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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须臾一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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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医术,殷褚相信,这隐世无人比得上他,可每每当小师妹身体出问题时,他一点头绪找不出。
这时,他总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
殷褚隐隐动了回到那个地方的念头,只要能换回一颗丹药也好。
江乙则是心不在焉地把破了洞的房屋修了又修,找着事儿干,原本想着将师门内常住的那几间修出来即可。
于是江乙修了一个月后,看着晃然一新的那几间屋子,心情顿好,但转眼一看到旁边那些东倒西歪的屋子时,定定站了一瞬,接着又去修了。
还是全修吧,要不然,总觉得寒碜。
漠原从最开始的震惊,到习惯,到现在的麻木,已经淡然了。
他原以为宗门只是穷,没想到是真的很穷。
全师门加上他,加上一位扫地老人,加上一只阿花和三只小花(大花、二花、三花)共计十一口。
他默默地抓着鸡,眼睛时不时看向封昭所在的屋子,她还是没有醒。
看起来,大家好像都有事情做,又好像没有认真在做。
封昭耳边传来他们敲敲打打,吵吵闹闹的声音,眉宇间舒展开来,这才是真的。
凰烛激动地看着封昭,她想说话,却不知道要什么,总之就是很激动,只能蹦来蹦去。
封昭听着外面的声音,忽然很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她能清楚地分出来每一个人,但是不知道他们的样子。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看不见而产生的烦躁,此前从未有过。
“阿烛,我……师尊……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默了一会儿,她还是说出了“师尊”这个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封昭极为痛恨这两个字。
凰烛迅速点头,立马说了起来,“师父老头啊,一头白发,还有胡子,总是邋里邋遢,时不时从袖里能掏出个鸡腿,他一天到晚来你这里瞅瞅后就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的,不过大多时候总在偷懒”。
虽然凰烛后面跟着封昭在神域待过很长一段时间,但凰烛骨子里还是孩子脾气,为此,她当年在神域没少受她那几位师兄的罚。
为了封昭,她当时也只是受着,毫无怨言。
现在真好,虽然神主是个小孩童,但比那时要好,至少神主现在是被爱着的。
“大师兄啊,爱穿一身玄衣,长得嘛,我觉得比青时好看,毕竟青时没脑子,老是相信媱姒那白莲的话”,神凰意识到扯远了,连忙住了嘴,接着说回江乙,“他修的是无情杀戮剑道,虽然看上去温润如风,但如他那柄剑一般,整个人冷漠无情。他是个非常好的剑道苗子,如若一直保持道心,以后必有一番作为”。
凰烛化身小师傅点评着,目前来看,江乙确实是凰烛见过的修无情道的好苗子,至于之前的那些全都修岔了,最后道心崩塌,转风月道去了。
神凰那时就很讨厌青时,长得挺正常的一个人,怎么那朵白莲随便说点什么,他都信,那脑子就只是个摆设。
还大弟子,大个毛线!heitui!
“不过,他对师门的人极好,您床头的那些花就是他放的”。
床头放着一些不知名的野花,花花绿绿的,虽然封昭看不见具体的颜色和样子,但是花的气味她闻得到。
随着幽魄复位,她的情绪明晰起来,此前得到过的纯粹的信仰之中,也有信徒的情绪,吸取的这些情绪在幽魄的存在下,慢慢存入她空洞的心。
她才知,原来身为一个正常的人,正常的修者,体会到的情绪是如此之丰富。
“至于二师兄嘛,从你倒下了就一直在翻医书,紧皱的眉头就没放下去过,他这几天在和师父老头商量说若是您再不醒,他们便要带着你去西洲禅宗求医了”。
凰烛将殷褚的焦急都看在眼里,有时看着看着,她自己都不自觉地抹泪,两相对比之下,她总觉得自家的神主以前过的太不是个神了。
不对,太不是个人了,呜呜呜~~人家小动物小妖怪都有属于自己的喜恶,知道喜欢和不喜欢,而她的神主更像一个提线木偶,从来都只为别人而活,仿佛没有自己。
因此,凰烛现在喜极。
