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匿于星海》观聆

5、隐匿

　　方知有手心沁着汗水，心脏跳动得不算快，可还是为胸口带来密密麻麻的紧张感。

　　终于，身后传来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没敢转身，只是微微转动脖子。

　　看清来人，方知有莫名松了一口气，幸好来的是他。

　　不过她转念一想，盛娱也是真会挑选说客。

　　“这几天休息得好吗？”沈则林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她面前。

　　她讪讪一笑：“挺好的。”

　　方知有抬头与他对视，才发现他今天精神似乎不太好，眼下发青，估计是为女团出道的事熬了好几夜。

　　沈则林坐在她对面，说：“我听说你还没签合同？”

　　“……嗯。”

　　练习生时期与盛娱签订的短期合同就要到期了，她现在马上就要出道了，公司需要拟定相应的正式合同保证双方的利益关系。

　　方知有有些紧张，垂着眼没敢看他，说：“我能不能，再考虑考虑。”

　　可以的吧？虽然自己耗费了导师们许多精力，虽然自己已经完成了训练，虽然马上就要出道了……

　　“当然可以。”

　　沈则林声音还算和缓，身体微微前倾，将手肘搭在深棕色的实木桌上，无形之中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不过你总得给我说一下你的顾虑是什么吧？”

　　方知有稍稍抬眼，沈则林还是一身休闲的装扮，纯白的卫衣显得他更加年轻，像一个高中生，可惜这次选拔的是女团，不然……

　　“方知有？”

　　“哦，那个……”方知有猛然回神，脸上有些尴尬，也有些慌乱。

　　“为什么不想出道？”他看着她，目光如炬。

　　“我没有不想出道。”方知有眸光暗淡了几分，声音尽显小心翼翼。

　　沈则林观察着她的神色，心下了然，知道她大概是因为之前那则诽谤贴而害怕。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说：“在娱乐圈，这种诽谤很常见，鉴于女团的发展刚开始，不宜出现太多不好的声音，公司对于这方面还是很注意的，但以后……公司可能不会每次都出来澄清这种事。”

　　“但不管什么污蔑，只要你自己没做过的事，你就应该无所畏惧地站在人前。”

　　方知有抿着唇，不发一语。

　　换而言之，以后即使有人都污蔑到你脸上来了，你不但不能反驳一句，还得笑着接受，甚至是感谢人家百忙之中抽空黑你，给你带来曝光度。

　　这种憋屈还不一定能挣钱的工作……

　　沈则林：“这次的霸凌事件已经解决了，你不用再去想它。”

　　“对于市场的调性我也不想和你过度探讨，但是我想你也能感受到一些，比起海外，内娱唱跳市场沉寂，白白空出来这么大一块蛋糕，需要像你们这样的偶像团体来分食。”

　　“等你们一出道，凭借盛娱这个强大背景，受到的关注将会是空前的，你知道这是多少人在娱乐圈待一辈子都等不到的机会吗？”

　　方知有不自觉扣着衣角，紧身的短上衣稍有牵扯便容易被人发现底下的动作。

　　沈则林目光微闪，被她这副趑趄不前的态度弄得心里慌慌的，言语间急切得仿佛想证明什么：“我不是逼你，但盛娱这次的目标是将你们推到一线位置，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退缩。”

　　方知有感受到了他声音中的期待，觉得这是沈则林在替公司留住她。

　　毕竟公司已经在这个项目上耗费了大量的资金投入，任何计划上的偏差都是他们不想看到的，即使她目前还没有任何市场价值。

　　方知有目光并不在沈则林身上，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是她仍然觉得他不去宣传部门工作可惜了。

　　虽然自己还没有在社会上打拼过，可也知道企业是最喜欢派这种“笑面虎”与底层员工进行交涉的。

　　这个想法一出现，方知有的脑子里就瞬间回想起那天凌颜对自己说的话。

　　——原本上面想任事态就这么发展下去，为新女团的出道博取流量和关注，但被沈总监阻止了，听说现在他把整件事都揽下来了，说是会给高层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

　　——倒是公司这次太不地道了，居然想让新女团踩着你的话题出道，幸好有沈总监替你撑腰。

　　方知有抬头看着沈则林，心里唾弃自己。

　　她怎么能这么想他呢，他才不是什么“笑面虎”，明明是一只真正爱笑的老虎。

　　见她不说话，沈则林说：“还记得你刚来盛娱的初舞台吗？”

