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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云歇入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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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林阙最心惊胆战的日子。
“云家谋逆,夷三族。”
林阙呆愣之下扯断了手中装模作样的佛珠,“什么……”
云家,云歇。
云歇……
云歇!
林阙立刻清点了一队人马,无视百般劝阻的幕僚们,日夜兼程的赶往宣国,又努力调查云家的埋骨之地。
还好他来了,幸好他来了。
那浑身恶臭,眼冒绿光的野狗们将云歇团团围住。
而云歇仰躺在中央,一身白衣染血,浑身都灰扑扑的,远远看去都不知是死是活。
胸膛好像,没有起伏。
就好像是,死了。
林阙大脑一片空白,手却抬起箭矢,射出了这辈子最稳的一箭。
他成功了。
身旁的属下们将野狗赶走,林阙跌跌撞撞的跪在云歇身边,手却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云歇浑身都是伤。
林阙那一箭射中了离云歇最近的一只野狗,温热的鲜血飞溅到他脸上,他却仍然是一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那副状态持续了三个月。
林阙找了无数的医者,都没有办法。
但是三个月后,云歇没有预兆的好了,只是眉宇间再不复从前的清朗了。
天知道方才云歇的模样多像那浑浑噩噩的三个月,林阙瞧在眼里,心尖都是颤的。
好在是醒了。
云歇扯了扯嘴角,轻声道:“不知道的以为我得了什么绝症,瞧瞧给太子急的。”
“快闭嘴,你也不嫌晦气。”林阙道。
云歇这几年都是一副生死不顾的模样,林阙每每瞧着,生怕不知什么时候云歇就悄无声息的没了。
云歇晃了晃晕眩的脑袋,思绪也清明了些许,开口问道:“房都尉可有来过?”
房琢紘。
林阙笑容淡了几分,接过宫人递上来的药碗,一边吹着一边道:“来过,让我打发走了,你也别想着见他,在病好之前别想出东宫的门。”
“房琢紘统……”
“统管京中守卫,与其交好于大计有利,这些我都知道,不过房家向来是我那好堂哥座下的好狗,房琢紘虽被房家排挤,但又他为我所用也是难的很,我何苦麻烦。”
更何况他们两个人之间本就有龃龉。
云歇避开林阙喂到嘴边的药,抬手自己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手将药碗放回托盘之中,闭上眼假寐。
林阙自知理亏,也不想扰他休息,灰溜溜的出去了。
林阙说到做到,在云歇病好之前,一步都没能出得了东宫。
病好的次日,倒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草民见过陛下。”
云歇跪伏在地,神色恭敬。
主位上坐着的年轻男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手腕间缠着一串青玉制的佛珠,长相称得上一句丰神俊朗,眉宇间却是透着股阴沉之色。
正是宣国如今的皇帝,林阙的堂哥,林灼。
年轻的帝王居高临下的瞧着地上恭敬跪伏的云歇,脑海里闪过心腹禀报的话,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不喊他起身,只道:
“朕听闻,太子称你为公子然,很是看重?”
云歇又磕了一个头,答道:“草民才疏学浅,侥幸得了太子些许抬爱,算不得看重。”
“不必妄自菲薄,朕知道,先前南边的贪污案有你的手笔,办的不错,你要是才疏学浅,朕的满朝文武有一半都是糊涂蛋了。”
云歇不答。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语气听不出喜怒:“朕,求贤若渴,愿授卿刑部侍郎之职,不知卿意下如何啊?”
