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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Memo:27?终幕(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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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我的工作值得更好的工资水平,主任。”雷诺这么说道。
??此时他拿着一颗绿色的魔晶石,面前是一个担架。魔晶石内部的知识信息闪闪发光,它是这颗星球上最稀有的那个部分。
??这是“复活”魔石,虽然叫这个名字,但它实际上并不能百分百复活指定的对象,它适用的条件极为苛刻,对象的死亡时间不能超过一天,甚至在死亡超过三小时后复活的效果就会受到极大影响。大部分时候,它更像一个大号的恢复魔石。
??路法斯·神罗躺在担架上,脸上的血迹干涸成黑色,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特种兵的那一枪毫无保留,即便是匕首一样的长度,也几乎要贯穿他的胸腔。雷诺觉得他能从副总裁的伤口里望见一些不太妙的脏器,取决于角度。
??“我以为你在签下那份合同的时候,就已经自愿把良心卖掉了?”曾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正在使用注射器往路法斯的身体里推药剂,药剂的配方可以被称作狂野,更加精准的形容是“不要命”,效果则大概能被称为“回光返照”。
??“要卖掉良心的是路德才对,带着那个小姑娘去开科学部笼子的是他。”雷诺说着,看了同样躺在担架上的西斯妮一眼,“不过全办公室只剩下一个良心的感觉确实不太好,得加钱。”
??“我建议你在任务完成之后亲自向‘他’提出这个想法,他一定能给你满意的答复。”曾说,面无表情地继续推针剂,路法斯的身体在昏迷中无意识地抽搐着。
??雷诺的目光放在路法斯的身上,他的眼睛里有深沉而复杂的光芒在流动,也许是反感,也许是恐惧,也许还有钦佩和向往。
??“我可没听说过‘复活’会是这种效果,”他最后说,“它不会是把膈肌移到这儿来了吧?这太恶心了。”
??曾几何时,米德加的市长认为,他的工作会在暗无天日的扫帚间里永远地、无聊地进行,那些一成不变的监控画面会是他退休前唯一的光景。
??他战战兢兢的又检查了一遍办公室的门,那堆沉重的家具抵在门上,是他脆弱的心理安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回到监控画面上,心里祈祷着电话响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过这台内线电话响铃,因为这至少说明,神罗的那些高层还没有忘记他这么个人。
??现在,监控画面于他来说就像是深夜的恐怖片,六十八层空无一人,每一个画面上都有他不敢细想的暗色污渍,六十七层则被分成两半,一半的画面里是拥挤而不安的人群,他们被一扇密封门挡在后方,而那些来不及挤进密封门的研究员,则成了徘徊在走廊里的奇美拉们的猎物。他看着一头长着鸟喙的奇美拉正忙着把一颗脑袋从它穿着白大褂的脖子上撕扯下来,旁边的大概是以狮子为原型的奇美拉把一位女研究员开膛破肚,正在吞食她的肠子。一层之隔的六十六层,员工们无从察觉异样,走廊里有员工在聊天,也有去茶水间接咖啡的人,正常得让这位市长想尖叫。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这对于一个年过六十的小老头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
??就在这时,他感觉整栋大楼震了一下,外面传来惊呼的声音,这惊呼声越来越大……不对,市长突然意识到这声音并不是人类发出的,而是火车汽笛的声音,那隆隆的声音也不是人们的脚步,而是车轮磨擦在楼板上的声音。
