瑛的内侍,在这皇宫内也算是历经了几位帝王。作为奴仆而论,高瑛是一个很好侍奉的主,她不暴虐、仁懦、好说话。
比起那几位杀人取乐的叔叔,在高瑛手下做事最起码无需提心吊胆地担心她随时给自己‘掏心掏肺’。
可是这是皇宫,吃人的地方,高瑛的仁慈非但得不到手下的忠心,反而是欺她年幼,又无权柄,不尽心做事者多如牛毛。
李闼再是忠心体贴,也很难时时刻刻盯着。
而且这般模样,反而缺少了先帝的锐气。
高瑛的皇帝叔叔们暴虐归暴虐,却也是拓土开疆的人物。如今主上仁懦,朝政由斛律宣把持着,反倒有些国无锐气之感。
莫非天命真的要归斛律宣不成?
“萧夫人?”
“就是南兰陵萧家,那位写《天阙赋》的梁国郡主。”
“哦,朕想起来了。”高瑛点点头,太极殿的侧殿是帝王批阅文书的地方,却除了群臣囫囵话的请安奏疏,如今也没什么会禀至高瑛案头。
高瑛饮了一盅牛乳,半晌问到,“今日一定要召幸么?朕想晚上再读些书。”
??
李闼瞧了高瑛一眼,却见得坐在胡床上的小皇帝耳廓后一阵通红。
莫不是陛下想到要同那萧夫人行那周公之礼,害羞了吧?
越想越觉得是这个可能,李闼好笑之余又感慨陛下有些天真。那萧夫人之所以进宫,无外乎是因为斛律宣的女儿不想入宫,恰逢江南旧臣向斛律宣示好,索性先将萧约送入宫中,巩固斛律家的地位罢了。
谁曾想高瑛根本没往这个方向上想。
“是,陛下。是大将军特地吩咐的。”
高瑛闻言抬头与李闼对视,琥珀色的眸子怔怔地看了李闼片刻,面色如常:“那好吧。”
顿了顿,又道,“朕没有不想去,就是怕她是个丑妇。”越说声音越小,自耳后到脖子处更是红了一片。
“怎么会是丑妇,那萧夫人早年名动金陵,求娶者无数。”李闼笑着哄高瑛到,“后来是陈郡谢氏的小公子——”
话一出口,李闼便知道失言了。
“小的惶恐,失言了,请陛下责罚。”
“嗯?”
高瑛眨了眨大眼睛,显得分外灵动,“责罚?失言?朕不明白你说错什么了?”
......
说错什么了?
李闼恨不得自己把自己舌头咬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想说这萧夫人曾经和陈郡谢氏的小公子有过婚约吧?
虽然那婚约还未曾履行,小公子就同那萧泽一同死在了乱军之中。
高瑛见他左顾右盼,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摆了摆手。
她其实并不是害羞而脸红。
而是她是女子。
如今的太后当年欲争宠,斛律宣那时也想要压制其他鲜卑勋贵,高瑛一生下来未多久就又恰逢高修去世。
多番因素下来,她竟然一路以女子之身爬上了龙椅。
鲜卑多早婚,而那几个叔父又实在是荒淫,高瑛虽看起来不通世事,也怯懦的很,但并非对人事全然无知。
可、可她是女子啊?
自己的身份究竟该怎么隐藏下去?
高瑛越想心中越发烦躁,索性摆摆手,叫李闼搁殿外候着了。
天一点一点的黑了下去,宫人们将铜灯一盏盏点燃。灯火昏黄,高瑛看起来已经在这侧殿呆坐了两个时辰了。
其实也不需要隐瞒太久的。
高瑛摩挲着案边的镇纸,只需要等她摆平斛律宣,将权力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时,萧约不论是能发觉她是女儿身还是不能,她都只能选择不能。
一旦捅了出去,也只不过是添具刀下亡魂罢了。
反正这皇宫也从来不缺这刀下亡魂。
至于自己的好舅父......
再让他好好风光两年吧。
打定了主意的高瑛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信手将镇纸随意掷在书案上,扬声向候在殿外的李闼吩咐道:“摆驾式乾殿!”