刑部侍郎,正四品。
云歇年少,在宣国又没什么名号,上来就是高位以待,不知要有多少人盯着他,盯着东宫。
老实讲,云歇也没想到皇帝会有这么个举动。
“不过……”皇帝话头一转,道:“听说你前几日当街遇刺,先前刑部的人不中用,这么多日子过去了竟是一星半点也没查到,不如你亲力亲为来的好。”
“你办的好,那自然是朕的好臣子,如果你也不中用的话……”
皇帝话没说完,但云歇明白。
这刑部,他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
“臣,”云歇磕头行礼,“必不负陛下圣恩。”
宣朝权势尽系于皇帝一人,如今他放云歇入朝,那云歇就势必要从上面撕咬下一块肉来。
皇帝从高位走下来,站到云歇面前,云歇仍是那副前辈恭训的模样,跪了许久,连身形都未晃动一下。
“朕还听闻……”
皇帝弯下身子,蹲在他面前,用攥着佛珠的手抬起云歇的下巴,打量着那张脸,唇边的笑容愈加肆意:“燕国云家也有位公子,不过他是,公、子、歇,你二人同为云姓,不知是否有亲啊。”
“云家谋逆,罪大恶极,云然以云姓有这样的家族而不齿,与其并无亲缘。”
云家谋逆,罪大恶极。
“并无亲缘。”皇帝又念了一遍,撒开他的下巴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最好如此。”
皇帝站起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云歇跪伏的身子晃悠了两下,无力的倒在地上,他挥开前来搀扶的宫人,目光盯着皇帝离开的方向。
良久,笑出声来。
林阙回来时,皇帝已离去多时,他急急忙忙的跑到云歇的住处,只见云歇一脸悠闲的烹茶。
“皇帝他……”
“要我入朝。”
“那你……”
“同意了。”
林阙僵在那里,看着对面神态自若的人,艰难开口道:“你一开始就是奔着入朝去的,对么。”
“呀,”云歇挑眉一笑,将茶盏捧起递给他:“子阙聪慧。”
林阙的脸色十分难看,也不去接,两人一站一坐僵持着。
静悄悄。
虎生就是在这个时候跑进来的,脸上洋溢的笑容在看到林阙在此时消了几分,躬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然后对云歇道:“公子,刑部的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刑部?
不等林阙问出口,云歇就先一步解释道;“皇帝允我入刑部,为士郎,头一个活计就是审问前几日刺杀我的人。”
“刑部侍郎……”林阙念一声,也有些惊讶。
上来就是四品的官职。
“子阙。”
林阙看他。
“手疼。”
“……”
林阙:“娇气。”
手还是老老实实的接过了茶盏,顺势坐在云歇身边。
云歇笑笑,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吩咐虎生:“且让他们等着。”
“呃,”虎生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红着脸问道:“这话怎么传啊,我嘴笨。”
“就说我病了,起不来。”
毕竟他如今是个名副其实的病秧子呀。
虎生应下,出去传话了。
林阙撑着下巴,歪着身子看身旁神色自若装病的家伙瞧了好一会,道:“子歇装病装的,好生顺手呀。”
云歇也俯身与他对视,轻声道:“这才哪到哪,一会还得有一场呢。”
燕国的公子歇,可是个诗书礼乐射御样样拔尖的贵公子;
宣国公子然,只是个有点小聪明又命不久矣的病秧子。
皇帝不放心他,那就让他派自己放心的人来瞧瞧。
“子歇合该去唱戏。”林阙挑起云歇的一缕发丝,如是道。
他说完一句由嫌不够,抬手替云歇将发丝别在耳后,身子也跟着凑近了些,含笑评价道:“定是个红遍大江南北的名角儿。”
云歇也笑了,吐出一口气来,斜他一眼:“要我唱一出可不容易,你还不快快掏出银子来。”
“我这东宫是最穷酸的了,而且,子歇这话不对。”
云歇抬眼,等待着他的下文。
林阙道:“你我明明是一同唱戏的才是。”
是了。
这出大戏还要唱好些年呢。
云歇眼睛弯弯,如是想到。
太医来的飞快,也许是受了宫中那位的暗示,所以心里有些压力,到的时候额头上都冒出了虚汗,宫人接过药箱的时候发现这位太医的手都是抖个不停的。
“微臣给太子殿下请安。”
林阙道:“赵太医,快快请起,您也是太医院的圣手,快来给云先生瞧瞧,云先生午间呕了口血出来,看着着实骇人。”
赵太医拎着衣袍起身,来到云歇身边为他把脉,脸上的神色越来越沉重。
良久,他收回了手。
“敢问公子的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赵太医问。
云歇答道:“我自出生就体弱多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
云歇借着赵太医低头整理衣袖的空档抬眸与林阙交换了一个眼神,林阙会意,换上了副万分担忧的表情上前,“赵太医,先生的病如何?”
“这……”
赵太医有些为难,觉得这太子实在是没有半点眼力见,哪有在个病人面前问医者这事的?
更何况是在本来就知道这人的身体情况的前提下,不是诛心么!
云歇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摆摆手,“赵太医不必顾虑,我的身子骨我自己心里有数,您尽管捡着难听的说吧。”
赵太医这才道:“公子这身子……平日里多多温补着,少些劳心劳力,要多加休养,我过后再写上一张养身补血的方子您每日服下,老朽……尽人事。”
剩下的就听天命了。
林阙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糟老头子真不会说话。
让他捡着难听的说就真吐不出好词来了。
还说什么圣手,呸,庸医一个。
云歇表情淡淡,“劳烦太医,替我向陛下告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