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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已经确立的逝去是不是也同样并无分量? ...

  •   不知道生者不可见的世界里她是否安好

      人的辞世是怎么样的?

      我今年21岁,才能普通,生活平淡,样貌中等,家庭的争吵和教育姑且还在正常范围内,烦心的大致还是学业与生活,因此一直十分知足,也许是无神论者,但从小一直觉得自己是受神明到庇佑的,十分感激。

      然后,有一份爱永远的离我而去了。

      直到那一天到来前,我认为我一直过着不十分完满,但也会受很多人羡慕的日常。

      但现在,还是说人寿有尽时,神明也和我们一样尽力了吗?

      最近阴雨连绵,倾盆而下水泄不通,我就是在下雨的次日,一个昏暗、声势浩大、一切人声又都被沟通天地的伟力消解了的日子,穿着黑白衣服趟过水,半身湿透坐在室内的上午收到她的消息的。

      就算早已得了绝症,几天前还通过话,如今棺材里罩着被子,黄纸覆面,只看的到一顶常戴的帽子。香一点,纸一燃,摆上祭台众口一词就想让我承认逝者已去?开什么玩笑!!

      我是第二天才知道消息的,当天晚上突然降下大雨,天气预报显示接下来几天都是暴雨,我那时候离那里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晚上正很高兴地听着雨声,觉得最近太忙了有点想休息休息又不太能请假,还突如其来觉得指甲太长了想到要剪一剪……然后第二天就知道了消息赶紧请假,听说人就是下雨那时候走的,几小时前还好好的,还记得快下雨了叫人别忘了收衣服……真的感觉她怕我一个人在外照顾不好自己是特意来看过我的,知道我最近休息不好下场雨助眠,又知道我还不知道消息没和我见面。怕我照顾不好自己,明天回去又顾不上打理还提醒我……她最近几月是有点坐不了长途车了,但新年时还看着我贴的福字,前几年还来看过我的新家,现在才到年中,春联就得撕下来了……

      她最喜欢的就是我,病重的时候还记挂着要我上进……结果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上一次通话还是十天前……听说已经算是高龄,年老多病拖着也是折磨,又有人说她去的突兀但也并不痛苦……她的最后几十小时要了两片镇痛药,怎么可能不疼啊……生老病死,这是个唯物的世界,我曾经许过的把我多系的寿命与她平分,我们同一天去世的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祭烛上写着“人去音容在”,我现在才感同身受。在这熟悉的屋子,在哪个房间一坐都感觉她就在隔壁,听着隔壁的聊天都能感觉到她拖着把椅子在边上听着热闹……现在这客厅可成了她的灵堂了,以往回来总要大家热闹一下一起吃顿饭,总是她坐主座,现在也变成无数以往不认识的长辈来一起吃她的席了,她不来,总好像是忘了通知一个人……明明是准备下次回来给她买首饰的,为什么会变成给她上香啊?!

      人类对地狱最初的印象,是不是就是在熊熊烈火中燃尽的黄纸与被燎黑的纸面上明灭的火焰纹路?

      明明只是普通的黄纸,渡过烈火熔岩般星点明灭构成的残篇竟能随风而起,上禀天听下通幽冥,连在空中才漫漫熄尽的飞灰似乎也都带着逝者的眷恋

      明明是普通的凡人,直面危险又似乎被疪祐着而不伤人的火焰,竟也仿佛能感受到逝者的温度……

      现在也还是没有什么她已经去了的实感,一方面知道事实,一方面没有亲眼看着死亡过程就总觉得存在文艺作品里的转折……至今也还想着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也不是没有回来却半天没看到人的情况……理解那些恐怖文配角了,她现在出现在门口像以前一样向我打招呼我是真的会应的……