??大楼依然在震动。
??他开在一旁的电视换了画面,新闻主播正襟危坐,神色肃穆。
??“就在刚才,一辆环线火车从二号区高架桥的出城方向脱轨坠落,与近处的神罗大厦发生碰撞。”
??新闻给出了镜头。那的确是一辆日常运行的环线火车,车头深深地陷入了神罗大厦内部,它从高架桥上坠落,碰撞的部位想必在高层。
??电视转播的直升机绕着事故现场盘旋,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火车顶部的铁皮被整个掀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爬上车顶,沿着栽进神罗大厦的车身,向车头处前进。他的身后,由裸露的血肉组成的人形生物一个接一个地跟着他站上车顶,摄像镜头在拍到那男人的脸时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是杰夫·卢德翰,没有人不认识他。
??撞毁的火车在他脚下,如同桥梁,他像是那阴魂不散的死神,带着注定的死亡宿命来到了神罗的心脏。
??而同步收看转播的米德加居民们在镜头里看到了更加恐怖的一幕。
??从神罗大楼被撞出的豁口里,数量众多的怪物在阳光底下露出了它们的头,有些发育出嗅觉器官的正仔细闻着外界充满新鲜人类气息的空气,咧开了布满刀锋般尖利牙齿的嘴。
??它们也顺着车身冲了出来,融合的怪物直直地扑向杰夫·卢德翰,但被那些血肉组成的人形物体挡住了,血液的气味迅速吸引了怪物们的注意,它们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快朵颐,裸露在外的血肉成为了它们的养料,血雨滂沱,很快浸染了火车的车身,在这场景的中央,杰夫·卢德翰目不斜视,仿佛他身边的一切都只是不值一提的幻象。
??他从车头跳下,进入了神罗大厦。他的背后,是大快朵颐的野兽们,和从天而降的血河。
??黑帝斯·神罗只身一人坐在空荡的巨大办公室里,面对着那排魔晄舱。
??他当然只能一个人坐在这里,紧急情况下,高层都有其他事要忙,他们为他做事,但他决不允许他们侵入自己的“地盘”。
??理所应当地,杰夫·卢德翰的事务,属于这块地盘的一部分。
??那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进入大厦顶层的时候,黑帝斯·神罗还在阅览文件,就像他真的在乎上面的内容一样。
??身形巨大的壮汉在黑帝斯面前站定,冷冷地开口了。
??“黑帝斯·神罗。”他说,“以星球和它的仆从之名,对你降下天罚。”
??神罗总裁像是终于舍得抬头了,他瞥了杰夫·卢德翰一眼,语气里甚至带着嘲弄的笑意,“对我们的产品不满意吗,‘幽路流’的首领先生?我认为我们的合作非常愉快。”
??他强调了“合作”两字,满意地看到巨汉的双手攥紧了。
??“别告诉我,这么快就忘了你的见面礼。”黑帝斯说,“我注意到你这次没有把她带在身边。”
??“她永远都不可能是真的。”杰夫·卢德翰紧紧关节,金属拳套在灯光下发亮,“就如同在朱农牺牲的那些人一样,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这才是生命之流应有的意义。”
??“我真希望你就像自己说的那样坚定。”黑帝斯说,他甚至没有从办公桌背后站起身,“说实话,这样更有意思一些,我一向乐意欣赏神罗的技术震惊他人,特别是你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亲眼见到了尖端科技的成果,还敢在这里大言不惭,你的命,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黑帝斯缓慢地说。
??而卢德翰就在此时,听到了凌厉的风声。
??他勉强躲过了这一击,但额头依然被划破了,鲜血顺着他的侧脸流下,落在地毯上。
