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是一场无声的追逐》梦阳思雨

21、放纵

　　安若梦扪心自问，她确实不是个善于隐藏情绪的人。
　　前一天的沉默已经让放学回家的学优班小分队气氛尴尬了许多，今日经过一番思想斗争，纵使她希望逼迫自己佯装出一副轻松嬉笑的模样，也只是拙劣的表演，骗不过任何人。由此，每一个刻意找出的尬聊话题更显诡异，云斯璐顺着应和她，苏雨熙同阮易初对视一眼后同时移开视线，都从对方的目光中接收到了疑惑。王轩阳没再凑到前方梯队，反而慢悠悠跟在后面，郝程里权衡再三，一点微薄的男同胞同甘苦共患难的情义叠加上吃瓜的渴望，到底盖过了“不识好歹”地追上阮易初在此刻特殊的气氛里找话题的心思，遂陪他一同走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向他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精光。
　　至校门口挥别云斯璐等人，安若梦和阮易初并肩走向停车的路口。“今天学优班课上讲的那道数学题真难啊，我都没怎么听懂。”安若梦主动开口，阮易初压下心中那句“你可能是根本没听”，顿了片刻，不予置评，只道:“这题和期中考试最后一题一个思路，是它的拓展，你可以试试从原题模型的角度思考，重看一遍期中答案也可以。”声音清冷。
　　“哦哦哦，对，就是同一种题型!哎，最近脑子越来越不转个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还是亦初你厉害!不愧是数学考试次次110以上的实力哈哈哈。”安若梦依言回忆了下思路，发现迎刃而解，欣喜不已，脱口而出奉承了几句，一时间倒真像是回到了往日没心没肺的样子。
　　意外收获啊。阮易初喜闻乐见，顺势回了个浅笑，和她继续学习的话题。
　　临了还听她下车之前感慨一句:“数学啊，真是平静时的痛苦，深渊中的救赎!”
　　阮易初但笑不语，没有回话，在安若梦关好车门离开后才收了嘴角微扬的弧度，无声沉思她的反常。
　　故事线缺了一环，昨天安若梦兴致勃勃前去，意兴阑珊归来，许是学优班途中或往返路上发生了什么吧。可惜座位固定，云斯璐也好她也罢，总归无从得知身后的情况。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因此，次日安若梦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的时候，其余人并不打算坐以待毙、放任自流。
　　要说整栋教学楼，只有初三放学最晚，而学优班尤甚。再看年级中十四个班级的人员分布，他们班以六人考入前六十而独占鳌头。
　　总之，大概从小分队集体行动起，他们六个次次最晚走出教学楼。屋外漆黑一片，各个房间亦然，徒留走廊上方两排灯管供给微弱的光亮。直到属于九年一班的照明灯也应声熄灭，昏暗的环境中寂静蔓延。
　　王轩阳收拾地晚了，不得不承担关灯的任务后，还没等走出教室，门便被走廊另侧窗子突如其来的一阵秋风吹上，顺势把他关在了房中。
　　安若梦与女生们正在门口闲聊，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齐齐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透过门上一块面积并不大的玻璃，恰恰好对上了他的视线。她与王轩阳两人具是一愣，也因此他没立刻推开门走出来。苏雨熙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飞速徘徊了一圈，含笑提议:“要不要玩点什么？”
　　说不清是怎么闹起来的，大概因为关系好、学习压力又大，门外苏雨熙与安若梦几乎是一拍即合。于是王轩阳在前后门分别被围堵时无奈摆烂，哭笑不得；郝程里在门外离三步远围观这场闹剧，目瞪口呆；云斯璐和阮易初分别散在前后门看那两个活宝搞事情，虽说没跟着胡闹，却也带上了几分轻松的笑意。
　　几日以来，郁结在六人上空的阴云随着玩闹烟消云散。教学楼即将落锁，走廊里的灯一盏盏熄灭，安若梦等人见好就收地放出了王轩阳，一行人背对着黑暗一步步走向光亮，前方是欢声笑语，教室在身后静谧。
　　安若梦感激苏雨熙刚刚的提议，无论有意还是无心，总归是缓解了她心中的压抑。这是在逼迫自己直面真相不再装傻后，第一次的放纵。她扪心自问，本就是个人生得意须尽欢、有花堪折直须折的人啊，何必一直拘着自己畏手畏脚呢？
　　放纵吧，在搜寻真相之余；放纵吧，在终点来临之前。