      第二天是她女儿的生日,本命年,女儿家的姑娘还在一叠声的喊妈……

      她的女儿喃喃着对孩子说自己没有妈了,努力平静但忍不住哭腔

      我是事后才意识到这有多残忍,一时怨恨起这果然唯物不以人意志转移的世界来。一时敬畏这果然无情的鬼差一夜都不叫人留住,一时又相信定是阎罗不忍叫她继续留在人间受苦也不愿真叫她女儿再也无法在生日时微笑才匆匆唤她相见,然后才理解那些讲死后极乐的宗教为什么能抓住我们的心

      接着开始迁怒起那最后几年都不让人在老宅里过的拆迁队来,连同那所扩张的学校与抢走她生存空间的幼苗一起。然后终于开始后悔为什么这么不上心,她努力忍痛坚持了这么多年等到了你毕业完成了对你的承诺你为什么总是拖延一个首饰到现在还没挑好?你本可以上上次她还能正常活动时就给她的啊!明明说好了要用自己挣的钱给她买礼物,她好不容易等到了为什么你要硬生生拖到现在失约呢?我不想给她的墓碑镶金啊!!她总怕打扰你学习你为什么总嘴上说说叫她尽管打却总是不主动找她呢?每次她好不容易盼到节假日早早跟你打电话你为什么总是推托一年就去一两次呢?你是个这样冷漠无情只想拥有她只在乎她的存在什么也不想付出的小人才会失去她啊!

      第三天清早,夏天天色已经很亮了,奠幕撤下去了,往来宾客走尽了,留下的都是自家人,供桌直直对着遗体,一派无端的空旷凄凉。外面一直断断续续的下着雨,只是不像前两天那样倾盖如瀑的举天悲嚎,而当我们在楼下等着她,和之后墓园里的时候,她是克制住只落了几丝的。

      供桌撤了,楼下的祭台也撤了,祭烛灭了,烧纸的盆嘭地一声在身后摔碎,一捧黑灰掺杂着瓦片一起倒在地上

      到了墓园,粉白着一张脸的工作人员接过她,矿泉水瓶子上写着我8.9月的幸运色是白色和粉红,是不是如果她能撑过7月这一劫就能再多活两三个月?

      然后是绕一周的告别,她的头发还是黑的,右边闭着眼睛微微张开嘴的样子和以前睡觉时是一样的,左边却能看到脸上几个新鲜的红色印子与眼角的一星血渍。她不算是自然寿终的,虽然最近不大吃饭,但上下楼仍然不需要拐杖和轮椅,是能自己慢慢走的,头发和几年前一样大半都是黑色,有不少比她年轻十几岁的人都已经花白需要染发了,重活是干不了,但她也从不愿意闲下来,烧水洗漱甚至是洗衣服她都总偷偷自己弄的。如果不是疾病拖着她的器官大部分都衰竭了,应该是还能再活几年的,她的家族一向是寿的。

      在等待的间隙,逐渐止住泪的人们开始在休息室里聊起天来,说医院和殡仪馆的哭声都是听不得的,有太多的无可奈何,留恋和痛苦。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然后互相安慰说已经尽了力到处救治侍奉,只是实在没有法子,人老了经不起手术了,中药调理也只能拖这几年。以前吃了那么多苦,现在好歹算是高龄,也过过几十年儿女双含饴弄孙的好日子,没什么遗憾了。又谈到隔壁的大妈哭自己的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才算是悲事呢。

      骨灰戒指算什么邪道法器吗?还是说和养魂幡算同一类?

      墓园上写着“让两个世界的人都满意”,但我从头开始就满意不起来,灵车上播放的生前照片被拉扯又压缩,那张扁了一点的脸就不像她了——或者说,那上面越不像她越好呢?最好干脆换个人。墓地太密了,她虽然喜欢和老朋友们聊天,但这么多陌生人,祭祀、后代与香火能帮她撑腰吗?她和多年未见的丈夫,当初混乱年代买了她做媳妇一起吃苦干活又一起生儿育女的人,能相处的来吗?我也是从小在她膝头长大的孩子,但只见过他的遗相,不知道他的性情。

