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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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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修素来很自豪的一点是,自己是个很低调的貘,低调地修行,低调地恶作剧,低调地抢地盘。所以对于这种直勾勾的眼神,他感到非常不舒服,尤其是这种目光的目标是自己面前的十七八个菜碟子。
人生的一大乐趣就是吃,别人抢了你的菜碟子,对于褚修而言就相当于被抢了地盘,这种动物的本能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他微微皱了皱眉。
小二客客气气地陪着笑,几乎要把嘴都扭歪了:“公子,真对不住,扰了您的清闲。只是这位道长一定要本店的水晶酿豆腐,可巧这菜卖完了,最后一份就送到了您这儿……所以道长要小的带他过来与您商议一下……这酿豆腐……呵呵。”
褚修盯着那盘子里的水晶酿豆腐许久,又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号称“道长”的家伙,一身蓝白的袍子倒是像那么一回事,头发却束得很不规矩,模样倒是年轻,只是一脸欠揍的笑,怎么看都不顺眼。
于是他遂慢斯条例地夹起一块酿豆腐,斯斯文文地咬了一口,回味悠长地摇头晃脑,只把小二急得脑门流汗。最后,他终于搁下筷子,道:“在下倒是没听说过出家人能吃荤的,天城酒楼的酿豆腐确实不错,虾仁剥得新鲜。”
那道士微微一笑:“这位公子孤陋寡闻了,不食荤的只有全真教派,我却不是。”
“哦,原来是个散修的,我说怎么听着别扭,连称呼都不对。”褚修笑眯眯道,“还是个骗钱的假道士。”
雅间里的气氛一下凝固了,小二擦了擦汗,小心地说道:“小的去厨房看看菜。”话音刚落,人就溜远了。
那道士也不介意,尤自走了进来,拉过一个椅子坐下,道:“佳肴自然是分享才更美味,公子一人对着这么多碟子也没什么胃口,不如我出一半的钱,一起品尝如何?”
劳资有没有胃口干你几毛钱事情?!褚修愈发不悦,拿起杯子浅浅啜饮,也不看那假道士,凝神关注台上的美人,良久才道:“你看爷我是缺钱的人吗?”
“这倒是我的不对。”道士致歉,又道,“只是天成酒楼的酿豆腐乃一绝,我千里迢迢而来,不尝尝难以遂愿啊。”
你吃不到关我什么事?褚修装作没听见。
见褚修没动静,道士干脆得寸进尺,自己拿了碗筷,伸出筷子就夹了一块酿豆腐。
这回褚修怒了,伸手要截,谁知这道士手脚快得很,已经送进了嘴,不忘含糊地来一句:“公子放心,钱我会给的。”
“谁要你的破钱!”褚修拍桌吼道。
这句怒吼砸下来,道士依旧笃悠悠,下面却响起一声尖叫,接着一声比一声高,简直鬼哭狼嚎了。褚修心道不会声音太响吓到人家了吧,忙往下一看,紧紧地倒抽了一口气。
原本在台上跳得正好的红衣美人全身抽搐,接着脸上的表情一变,完全扭曲了,猛然扑向离台子最近的那张桌子,一个肥的像个走油蹄髈的胖子被她死死抓住,发出杀猪似的嚎叫,脖子处的鲜血不要钱地喷出来,那个美人竟然将胖子的喉咙生生咬断了。
店堂里散开浓重的血腥味,褚修闻着几乎作呕,捂住了嘴,原本冰清玉洁的美人怎么成了咬人喉咙的怪物?眼前一晃,却见美人直往二楼这边的雅间扑来。
褚修张大嘴“呀”了一声,眼前一片红纱,下一秒回过神来,美人怪物已经扑进了自己所坐的雅间,连带着下面一连串尖叫。那道士眼疾手快地抄起桌上的酒壶,往美人怪物身上一泼,美人怪物的动作只是迟缓了一下,紧接着毫不犹豫扑向褚修。
“你要的什么破酒!一点烈性都没有!”道士大骂。
“滚!”褚修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手上的筷子下意识一挡,挡住了美人怪物的爪子,然后顺手抄起另一双筷子,直戳怪物的咽喉。
美人怪物嘶叫一声,也不留恋,双脚一蹬,蹬翻了整张桌子,从半开的窗户跳了出去,消失在黑夜中。
褚修瞪着一片狼藉的雅间,硬生生地挡住自己要破口大骂的冲动,努力告诫自己,沉着冷静淡定。可是这么一桌子好菜就没了,还没吃几口哪!他在心中默默泪流满面。
小二忙进来收拾,拱手作揖道不是,毕竟订这桌席面的是褚通总号的大东家,得罪了可担当不起。方才的事情一闹,褚修真的没了胃口,没好气地摆摆手:“算了,改明儿再说。”说罢,一甩袖子,踏出雅间,无视大堂里的一片混乱,出了门。
他原本想回客栈睡觉的,可偏偏就有人不让他安生。走了几步,褚修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口气不善地道:“我哪门子招你惹你了,跟着我作什么?”