??他的面前,是挂着和黑帝斯·神罗如出一辙的冷酷笑容的年轻人。拉扎德——或者说,年轻的黑帝斯·神罗本人将一把匕首上的血液甩去,几乎没有给对方留任何的喘息机会,再一次冲上前去,匕首和拳套相撞。
??这次分开时,黑帝斯的脸上布满了惊讶,和些许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恐惧。
??“原来如此,你已经知道了和生命之流沟通的方法。”他说,“看来当初不该用你投石问路,你得到了太多信息。”
??那张年轻的脸正在腐烂——确切地说,是正在以极快的速度老化,那些老化的部分化为了绿色的光影,水滴一样落在地上,又融了进去,正如水循环中,雨水融进土壤。
??“无妨。”卢德翰说,他饱经风霜的脸常年维持着无表情,一般人无法从他的语气里判断出情绪,“神罗和你,都会在今天回归星球,到时候你也能立刻理解星球的话语。”
??“与之相比,人类的一切都是那么多余。”他说。
??而黑帝斯·神罗仍然在轻蔑地笑。
??办公桌的桌面上下翻转,露出一个控制台,一旁的墙壁陷下去,被机械装置推出来的,是从未在战场上出现的新型武器——庞大的机械发出超负荷运转的吭吭声,它有着恐怖的九毫米规格的出弹口,布满全身。这意味着,它全身上下的任何一击,都能轻松击穿钢板,且在周围留下大片的撕裂痕迹。
??下一刻,便是枪林弹雨。卢德翰饱经战火,早已训练出极其敏锐的战斗直觉,他反应极快,但依然在躲藏到立柱背后的过程中中了几枪。血花在空中飞溅,黑帝斯满意地微笑。
??“要不要猜猜,我需要用几次满负荷射击,才能打穿那根立柱?”黑帝斯说,“它的装弹时间是五秒,但我不会让所有的武器开火,它的一半会时刻瞄准你,另一半则可以尽情地冷却换弹。你真应该感到荣幸,这么高效先进的武器,竟然让你第一个见识了威力。”
??大家伙向立柱倾泻着弹药,九毫米的大口径子弹打在立柱上,一开始还能被弹开,但随着次数增多,弹孔在立柱上增加,水泥碎屑四下乱窜,内里的钢筋迅速地显现了。
??黑帝斯望着立柱后的人影,残忍地咧开了嘴。
??就在此时,他身后的玻璃幕墙映出了直升机的影子。
??一颗子弹打穿了那层尖端材料加固的幕墙,径直贯穿了黑帝斯·神罗的左肩,空腔效应让黑帝斯猝不及防惨叫出声,左臂无力而扭曲地垂下来。
??机器停止了。他终于听到了那被掩盖在五十七个出弹口齐射的巨响之下的声音。他发黑的视线朝背后望去,看到了机身印着红色神罗标志的直升机。
??舱门大开着,一把巨大的狙击枪架设在机舱中,几乎霸占了机舱内所有的空间,身穿白色风衣的金色头发的年轻人透过瞄准镜看着他父亲的表情,轻蔑地哼了一声。
??“真叫人看不下去。”路法斯冷冷地说,再次扣下了扳机。狙击枪的枪口染上火光,强大的后坐力让直升机向后方猛地偏移。
??这发子弹几乎沿着同样的轨迹飞行,这次,贯穿了黑帝斯·神罗那颗年迈的心脏。
??玻璃幕墙的另一头,黑帝斯无声地咆哮着,暴怒让他的每一条皱纹如同雷霆一般狠厉,毒辣的仇恨毫无保留地展示在路法斯的瞄准镜之下。下一刻,那巨大的新武器调转枪口,朝着玻璃幕墙之外的直升机开火了。
??路法斯听见驾驶室的雷诺大叫一声“操”,然后直升机就以恐怖的角度和速度向上拉起,他自己的新武器当然被仔细地固定在机舱里,但他没有。
??于是他不得不忍着牵动伤口(可能还不止伤口,他明显感觉到心脏和肋骨纷纷发出了令人不安的动静)的痛苦,努力让自己抓住武器,吊在高空中,他的双脚已经悬空,底下是大开的舱门和不见底的虚空。
??“坚持住,阁下!马上就能稳定姿态!”路德在驾驶室里大喊。
??“不是马上!不是马上!还得要一点时间,不过马上就好!”雷诺混乱地说,听得出来他已经在疯狂的边缘了。
??路法斯就在这高空中向下望了一眼,然后他笑了笑,松开了紧抓的枪柄,在两名塔克斯的惨叫声中坠落。
??一个人接住了他,会变形的武器在半空展开,枪刃准确地勾住了停机坪的边缘,他们就在一杆银枪的支撑下悬在神罗大厦的边缘。但这接住他的人还挺轻松的,甚至有余裕调整了他的姿势,让比较高大的他能舒服地靠在自己的怀里而不用牵动胸口的伤。
??“太慢了。”他懒洋洋地说,“本想让你看看我愈合的过程,很恐怖的。”
??尼柯丝笑了笑,“我以为我是个称职的特种兵?”