萧约自午后没多久就被沐浴梳妆后带到了高瑛的寝殿内。
铜灯微弱,火光将她满头的珠翠衬得晶莹剔透,愈发显得华贵。自从被虏至北地,从梁国带出来的金银财帛多数或变卖或被抢掠而去,萧约多数时间只有寻几只素银钗子草草梳个发髻便就此作罢。
今日被齐国的侍女好好打理一番后,恍若是当年那个梁国郡主又回来了。
可惜了,时移世易,什么都回不去了。
萧约暗暗地叹口气,端庄地跪坐在殿内等待着那个素未谋面的君王。她竭力地让自己等待的时候脊梁直一些、再直一些,好似这样便能缓解一下心中的难堪。
天渐渐的黑了。
透过窗依稀能看见如墨般的云片朝着西边涌去,大片大片,泼墨肆意,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东南风吹得有些急,云母片的屏风和窗框的木架都有些吱呀作响,从缝隙中漏出来的几缕钻进房内,扰得摊开的书卷挣扎连连。
她依稀能看见远处似乎掠过了一只落单的鸟儿,在晚来欲急的风雨中裹挟着飞舞,却怎么也找不到栖身的枝头。
“圣上驾到——”
有宫人弯着腰奋力稳着宫灯,替身后的皇帝引路。灯影明灭,只依稀见得一个身量纤瘦的少年,皮肤似乎很白皙,身着绀紫色的圆领袍服朝着这边走来。
她愈发得近了。
萧约原本沉寂下来的脑海中一瞬间又翻滚起了许多思绪。
她想起她年幼时被萧泽抱在怀里,亲自教她:“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想起十四岁那年的意气风发。
想起及笄时,萧泽和皇后将她拉至桌前,宣纸上用楷书写了个很端庄的‘贞’字。皇后笑着问她这个字好不好。
想起她被赐婚给了谢氏的小郎君,那少年她曾经见过几面,这些年下来虽不记得面容,却仍能记起来那似乎是个很爱笑的少年,每每见了她都会脸红。
‘哐当’。
“嘶——”
高瑛进门时没能留意脚下,叫门给磕碰绊了一下。
这番动静也惊醒了又沉溺在那些并不算遥远的往事中的萧约。
好在她早已习惯了波澜不惊,饶是心中怔地,也不会面上显露分毫。
“妾身——”
“李闼!”
萧约正要行礼,却被小皇帝的一声有些委屈的怒喝打断了,“这门槛忒讨厌了,改天把它改矮点!”
说罢还朝门槛上踢了一脚。
“诺。”
“呼——”高瑛长舒了一口气,似是这就算结了同门槛的仇怨,转头语气又变得柔和了些:“李闼,朕要用膳,就在这。”
“诺,小的这就吩咐下去。”
虽然拜见的话语萧约没有说完,但还是按照规矩一直给高瑛行着礼未曾起身。
高瑛不喜欢很多人伺候,挥了挥手就将宫人遣散了出去。寝殿的门终究又是合上了,将外界喧闹的风声雨声隔绝开来。
萧约低着头,规规矩矩地不去看高瑛。
但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头顶上有一处视线在打量着自己,不多时,在萧约并不宽裕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绣着金丝祥云纹的黑色锦靴。
高瑛其实甫一进门就瞧见了她。
平心而论,她也算是见惯了那些世家子弟,勋贵功臣。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有如此气度。那不是世家狂士的不羁风姿,亦不是勋贵们的骄矜气息,那些天潢贵胄们又相较于她少了一些韧劲和文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世事磋磨,导致如今的萧约身上有些暮气沉沉。
她就连行礼都那么的风姿绰约。
只是在人前,她不能叫别人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及至面前,萧约的心又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心如止水,终究是再想不起旁的什么。
下巴处突然出现有些温热的触感。小皇帝的手轻柔地将她的脸托了起来,却不强硬,只听得她语气中多为欣赏:“睁开眼,好不好?”
罢了。
萧约有些认命地睁开眼,入目却被一双琥珀色的眼瞳硬生生吸去了全部的注意——小皇帝的眼中很清澈,带着一股干净的欣喜。
齐国皇室一直都有鲜卑族血统,萧约是知道的,但她平生第一次知道,这鲜卑族的浓郁眉眼笑起来,竟然会如此动人明亮,直直撞入人的心里。
人,食色性也。
萧约虽也是见惯了美姿容的人,但高瑛很显然超出了她从前见过的范畴。
“你就是那位萧夫人?”
半大的少年颇为强硬和执拗地将萧约扶了起来,此时的萧约才发现,这个小皇帝居然还比自己矮了些许。
这小皇帝较自己小了七岁,还带着稚气。这让萧约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夫君’二字同高瑛联系起来。
“回陛下,正是。”
“哦......”高瑛点点头,桃花眼眨巴了几下,旋即展露出一个颇为灿烂的笑容,牵住了她的手:“来,随朕坐。”
萧约愣怔地由着高瑛牵住了自己,向一旁的食案走去。
“听说你很有文采?”
高瑛虽然在外看起来怯弱温和,但实则并不太拘礼,随意靠在胡椅上:“朕素来喜好诗文,你能否同朕讲讲?”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悄悄地小了,烛花噼啪一声,在星眸中炸开轻微的火花。
她的桃花眼太过惑人,叫人不忍心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