“三师姐和四师兄一直在给你研究食谱,虽然三师姐一直在帮倒忙,还有那个萝卜头,那个小妖鬼,一天要朝你这里看几百次”。
小妖鬼嘛,沉默寡言,但年纪太小,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和眼底,关心封昭之情不溢于言表,却明显。
“对了,这个宗门的房屋倒是挺多的,几座山头都有,但房屋陈设嘛,确实挺简陋的”,封昭从她的话语中就听得出她对这些简陋房屋不满,“不过大家并没有分山头,而是就在主峰,您住的这间房是最好的哦,其他的嘛,破破烂烂”。
凰烛能说破破烂烂的一定很破,毕竟凰烛也不是挑住处的小凤凰。
看样子,应当比她当年的草窝还破了。
“坐在门口下面正在打盹儿那位,他们叫他羿叔,就爱睡觉和扫地。那棵大银杏树下,有一个狗窝,是阿花的家,好像是羿叔搭的,阿花还生了三只小花,叫大花,二花和三花,三花是最胖的一只”。
凰烛耸了耸肩,“这狗狗的名字真够有随便的,不过三师姐好帅的,那一身红衣,压了那媱姒那白莲不知几个倍”。
简直帅翻了,就像话本子里的侠女一样。这小狗也好,比神域那些乱七八糟的兽讨喜多了,神域那些神那些兽看着就让小凤凰心烦,还有一种要将陈年旧饭呕出来的恶心之感。
“您都不知道,四师兄赶到阎浮提洲,看到那只小妖鬼在厨房熬粥时,眼睛都瞪直了,生怕他以后在厨房无用武之地了,还是大师兄劝了好几天,他才勉勉强强扭扭捏捏回到厨房的,哈哈哈哈哈”。
凰烛捧着肚子笑了起来,七百年,可憋屈死她了,都没怎么好好笑过。
听凰烛絮絮叨叨完,封昭忽地说了一句“阿烛,其实你不必再跟着我的,你随便找一位,即便是个野神,也比我现在好得多”。
跟着她,以后或许只会有不断的麻烦。
不,现在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麻烦。
一旦上界之人知晓她还存活,必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想尽一切方法将她诛灭。
她可以一人独对,不死不休,然,她现在有了牵挂的事和人。
对于独死,她生了惧意。
凰烛听完沉默了一瞬,接着从房梁上跃下轻轻轻虚握封昭小小的手,无比虔诚且恭敬地说道“将我带离深渊的是您,您从未因我不好而舍弃我,我的命,只属于您,现在是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凰烛的心砰砰地跳着,如同她当初初次对她的神明宣下誓言一般,她甘愿,她无悔,愿将自己的生命,将自己的灵魂,生生世世交付于祂。
封昭回以一握,曾经祂们都道神生漫长,作为神,一生会遇见无数的人和事,到最后可能只会剩下自己。作为神,要学会遗忘以及学会忍受孤独。
可是她的神生千载都没有,三百年成神,一百年位列战神之位,获封战神封号的第三百年被废。她的出现,犹如《神明列传》上的一颗孤星一样,瞬时划过漫天繁星的夜空,一点痕迹不存。
毕竟七百年于神而言,只是须臾一瞬。
或许,只有凰烛还清楚地记得她成神之前和入神域后的名字,或许只有凰烛会记得她喜欢青色,并不喜欢媱姒每次口口声声为她准备的荼白色衣裙,或许只有凰烛会记得她比起覆水,她其实更喜欢凡间供奉给神明的酒水。
但,每一次她凯旋而归时,以媱姒为首,其他师兄准备的从来都是覆水。
而覆水,是媱姒喜欢的,并不是她喜欢的。
她以前明明知晓,明明明白,却自己欺骗自己,他们对自己是好的。
她早该醒悟的,只是她不愿,也舍不得。
她神道的道心,早在入魔那一刻就碎裂一地了。她之道心,至诚,却不至净。
凰烛偷偷摸摸还想再捏一捏神主可爱的小手,毕竟这么可爱的神主,以后恐怕不会有机会见到了,好可爱,真的好可爱。
啊啊啊啊啊,她的少女心,她想就捏一下,就一下,软乎乎的。
她邪恶的想法还没有实施,就被冲进来的远洲打断了。
那只身强体壮的老母鸡堪称一群鸡中的战斗鸡,战斗力爆表,直把那脚丫子踩在漠原脸上,几连飞跳,蹦到了封昭所在的屋子。
远洲就是追着母鸡进来时看到封昭斜坐在床头,立刻激动地一声吼,这一吼也将其他人吼来,将凰烛挤了出去。
虽然她现在是灵体,但因伤势过重,才苏醒不久,也没有办法做到随意穿过他人的躯体,何况,这些人都是修士。
让她从当年九州战斗力极为强悍的程度跌落至只能依附于神主的识海生存,可见那场让她受伤的战斗是多么地难以想象,至少也是几方天地一起毁灭的趋势。
光让她恢复灵体,她已在阎浮提洲下呆了七百年了,只是灵体,就已经花去七百年。
何况,她的身躯,还不知落于何处。
但她并未因自己的处境而难过,因为,她找到了她的神主。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跟丢她的神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