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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封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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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洲陆,青石镇。
青石镇,镇如其名,镇中之路大多青石铺就,远处青山烟雾缭绕,近看满是苍翠之景。
这青石镇靠近隐世,又有码头,是以此镇极为热闹。来往歇脚的修习之人,或是求神问道之人,亦或是皇室子弟出门历练的,大多会经过此处。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着神庙,仙庙,佛庙,三庭分立,互不相扰。来此处求神拜佛、求仙问道比其他之处,灵验得多。
有人猜测,大抵是这里靠近隐世的原因。隐世,那是个仙人遍地的地方,亦是神佛修习之地,世人皆向往之。
山青水阔,人间烟火,说的便是青石镇。
长檐下,一颗火红的茱萸树,上坠着红彤彤的灵果,那果子竟比火红的树叶还要红上几分。院墙角处,圈起一围篱,仔细一看,里头养了几只乌鸡。除此之外,还有小块小块被开垦出来的田地,种着各色菜系,比之凡人所种,这些显然养得极好。
师徒四人盯着正前方的崽崽看了好大一会,砚书最先回过神来,“话说崽崽是想吃鱼?否则为何一直盯着二师兄养的鱼看?”。
远洲杵着下巴,“有道理,我给小师妹做好几天乌鸡汤了,是该喝腻了,那今晚换个鱼”,说着撩起袖子便去了厨房。
砚书一摇头,这憨憨就是个行动派,她只是随口一说。
好好的一个修剑之人,愣生生有厨修的潜力。用远洲的话说就是,吃饭是一门艺术,谁都不能阻止他追寻艺术的脚步。
于是,他在厨子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话说,他们原本也是不吃饭的,怎么现在一天三顿随着小姑娘,顿顿不落。
“师尊,你是否忘了一事?”。
“有吗?”正在啃鸡腿的老头听殷褚一说,吓得差点儿鸡腿都掉了。
他立马在头脑中过了一遍最近自己干的事情,没败家,没赊账,没捉老二养的鱼,没薅崽崽的头发,他确信没干任何不对的事。
殷褚盯着他看,看得他一阵心虚,他确实没干啥啊?
最终,殷褚无奈地叹了口气,“按着我们当时捡到崽崽的时间算,今晚一过,崽崽便四岁了。但她还未有名字,她该有自己的名字的了”。
原本当时是想给这娃起名来着,但大家一直叫着“崽崽”“崽崽”叫顺口也便没再想这事儿。
加之青石镇有一习俗,凡垂髫小童皆是在四岁时由家中长辈赐名,四岁之前便都叫小名,说是这样好养活。
他们也入乡随俗,想着等崽崽四岁时再起名。
老头一拍脑门,他前几日准备好了东西来着,结果喝了酒在树上打盹,不小心摔下来摔懵后,总觉着忘了点啥,原是这事。
果真年纪大了,容易忘事。他以前过日子,都按年算的,现在按天算,不习惯,不习惯啊!
殷褚抬头看着蹲在小池塘旁的崽崽,小小一团,若非身上穿着灰色的衣裳,那小小的一团便要隐于草木了。那小小的一团看得人心都化了,软萌软萌的。
砚书看着殷褚走了过去,心道,原以为二师兄这辈子不会再有什么软肋了,现在,不就有了。
唉,师兄不爱笑之前是高岭之花,谁都摘不得;爱笑之后,是妥妥地勾人夺魄的妖精,专勾那道心不稳之人。
“崽崽在看何物?”,殷褚与她齐排蹲了下来,顺着她的方向朝池塘看了过去,只一布满苔藓的石块。
她伸出细小的胳膊,用小小的指头指了指前方,“莲花”。
殷褚再次看去,那石块前方确实有一朵开得极好的白莲,他静默了。
崽崽的确患有眼疾,终日蒙着白纱,为何会知晓那里有一株白莲?