　　那时候选拔刚开始不久，盛娱很重视，专门买下了公司外的一块场地建造了唱跳模拟舞台。

　　方知有虽然从小练舞，但是还从没登上过这么大的舞台，就算来了盛娱，也只是在练习室那么点地方跳舞。

　　公司猛然间给了她这么大一个舞台，她就像小女孩收到了全套的芭比娃娃一样手足无措。

　　一次舞台评估结束，同伴都回了休息室，她一个人偷偷溜走去买了杯奶茶，结果她喝东西太慢了，又不好拎着东西回公司，只好躲在舞台下默默吸珍珠。

　　她百无聊赖地往舞台上瞅，没了酷炫的灯光，舞台中心黑黢黢的，方知有第一次意识到，它只是一块拼凑而成的巨大木版。

　　她放下手中的饮品，一步一步，结结实实地踩上阶梯，嘴里轻哼着调调，随后自在地在舞台上晃悠起来。

　　台下没有注视，没有评价。

　　那是她第一次在舞台上放肆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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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则林折返回去拿落下的评估表，还没走到舞台前，就听见台上传来似有若无的歌声以及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他在边上的暗处停下，偷偷观察着舞台上同样身处暗处的人。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歌唱得很克制，可舞蹈的掌控力却是恰到好处的，虽然周围光线不明，但也能感到那个人是自由洒脱的。

　　这种浑然天成的舞感，舒适而带感，很勾人。

　　渐渐，台上的人似乎是跳累了，直接盘腿坐在原地，等歇够了才起身。

　　方知有还有些喘，拿起一旁喝剩下的奶茶，吸了半天，又晃了晃，确定里面再没有剩下的小料，正想将它丢到场地外的垃圾桶里，以免被舞蹈老师发现，结果角落里的人影将她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沈则林很白，皮肤紧致又细腻，柔顺黑亮的头发紧密相凑，额前碎发盖过眉毛，明亮清透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她。

　　这要是在亮堂一点的地方，方知有还能在心里羡慕一会，可现在……她只想赶紧逃。

　　沈则林也借机看清对方的脸。

　　优越的骨相衬得女孩面容温润饱满，标准的鹅蛋脸光滑干净，眉毛不算特别细，却丝毫不显杂乱，配上一双精致深邃的杏眼，整张脸透露着端庄从容的气韵，偏偏那高挺的直鼻又为其添上了一份韧劲。

　　但此刻她似乎是被自己突然的出现给吓到了，表情带着惊异又有些要哭的感觉，像是……在求饶？

　　那时他还不知道，方知有的内心活动才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乖巧。

　　方知有缓过神，不动声色地将奶茶往身后藏了藏，沈则林自动忽略她手上的动作。

　　他记得她。

　　方知有的测试顺序有些靠后，所以沈则林还能想起她之前在舞台上的样子。

　　虽然每一个舞蹈动作都卡在节点上，可表情始终淡淡的，导致整个人一点舞感都没有，完全就是凑合着完成任务一样，也就唱歌时的声线还算平稳。

　　他有些奇怪她的存在，问：“刚才没跳够？”

　　方知有脸色僵硬地回答：“……跳够了。”

　　他挑眉，“那为什么在导师面前不这么跳？”

　　“……”

　　沈则林轻笑一声，显然看穿了小姑娘的心思：“这才几个人，要是以后上了真正的舞台，少说也得是好几千人。”

　　在好几千人面前跳舞？

　　方知有想象不出来那个场景，现在她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明白，谢谢您的教导。”方知有朝他举了个躬，转身就要走。

　　“等等，”沈则林侧身拦住她，“我还没教给你什么呢，怎么就谢谢我的教导了？”

　　沈则林觉得自己此刻活像一个拦路的流氓，也许是段时间全身心浸润于“导师”这个角色，他此刻竟上赶着劝导别人。

　　“在娱乐圈的大环境下，身为公众人物，生活在闪光灯与国民讨论之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有内心非常强大才能抵挡住网络和社会向你施加的压力。”

　　沈则林盯着眼前的女孩，看她一动不动，神色也没什么变化，整个人仿佛石化了一般，不知道自己的话她听进去多少。

　　看她这副样子，沈则林知道自己说多了她反而记不住，干脆直接了一点。

　　“要是实在害怕，就盯着镜头看好了，就当自己面对的是一台冰冷的机器。”他稍稍侧低下头看她，“听说过一句话吗？”

　　“且视他人目光如盏盏鬼火，大胆地去走你的夜路。”

　　她眨眨眼，神色真诚又带着歉疚：“没听过。”

　　“……听得懂吗？”

　　“嗯。”

　　“那下次在舞台上要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方知有还是面无表情，连动都不敢动，只能一个劲的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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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则林思绪收回。

　　话说，从那之后方知有在舞感方面的进步还是很显著的，对待舞台的态度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所谓，开始看重导师对她的评估。

　　他身体向后一靠，脸上挂着笑，原来还是自己教她那么“目中无人”的。

　　“我那时候就告诉过你，身为公众人物内心一定要强大，不受外界干扰，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既然不在意，那就要彻底不在意。”沈则林望着她，“在舞台上就可以那么自在，这还没发生什么呢，就害怕了？”