      那门里外有许许多多的人,大家都没心思管别家的事。她到底是被放下去了,灌木利尺状的边缘,地面的石子,香火与黄纸白烟的味道,满天落在身上的飞灰,焚烧一应物品时直上高空的灰黑浓烟……这一切都让人禁不住落泪。

      肥肉,卿鱼,四方子,煎蛋……事死如事生,但这明明都不是她特别偏爱的东西啊

      小区里的路旁前两年一起散步时她惊奇的指给我看的小桃子,现在树上是一个也没有的。去殡仪馆的路上往她住了大半生的老宅走了一圈,整条街拆的拆改的改几乎看不出来的样子了。现在家里客厅已经大致恢复了,她的照片放在以往大家一起吃饭的桌子上,这才算是物是人非呢!

      一天一夜不断的香火,黄纸上寄托的愿力,无数被留下人的泪水……这一切的仪式能让她魂体稳固,安然踏上黄泉,与大家告别,对人间放心,欣然轮回吗?

      现在大家可是另起两桌,像之前那样在饭桌边打着看她的名头聚在一起,打麻将的打麻将,看手机的看手机了。酬谢了帮手,吃吃喝喝热闹了一回,这么大的事情如今好像也过去了,如今又是日常…她熬过了那么多艰难的日子,一个人带大了四个孩子,看着他们成家立业养儿育女,实在是尽了一个普通妇女最大的力了…但在一间屋子里坐下的时候,还是总觉得她正在隔壁,只是在哪个角落里乍一眼没看到,又或者正出门逛街散步和姐妹们聊天,只是要等她一等……假如我们当真在吃她的席为什么她不能上桌?

      半夜十二点,第四天或者说丧葬仪式的第三天一早,敲开墓园的门,四周尽是漆黑的怪影,站在当中分不清是山还是树,天盖竟被衬出一点灰蓝来。墓园里只一杆路灯,猫影犬吠一晃而过,十数个手电筒排成一排,蛙虫遁走,在燃了大半的祭烛前一捧火光占尽了整个世界的色彩,比所有手电更亮,是寂静长夜中唯一的温度。长香与纸的白烟中,寄托在黄纸上的星火竟能飞起数米之高才慢慢散开熄灭,像一簇簇低矮的烟花,这是黄泉接引的欢愉吗?

      到了早上六七点就要走了,去给她道别,外面下着大雨,以往她总会坚持下楼来看着我们走的,近几月也开始怕风改到楼道窗户边了。上了车关了窗,快看不见门口了也看的到她的样子——她总能留意到我每一次挥手并不厌其烦的回应,也总是舍不得又不愿阻止我们这些大忙人离开,知道我们忙,从不阻止,只反复念叨一些真的舍不得的话。十天半月前她家二儿子想请假照顾她都被催着走,说老三在呢别耽搁你工作。

      人死后有香火加持保护是不是真的有几分灵异?就在楼下门口,她常站在那送我们的位置旁边,我发现了一株桃树——我认不清树的,只是这一株结满了青绿的小桃子,和当年她指给我看的那个当时的样子差不多,但密密麻麻,一枝尽力向这边延伸展示的样子,很像她尽力的安慰、拥抱与赠礼——她没有什么钱,大都是几个子女一起给的生活费,但每年新年也总不会少了给小辈的压岁钱——是不是人老了没人给压岁钱了就在人间留不住了?