??“至少能让你更愧疚一点。”路法斯抬头看着她,“这伤要很久才能好,过程也非常痛苦……之类的。”
??“不用你说,”特种兵手臂用力,将两人一起送上了顶楼的停机坪,“我当然非常愧疚。”
??“你看上去高兴得要命。”路法斯踏上地面,手却依然环着特种兵的背,反客为主,把她圈到了怀里,“莫非捅穿我真能给你带来快感?”
??尼柯丝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蕴含的内容让路法斯不禁失笑。
??“我是不是又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缓慢地说。
??特种兵将嘴唇覆在他耳边,“我们可以日后再讨论其他细节。”她的嘴唇擦过他的耳廓,如愿看见男人的耳朵诚实地红了。
??“打起精神。”尼柯丝·貚从边缘铁栏的间隙中抽出她的银枪,微微抬头,看着他露出微笑,“我们还有一些亲爹要杀呢。”
??年轻的黑帝斯·神罗撑起未腐烂的半边身体,缓慢地爬向不远处的控制台。控制台的另一端,躺着他自己早已冰冷的尸体,那尸体大张着嘴,面目狰狞,扩散的瞳孔里尽是惊怒。
??他尽可能地不去思考自己的存在问题,例如,现在的自己,究竟是什么?难道是人,但没有人类会无缘无故在年轻力壮时就开始腐烂,那难道是怪物,但他又确实有独立的意识和思维。
??他到底是什么?他到底是谁?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蠕动的身体马上就要碰到控制台,一切都那么安静,仿佛刚才的战斗都是极为精致的幻觉。
??……直到,一双皮靴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他顺着那双皮靴向上看,看到了持一把黑色手枪的路法斯·神罗。那手枪口径极大,他怀疑这枪的抵近射击能让对方的脑袋直接碎成血雾。
??“路法斯。”他低低地说,如同一条出洞的蛇,看到的不是肥美的兔子,而是天上盘旋的老鹰。
??他的儿子低头看着他,目光里没有一点情绪。
??“我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个场景。”白衣的年轻人平静地开口,“在我的想象里,我质问过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我们——爱丽丝,还有妈妈。但惊人地,现在我发现你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孤独地去死吧,老头。”他说,在十厘米的距离上对着黑帝斯的脑袋开了枪,两枪,三枪。
??有东西溅到了他的脸上,他不在意地用袖子擦掉了。
??尼柯丝在立柱背后找到了杰夫·卢德翰,这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汉显然无法完全把自己藏在立柱背后,身上有几处正在流血的弹痕。而令他完全无法动弹的伤在腹部,应该是打穿了他的肝脏。
??卢德翰抬起目光看到了她,但已然无法说话。
??“我觉得你即便没有受伤,也不会和我说话的。”尼柯丝说,举起了银枪,“我当然对你有很多安排,好在你马上要死了,我不用再费口舌和你解释,这挺好的。”
??她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看看,我还是很了解你的。你根本不想和我说话。”
??枪刃果决地带着风声,削下了他的脑袋。
??荧红色的纹样即刻浮现出来,她跪在地上,双膝磕在未被地毯覆盖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无数的画面在她眼前闪过,祭祀的歌谣回响在她的耳边,还有沙漠的味道和赛特拉的歌。
??她抬头,无法分辨日夜的天空下男孩的脸和面前的人重叠,路法斯扶住了她的肩,问:“没事吧?”
??尼柯丝看着他,忽地笑了。
??“今晚来我家吃饭吧。”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