　　期中之后期末之前，是再无大考的相对平静的两个月。虽说生活平平无奇，北城的冬天却依然以不容忽视的姿态如约而至。天气转凉，众人已换上了冬季的棉服，上午的课间操也变成了跑圈。
　　集体跑步的速度不快不慢，对安若梦这个腿上有伤的体育废物来说还是有点勉强。她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试图借此骗过身体消除疲惫——回忆着刚刚英语课上讲到的单词。“能背一个是一个嘛，好像说影响，影响……effect，还有什么来着？一个高级的……哦，influence，怎么拼来着……”
　　好消息是，influence会拼了；坏消息是，才跑完半圈。安若梦无语凝噎，哀叹之后被迫认命，一边机械地迈着双腿，一边挖掘自己的想象力，试图再想点别的东西。
　　一阵寒风拂过，冻得她一个激灵。放眼望去，天空雾蒙蒙一片，像是一点蓝颜料落入大块的白，散开后连点来过的痕迹都难寻到。她忽然有点伤春悲秋地想着，可惜徒劳。
　　这世上多得是徒劳，来不及一一感叹。正要匆匆敛了思绪，忽而面上一凉，细雪从天而降。
　　是初雪，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悄无声息，猝不及防。
　　雪落下来，天空也现出几分清朗，雾气凝结，留下澄澈的蓝，不屈不挠地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她愣愣地看着前方，下意识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心中一片迷茫。
　　跑操结束后，安若梦回到教室，翻出周记本，情不自禁地写了个题目《遇雪则安》。胡乱写了两笔，思绪仍一团浆糊，辨不出结构也想不到主旨。她想匆匆撕掉这篇重新开始，要下手时却心生犹豫。
　　周记本还是初一用到现在的那本，自打休学返校后，重写的内容都是些文绉绉的伤春悲秋的文章，那纪实的“小太阳剧场”不知从几时起销声匿迹，被埋没在时光的尘埃里。
　　思及此，她嘘嘘一叹。返校后她更加没心没肺元气满满，日子像书页一篇篇地翻，一口气就心无波澜地看完了小半本。诚然，这样的生活平静而安稳，可她已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过强烈的情绪，那如微光映亮苍穹的喜，那忐忑不安和小心翼翼，均由一人而起。
　　可能回忆会美化一些东西，她完全想不起曾经的悲或痛，翻看周记时脑海里映出的画面全是令人怀念的往昔。那年至臻至纯，不见收敛不懂伪装，也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浮华。
　　她向来是个放纵自己的人。痴恋于她如罂粟，她像是瘾君子终于戒毒，却在潜意识里不满生活的寡淡无味，又迈步向那强刺激的药物靠拢。
　　感情和真相，在此刻都让她心驰神往。
　　分针悄然划过两格，安若梦整理好情绪，继续没滋没味地完成那篇矫情的堆砌辞藻之作。东说一句西落一笔，竟也洋洋洒洒写了八九百字。最后一页的末尾，她遂着脑中闪现的灵感扣题，落笔写道:“生活很乱，遇雪则安。”
　　终于收尾，她匆匆合上了本子，不忍再看不知所云的文章。从文学的角度吸取经验教训的话，此文的败笔恰在于逻辑没形成闭环，强开强结，找不到因果关联。为什么遇到初雪就会内心安稳？她本人都想不通，甚至此时此刻，她并不觉得安稳。
　　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雪，对此刻的境遇产生不了任何改变。
　　向窗外望去，冷气在窗前凝了一层的霜，天幕又模糊起来，朦朦胧胧中一点蓝色影影绰绰。
　　安若梦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怅然，几乎攫住整颗心脏。她分神自我怀疑了下，是不是小说写多了，自己真有点过于伤春悲秋感时伤逝了。可这样的玩笑也没盖过潜意识的警告，冥冥之中有个声音不知疲倦地提醒着，她一定不止一次经历过这样的空落。挫折，抗争，徒劳无功，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