      我还是觉得这场大雨是她知道我们今天就得走的告别与婉留——我们坐在车里,她是不怕当真给我们添麻烦的。走了有一段路,雨就渐渐小了,这时候我才觉得快离开她的目光了,得好好道个别。

      下次再见应该是一个月后了。

      出了地界雨又骤然大了,打在车上个铿锵有声,雨幕不断,车窗流水一般,她是像隔壁的仙神借了雨来吗?但愿她在那边过的好

      到了地方,她知道我没带伞,风停雨住,天是阴而亮的,世界明亮,鸟雀不避人,我却几乎要讨厌它们了

      她这个月的中药还剩几副没喝完,那天和儿子聊着天睡了,再一会儿就呼吸急促,有出气没进气了,人工呼吸、急救和打120都没有用,内部已经全坏死了,她害怕吗?就算有人陪在身边也还是害怕的吧,她那么害怕出事,家里人都没敢告诉她得的是绝症,拖延了五年,到底还是留不住,还是贪心不想让她被带走。她吃的少,身上病痛,每天要吃好几种药片还要喝难喝的中药,在这最后的几年,这些代价是不是已经超出了她应得的报偿,对世间的留恋,地府才来接引不让这个好人继续在世上受苦?

      现在是第五天了,我这里又在下小雨,是轻柔,明媚,不打伞也无妨的雨,刚刚翻日历,看到去年她生日时设的提醒,她的二十五岁生日在286天后——我去年差点忘了日子,打完祝她生日快乐的视频就赶紧加了提醒。我不知道现在这条消息还有什么用,但把祭日与五七的提醒设好后到底也没把它删掉。她抚育,教养,陪伴的孩子们无能为力的看着她衰弱死掉,我希望世上那些旧习都是对的好还能做些什么,希望她当真还能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生活偶尔还能回来看看我们,继续每年祝她平安喜乐,不然生者还能为亡者做些什么呢?

      也许我们是为了自己做的这些,普通的凡人总会做点无意义的事的,但假如当真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有点用呢?

      假如她一如既往害怕打扰我我才梦不到她,那作为凡人我为什么不能假装她还在那儿生活只是我们通讯少?

      近几年她的外甥女教会了她用手机看抖音,而我尽管最受宠却似乎什么实事也没做,她抱怨过大家总给她用二手的手机,又很快笑着和我说她也确实玩不来那些太智能的,现在放在她身边的也还是那个二手的,她的媳妇送过我新手机,而我别说送她一件新的——哪怕是那些旧版本,也可以买一手的啊!又不贵,她只是想要个新的能打电话的手机罢了——连难得和她坐一起都只顾着看手机,害她只好继续一个人看电视,连给她调电视都磨蹭。

      之前看过小说里患癌的主角得到机遇,把完成任务一点点遏制癌扩散增寿做为前期主线,当时看个热闹还觉得进展太慢,现在想想这确实是奇迹才能做到的事啊

      到底谁会想要主角的待遇啊!!让我们这些甘心平凡的普通人过平淡的日常不行吗?!

      ……还是说这一天总要来的?理解那些不顾世界也要颠覆天规的人了

      有些精神不正常的人是不是确实更快乐?我总觉得这事轻飘飘的,反正联系也不频繁,真的不能忘记,在跟他儿子通过几回话后问‘怎么一直见不到她啊,还在睡觉或是散步吗?你倒也主动给我打几次电话啊,我真没忙到那个时候’吗?

      我果然是个冷漠、自私又怯懦的人啊,明明两边世界都有家人,自己也想好了不活太久,为什么还是会对死亡感到畏惧呢?

      她出现在我眼前我真的会害怕吗?她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几天前也没人会害怕亲人的棺椁啊——大家都更害怕她的死亡,吓哭了好多人呢——但还是比不上天哭的悲鸣,人的悲伤好像一顿饭就能缓解了,剩下的都是午夜梦回独自压抑的无声情感。

      第六天,今天上午的蒙蒙细雨看不着闻不到,只一点微凉触感证明其存在,天灰着但世界并不暗,无端让人觉出温柔来,天气预报说之后都不再下雨了,只是天阴着,真的吗?人心中再浩瀚的雨,也总会停的吗?

      酒果然不好喝,入口时再怎么甘甜,最后也都是苦辣的痛与灼烧。

      我果然还是更喜欢牛奶。

      明天六月初十,入伏,第七天。焚香祭祷究竟是为了哪个世界的人呢?