那假道士望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月亮,笑道:“如此良辰如此夜,回客栈睡觉可是真真浪费了。”
褚修看了看月亮,像个烧糊了的火烧,于是大步向前走,故作什么都没听见。走了没几步,那个假道士在后头喊道:“我说你看得到那个吧?”
鬼才看得到!褚修心里嘀咕一句,脚下不停,那个假道士又喊道:“前面你身手不错,反正闲着无聊,不如出去看看,明天我请你上滴翠馆听苏巧巧的古琴如何?”
滴翠馆先不说到底是个什么去处,但是街头巷尾皆传,里头的女伎苏巧巧一手古琴可谓绝世无双,人又长得清丽脱俗,不可不谓美人也。褚修不由缓下了脚步,听美人弹琴倒也是一大享受,只是……他素来懒得去理会这等事情,不由天人交战起来。
那个假道士再接再厉,又道:“滴翠馆段夜来姑娘的点心也是千金难求的。”
这回褚修完全停下了脚步,回头道:“你要往哪里去?”
假道士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道:“城外西岗松树林。”
褚修哼了一声,觉得自己这么样就被收买了实在说不过去,好歹得做出点姿态来,于是打定主意,负手而立:“你带路。”
两人走在寂静的石板路上,风声带过树枝的婆娑之声,使得脚步声都听起来愈发诡异。褚修倒没觉得如何可怕,只是觉得这么晚出来还是有些亏了,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滴翠馆的美人”,方才让不太平衡的心境稍稍安定下来。
或许是两人这么走着太过无聊,假道士道:“敢问仁兄如何称呼?”
什么时候我俩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褚修腹诽着,嘴上道:“在下姓褚,单名一个修字。不知道长道号是什么?”
假道士笑了笑:“我是俗家修行,没什么道号。”
“哦?”褚修挑了挑眉毛,“果然是个冒牌的。”
“季萧清,不过师门里都叫我‘阿清’。”假道士倒也不恼,尤自道,“俗家修行的弟子是没有道号的。”
这回褚修不说话了,季萧清说的确实没错,他哪怕再看人不顺眼,也没到鸡蛋里挑骨头的份上,于是轻哼一声,埋头走路,并不搭话。
此刻城门已经关了,高台之上有守城的卫兵站着吹风,实则是在打瞌睡。
季萧清毫不介意,带着褚修往西北的角落里去,那里的城墙相比其他地方显得稍矮些,却也不是普通人能轻易翻过的。夜风吹过,带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来,可见方才那个妖怪是从这里翻墙而过的。虽然气味很淡,但褚修素喜洁净,仍旧不愉快地皱了皱眉,伸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然后心里又犹豫起来,到底该不该和这个假道士去西岗。
季萧清自然不知道褚修心里的纠结,抽出一张符纸,贴在墙上,只见青砖高墙发出淡淡的蓝光,紧接着就出现一个不断旋转的圆圈来,透过这个圆,里面的青砖几乎透明了,能清晰地看到墙外的杂草荒树。
穿墙之术?褚修不由对这个假道士多了几分警戒。世间万物,道法自然,皆有不同,穿墙之术对于人类而言极难修炼,因为人类总有一种自我为实体的意识在,若要炼成,一需道法高深,二需心境澄明。这么多年来,他还算见过几个道士的,能炼成穿墙之术的,无不是年过半百,白须鹤发。
这个季萧清看着年轻,身上又没鬼魅之气,实在令人不得不多打算一番。
如是想着,褚修的脸上却只露出了惊奇的表情,看着季萧清。
假道士笑道:“穿墙之术而已,褚兄若是学道术,定然远在我之上。”
褚修呵呵干笑两声,心道这冒牌货故作什么清高哪,能当饭吃么?于是客气一番,跟着季萧清穿过了城墙,来到城外。
城内是灯火万家,城外却是一片死寂,偶尔有夜鸦哇哇怪叫几声飞过,带起枝叶相拍。空气里血腥味浓了些,季萧清又抽出一张符纸来,点亮了照在地上,褚修探头一看,忍不住捏住了鼻子,血迹尚未干涸,像引路一般领着两人直指西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