她从小便话少,从不哭闹,也不争不抢,哪怕身上破了口子,也不闹,就是那般静静地坐着。
“崽崽如何知晓那里有一株莲花的?”。
殷褚语气亲和,末了还从兜里掏了颗糖豆喂进崽崽嘴里。
“我看得到”,鼓起的腮帮子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
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倒是给殷褚吓到了,急忙拉着她的小手把着脉。一切如常,仍是不可修习的资质,心脉仍就全无。
他克制了下激动的语气,怕吓着她,“那二师兄长得如何模样,崽崽看得到吗?”。
她摇了摇了头,“我知道你就是你,但不知道样子”。说完,继续盯着前方那株白莲。
殷褚习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看不到人,却知道谁是谁。这样的情况更像是不用眼看人,而用……神识。
他又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且不说崽崽不能修习,再者修习到用神识辨认的程度,怎会这般轻易。
“崽崽可是喜欢那株莲花,若是,师兄便摘予你”。
“不,讨厌”,她不喜欢莲花,凡是和莲花有关的东西都不喜欢。
殷褚讶于她的回答,不过既是不喜,拔了便是。抬手,那株莲花便连根从池塘移出指青石板上自灭。
一把抱起崽崽,“你该午睡了”。在殷褚的轻轻拍打中,崽崽趴在他肩头便睡着了。听着轻微的鼾声,殷褚笑了笑。他好像自从有了这个小家伙儿后,爱笑多了。
这座小巷中一座没有名字的宅院为了今晚的大事都在忙碌着,一会儿锅碗瓢盆叮叮响,一会儿鸡鸭满院子飞,一会儿砚书的叫骂声四起……是座充满人间烟火的,没有名字的宅子。
今晚砚书给崽崽穿了件桃红色的衣裳,头发梳成两个揪揪,每个揪揪上都有一个桃红色的花苞,显得可爱至极。
远洲看着自家的小师妹嘿嘿地笑着,这是他家的小师妹呀,他家的。可可爱爱,可可爱爱,看一眼心都化了。
砚书看着这傻大个,直摇头,没救了没救了。
老头咳嗽一声,以示庄重。大家立即摆正神色,接下来这重要的一刻即将来临。
“崽崽啊,你入我门下已有四年,如今为师便赐你名,予你令牌”,老头摸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随即他便取出一块紫玉,上刻“封昭”二字。
“自今日起,你名便为封昭。我思来想去,本想取名有安宁之意,却又觉得过于平庸”。
伯庸话顿,复而摸着胡须笑着说“封神坛上神明生,有神垂目,昭昭有融,所以永安也!故为封昭”。
紫玉通透清凉,仔细一看,内里华光流转,只一眼,便知不是凡品。
封神坛,传说中天道降下福祉,神明所生之地,因神明,苍生可安。
老头说出名字时,嘚瑟不止,这名字可是他想了许多时日的。
殷褚取过紫玉,将其系于封昭腰间。他对自家师尊这生辰礼还是极为满意的,这紫玉在仙界也是难得一见的好物,常佩戴有温神养脉之效,看来是拿了压箱底的东西了。
崽崽一愣,封昭?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人给她起名叫长宁,意为一世长宁,只是后面非但没有长宁,反而魂飞魄散。
名字寓意虽好,却不适合她。
封昭,封昭,封昭。
蓦地,空荡荡的心似有所感,但她说不明那是怎样的感觉。
殷褚取出一把木剑,似桃木却非桃木,小小一把,与封昭的身量极为匹配。老头一看这木剑双眼便瞪直了,神木,是神槐木,生于介丘海极南之地的神木。
这败家徒弟竟然用其刻了柄剑,那剑屑若是有剩的也可给他一二,不浪费啊!