      今日雨过天晴,蓝天白云,蜻蜓在前方引路,夏季的燥热又席卷而来,也许即使在那些阴雨连绵的日子里也没有离开。明明上个冬天欢度新年团圆年夜,如今还不到危险的日子,生死薄上寿数便已尽了,再不能多添两笔吗?

      看过不少各式各样的设定,亡灵,复活,夺舍,重生之类的,现在才感到死而复生确实是奇迹啊,是不可能存在于世的美梦,只在午夜梦回时才能见到的人……

      在这样的事情之后,还在世上的人们仍然要同无事发生般做他们应尽的事务,不以尧存,不以纣亡,何其冰冷,何其无情的天道啊……人情冷暖,这一点温情难道会是这唯物世界的例外吗

      晚上蓝天白云,清粼粼的飘逸,这是美好的一天吗?

      我以前乍一听闻分家这件事,是有点恐惧的,那感觉像是活了几十年的家突然就不承认我了,被扫地出门的意思。现在想想倒也还好,工作分居两地自然而然也就分开了,在往早了说,寄宿学校也就年年节庆回家,还不一定和以往的分家有什么不同呢。

      今晚好困……是她在找我吗?

      今天是头七吗?还是说该按昨天算?

      没有回去,买了香和纸。

      见到了有微信和支付宝的冥钞,但她大概不会用吧?有毛主席头像的也有,但感觉有点奇怪,还是买了传统类型的冥币。人家见我要打火机没收我钱,本来……我还是想把给她的钱花在阳间的东西上。

      很简陋的仪式,一片没什么人来的荒地,把晚上的饭团切下来包好写上她的名字,把买的酒洒上去,把手机里她的照片调成黑白……

      以前没怎么写过她的名字,没想到要在这种时候写。

      烟雾太呛人了,我要是哭了一定是被熏的,是劣质品吗?虽然烧的挺干净的白烟…买错了,没注意到上面有保佑子孙发财的字,小辈们都长大成人了谁这么不孝顺要她一把年纪跟着操心还不算现在还要劳烦她啊…我们现在帮不了她就没有单纯能给她一点下面生存保障的东西吗…听说冥币也有假的,下次换点别的给她吧

      烧完什么都不剩了

      快完的时候风起火势大涨,把写了她名字的纸也烧了,应当是能收到的意思吧?

      明明做的时候什么神秘的仪式好像都只是机械的一板一眼干活,怎么现在回去路上又感到确实是有用的,现在才感到真的难过起来了呢

      看到了童话般的蓝天白云,今天意外的是个好天气啊

      最后一面是和她女儿的视频,聊了两句给我看睡床上的她——之前几天在医院看了她几次,吊着水安眠清醒的时候不多,一家子人只说几句话但人醒着的时候意识什么的都蛮清醒,只是一直吊水没吃饭消瘦了,回家养养就好了——那时候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见到我,她就笑了一下,冲我摆摆手,看着她精神些了,知道她没什么力气不想说话于是我们都笑了,和她说两句话就不打扰她了。

      一个月前吧,在医院意识有点模糊的时候她晚上给各家打了电话,我收到时完全没听出来,和她像以前一样拉家常,说想她,最喜欢她了,她也说想我,最喜欢我了,要我上进诶,好好努力有个好前途,我就像以前一样说好难啊我尽力,她就应声诶……去医院时我才听她的孩子们说那时她给好多人打了电话,神志不清迷迷糊糊不知说啥了,唯独跟我聊天一点端详没有,当时他旁听都猜我没听出不对……

      她前几年就总说自己活不长了,都这么大岁数了,我就不许她说,世界上活到一百一二十的人多着呢,亲戚里上百岁的老人也有,你连一百都没到呢,她就笑着说再活不成老妖精了啊.……她如今果真连九十都没到

      从医院回家我们都以为再吃点流食慢慢养着还能活很久呢……怎么这么快就……我还想着忙完这阵去看她……

      她说自己没什么遗憾了,怎么可能呢,她胆子小,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怎么会不怕呢……以前她有过一次病重说看到人来接她了,如今留了这么久是不是还是没人陪她,搬到陌生楼上又不方便跟老姐妹聊天散步,一个人只能看电视太无聊了?如果大家多陪陪她,别总是一回去就打麻将玩手机,她是不是能更晚一点走?

