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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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恋一个人，暗恋了一辈子。
和当年流行小说《生死恋》①的开端一样，我认识他，是在我上国立高中的第二年。
温柔旖旎、君子如珩、光风霁月，所有我能想到的美好词语，用于形容他，都不为过。
那是一个平常下午。下学后，我捧着一本书要往家走。
彼时上海政权混乱，租界外有青红二帮和“袍哥”②相互争斗；租界内，包括英美法德在内的12个国家虎视眈眈。听说日前，国民政府“制宪国大”③引发许多人的不满。
可谓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风满楼。
国立高中在康平路，属于法租界内。因而无论外界炮火连天，只要不主动招惹是非，都还算安全。
从国立高中走到我家约莫10分钟，我如往常一般刚过街道转角，就听见前边传来追逐声。一人迎面向我撞来，我反应过来时，已经避无可避。
再睁眼时，边上围了一群人。为首的黑帽子瞧着眼熟，好像是巡捕房的。
黑帽子大概认识我，指使下属要扶起我，语气还算和善：“抱歉，谢少爷。鄙人无意冒犯，只是正巧追捕嫌犯。”他说到这儿，指了指方才和我相撞的人。
“听闻日前大公子刚回国，我念学堂时与他是同窗，今日为公务扰您深感抱歉，改日我必登门谢罪。”
此番言论冠冕堂皇，听着竟是要拿兄长压我么？可笑。
若是我还没瞎的话，撞我的人正是不久前先生领进教室的新同门。
巡捕捉嫌犯，捉到我的砚席④上来了？
我睁眼说瞎话：“许生⑤，这位是我同窗。我们约好下学后来我家做客。只是走太急，才散了。兄长正在家中候着我们，您再仔细看看？他这张脸怎么会是嫌犯呢。”
黑帽子盯着我看，他的目光不似方才说话，连和善都不愿伪装了。
我被盯得头皮发麻，但好歹从小与父兄流连于上海政商界各晚会间，面上自是不动声色。
好在家里名头响，够我狐假虎威。他只是看了两秒，便退后两步为我让路。
我拉着同窗的胳膊，起身便跑。
法租界内人人都认得我的脸，父亲才放心叫我一人上下学，只是今日意外横生，实在失策。看来日后出门得带着人了，万一这许生哪日想不开了一枪蹦了我可怎么办？
我小命一条，虽然事后他也得搭命，但那时我早已面见阎王了啊。
……我承认，救下同窗是有私心。如同我方才与许生所言，我承认，我确实看上他的脸了。
此看上非彼看上！
吾乃正人君子！
“多谢，请问阁下如何称呼？”
我直拉着他一路跑到我家门口才停下来，刚喘两口气呢，他就开口问道。
你小子体力还不错么？这么跑竟然不带喘气的。
“我姓谢，‘王谢堂前燕’那个‘谢’。单名一个‘危’，‘伫倚危楼风细细’那个‘危’。”
直到说完我才反应过来，我究竟在解释什么？讲大白话不行吗？
他低低笑了一声，随即正色道：“我姓周，‘曾见周灵王太子，碧桃花下自吹笙’⑥，周自笙。”
……他笑起来真好看啊。
唐有贯休“满堂花醉三千客”⑦，今有周自笙一笑醉我心。
————1959年7月2日于黄浦江
先前我写我暗恋一个人一辈子。这日记不知怎的被兄长瞧去了，他笑话我，刚过而立之年，怎么就确定一辈子了呢。
兄长年岁半百，竟然还和顽童般调笑我。唉。
不过兄长说得是，人活一辈子很长，时间会冲淡许多回忆。更何况是只出现在我漫漫人生路里十三年的人呢。
但每当我想起他的名字——周自笙——心脏跳动的频率和急促的呼吸都在向我反复确认一件事：我还爱着他。
————1969年于徐家汇
我来到你的故乡了。
年纪大了，字也歪歪扭扭许多。哎，若是被你瞧见了，定是要嘲笑我一番的。
22岁那年，你和我说盼望着终有一日故乡回归祖国的怀抱，想和我一同踏上故地。
……回来了，回来了啊⑧。
陪我来的是兄长的孩子，他早娶妻生子啦，孩子前两天刚过生日，17岁。和我遇见你那年一样大呢。
兄长是前年走的。年轻的时候我顽皮，他为家里操了不少心，落下病根，年纪大了不太行了。我也不行喽。
在租界里我虽张扬放肆，但也怕死。现在不一样喽，我知道，你在等着我呀。
好……好，我替你好好看了这个世界了。我答应你了，过完这一辈子，我再去找你。
——————1979年于香港
有人说，时间会美化一个人。我承认，岁月流转，他在我心里已然是无可替代。
一辈子说长不长，刚好够我的心脏一直为他跳动。
——————2018年于上海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