　　她小声说：“我以前只是没注意到那些，不是不在意。”

　　或许那份懵懂曾经保护过她，可谁能一直懵懂下去呢？

　　方知有此刻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出来，她明白，遮遮掩掩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与其兵临城下才发现城墙工程质量的隐患，还不如先实地探查透彻，免得将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的心理防线就宛如那豆腐渣工程的城墙，轰然倒塌。

　　再者，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娱乐圈。

　　“那以后注意到了，你还能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吗？”沈则林虽然是在问她，看着她的眼神中却带着肯定。

　　“你觉得我行吗？”方知有问他，同时也是在问自己。

　　“我觉得你行。”

　　沈则林赤诚直接的表达方式反而激荡起她内心杂乱无章的纠结。

　　“你为什么觉得我行？”

　　方知有语气有些带着冲动的生硬，像是在发泄，她不明白为什么沈则林的态度可以这么淡定，好像他比自己还了解自己一样。

　　沈则林：“因为我觉得你在舞台上有很强的控场能力。”

　　方知有：“我没有啊，我最开始明明表现的很……泯然众人。”

　　沈则林：“是，最开始我也以为你能力有限，但那次你偷偷在舞台上跳舞，我就发现你其实有很强的自我控制能力，在舞台上的状态可以做到收放自如。”

　　“你觉得自己泯然众人，是因为你想让自己泯然众人，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在舞台上拥有任何风格，这就叫做全能型爱豆。”

　　拥有这种能力很不容易。

　　大部分的人的风格要么太收敛，要么太花哨，只有做到完美掌控自己的身体，才能表现出不一样的魅力。

　　这样，即使是同样的舞蹈动作，各人也会有各人的舞感。

　　方知有：“或许这只是你个人的想法。”

　　沈则林摇摇头：“不，并不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不然你以为凭我一个人就能决定出道的人选吗？这样的结果，是整个评审团的决定。”

　　沈则林说：“是大家都觉得你行。”

　　面对他的赞赏，方知有连苦笑都做不到，“你别把我捧得这么高。”

　　“好。”

　　沈则林耐着性子，“其实目前你也不是没有缺点，比如此刻，你这么心神不定，到了舞台上难以释放自己。”

　　“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对你的肯定，你一定能掌握好自己的心态。”

　　说完，沈则林忍不住清了清沙哑的嗓子，显然今天他的嗓子超负荷了。

　　方知有听见他的轻咳声，忍不住关心起他的身体。

　　同时，方知有堵了很久的思绪陡然通顺了。

　　这个世界上圈子那么多，不只有娱乐圈才那么复杂艰辛。每个能站在职业圈顶端的都是拥有钢铁般能力与意志的人。

　　每一条路都会有艰难险阻，但总有人会踏上它。

　　要是现在放弃了，那自己这辈子无论干什么都注定是一事无成的。

　　哪怕前路未知，这一刻，她也心甘情愿接受这份未知。

　　至少······还有沈则林这种人存在。

　　下一秒，沈则林听见方知有的声音。

　　“如果我签下合同，你是要来当我们的经纪人吗？”

　　方知有忘了什么时候听人说过，沈则林好像是考过经纪资格证的。

　　空气中持久的静默，静默到方知有都替他想好了怎样拒绝自己。

　　静默到沈则林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沈则林：“如果你想，我可以。”

　　“啊？”
　　方知有没忍住惊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即使她想有一个能带给自己安全感的人陪在身边，可也没必要逼着别人做不适合的职业。

　　其实就算沈则林不是她的经纪人，她也还是会签约的。

　　对于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问出口的问题，他答应了。

　　沈则林面色如常，仿佛刚才说话的人并不是自己。

　　她忍不住确认：“你……真的能来给我们当经纪人？”

　　“嗯。”

　　“真的？”

　　“真的。”沈则林咬字加重，确保自己认真态度令人信服，“就当……是提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方知有霍然愣住，她的生日？

　　她想了想，好像是快到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但她还是很高兴：“谢谢你总监。”

　　没想到像她这么一个别扭拧巴的人，还有人愿意耐心地对待。

　　沈则林语速放慢说：“所以……现在愿意签约了吗？”

　　方知有心里暖暖的，再没什么压力，朝他矜持一笑：“好。”

　　沈则林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一点：“那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准备出道的事情吧。”

　　“总监你也是，”方知有站起身，表情再没有刚开始的拘谨，反而带着关切，“合约我会签的，你好好休息，黑眼圈还挺严重的呢。”

　　都快成熊猫了。

　　沈则林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无奈一笑，“好，我回去好好休息，我们都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