不止老头,砚书和远洲也看得愣了神。
介丘海极南之地,那是鲛人群居之处,那是神曾降下过神迹的地方。而神槐木便生于神迹降下之后,便是介丘海海族也难以取得这神木。
殷褚摸着封昭的头,语气颇为淡定地说“这是一柄木剑,别看它现在小小的,待你长大之后,它也会变大。我们的昭昭并不是无修炼的天赋。我们的昭昭也是可以练剑的。剑鞘师兄还未做好,不过不急,我们的昭昭啊离长大还有好几年”。
他语速缓慢,温柔至极,抚着封昭的头慢慢说到。他可以陪着她慢慢长大,陪着她慢慢练剑。
小老头撇了撇嘴,配得上神槐木的剑鞘这世间难寻,寻常剑鞘根本压不住这剑的灵气。不过好在,识得神槐木的人不多,得空再给这木剑加个封印,想来鱼目混珠,做寻常木剑也可。
还是他小老头思虑周全。
封昭的身体一直是殷褚在照料,她能安然无恙地活到四岁,期间殷褚付出了巨大的精力。
她的躯体就像一个无底洞,再多的药石仙丹,于她而言,如尘海微粒一般,作用全无。这样的身躯,想要修炼,便是难如登天。
可殷褚又不想她小小年纪便觉得与常人不同,她本就不爱说话,他不想因为这样的事而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不会的人。
“和二师兄一比,我忽而觉得我编的这剑穗实在上不了台面”,砚书说罢掏出一串天青色剑穗,上坠三枚铜钱,铜钱本身无甚光泽可言,可用斑驳杂痕来形容。
老头方才才恢复的眼睛大小,此刻又瞪大了,这铜钱看似不值钱,实则价值连城。它可贵就可贵在它周身萦绕的龙气,若有若无,却精纯至极。
他知道砚书出身,可这出手未免太阔绰了,这龙气得抽取龙脉的三分之一才可达如此精纯之境。他这徒弟一个比一个有钱,小老头痛心,他这师父当的一点面子没有。
轮到远洲时,他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在自家师父期盼的眼神中端出了一碗长寿面,上面还卧了荷包蛋。荷包蛋的形状远洲特意弄过,是个笑脸,很夸张的笑脸。
老头我的情绪白激动了,不过这娃自小跟着他,好像确实没什么贵重的东西拿得出手。
他忽然间良心有点过意不去了,这可是他徒弟,未免太寒碜了点。不过,他自己穷得都跟乞丐一样了,好像都差不多。
罢了罢了,反正整个宗门都穷,能拿出来的这些东西还是压箱底的。
“我特意问了隔壁王大娘,她说小孩子过生辰是一定要吃一碗长寿面的”,远洲做的不多,刚刚一个小孩子的份量,他还特意煮得软烂了些,好克化。
远洲挠了挠头,“本想送小师妹拨浪鼓的,但屋里已然有一堆二师兄和三师姐送的了,左思右想实在不知送小师妹何物较好。既如此,那往后每到小师妹的生辰,我便煮一碗只属于小师妹的长寿面好了”。
“愿我们的昭昭岁岁年年,欢愉常在!”。远洲将卧好的蛋软嫩的地方挑开,放到了昭昭专用的木勺中,方便昭昭吞咽。
小老头一拍脑门,“对了,看我这记性。你大师兄让我同你说,你的生辰他赶不回来了,不过你每一年的生辰,他都备好了生辰礼,回来便送你”。
剩余三人一顿,是啊,大师兄都好久没回来了。不过,只要他还有活下去的念想,便好。
她看不到眼前这些的人模样,但她知道他们身上都溢散着让人舒服的气息。她空荡荡的胸口胀胀的,有一种莫名的,久违的东西溢满了那里。
她碰了碰那碗长寿面,温温的,很像二师兄每次牵着她手的温度。
多年以后,封昭忆起,虽是师尊起名封昭,可他们总喜欢叫昭昭,叫全名时,也只会叫封小昭。
她曾经崇敬的神明说,众生万物渺小如蝼蚁,唯有神,是一切之主宰,是万物之始。也是唯一有资格和天道并列的族类,神圣,庄严,不可侵犯,从来如此,我们不需要怜悯众生,也不需要为谁降下神迹。
可是,从来如此,便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