      长寿基因会是之前天灾人祸的古人寿命没用完就早早去逝,所以攒给后辈了吗?

      她是个称的上贤德的人,和三儿子一起住,他总和她吵嘴倒也热热闹闹的过活,她明着当他面和我抱怨吐嘈他游手好闲管的宽,私下也会悄悄跟我讲别看她儿子脾气不好这么多年一直洗衣做饭照顾她……我也觉得多亏他屋子里头才热闹点,她还很有活力和生气,之前学会外孙女教她看的短视频还很得意地找我炫耀……

      六月十七,月圆辉广,流云晦灿

      ?

      火辣辣的太阳继续炙烤煎熬着这世上人们的灵魂。

      下午下了场几分钟明媚的太阳雨驱走了燥热又没有淋湿衣物……我有说过觉得自己是被庇佑的吧?现在除了虚无缥缈的神明,融入日常的国运,一切日常的寄托终于有了一个切实的指向……

      黄澄澄的圆月似乎又近了几分,孤零零的镶嵌在夜幕上散发着光芒,几乎叫人分不清是不是那降落的夕阳……

      香点着了打火机却坏了,烧不了东西又赶着时间早早熄了,赶着点五分钟的香也算诚心吗?我打算明天重新来过,有点歉意却并无不安亦或荒张,受宠的小辈是这样的,做什么都毫无会被指责厌弃的担忧。路面崎岖不平,她的照片在手机上,被右手的烟香环绕,手电筒的光也好像是她在为我引路。今晚的意外是不是她知道我忙催我回去干自己的事?删掉照片时我突然觉得这和把她这个人从世上删掉也差不了什么,但果然还是只想留下她彩色的生动样子……感觉被她提醒了许多差点忘了明天应做的事呢,唯独被她爱着这件事不必多虑,希望之后忘记了不会是她被抓到干涉了。如今挑礼物到是不用着急了,今日没看上的下次随缘,希望她别提前知道等太久……

      这个月的通话时间又没有用完……说到底留它干什么呢!反正是免费的多打几个电话怎么了……

      天阴云重,世界却不阴沉,清凉的风驱走了灼热……自此以后,举目四望,皆有回应

      连夜晚风起,树声分明,都像是谁的呼应…

      怀孕分娩,骨血灵魂之外,是不是也赠予了寿命呢……

      她去世那天,正好是我生日日月颠倒后的日子啊

      盛夏的夜晚,微风,火光,烟香与头顶棋布的星子代她一同陪伴着我,使我得以有一段时光专门回忆她的事

      听说人死后耳电波仍存,对她诉说的爱仍能被听到,可我当时发不出声,她也许听不清吧…这样小而简陋的仪式,即使真能传信我又有什么要说的呢…即使如此,每个祭祀的夜晚都无雨无人,她是这样的爱着我啊……

      为什么你等到这种时候才有空陪她呢?

      前一阵子我刷到过殡葬相关的啊,也被问过要不要理发,她也跟我打过电话……是不是一切早有先兆,只是我太过迟顿忽视了神与人的提醒?

      刚回来一件本来以为要很久,已经不报希望的事就立马成功了……这怎么能让人不相信玄异之事?

      电闪雷鸣啊……出门的理由千千万,唯一的犹豫是她曾教导过我打雷天要如何保护自己……所以能不能找到无人通风的户内呢?但愿能吧

      今天有最近唯一的雷阵雨……明明本来已经准备好回去了,我是应该回去的啊……甚至今早坐个大巴都可以一个人回去了,为什么还是留在这里呢,和之前一样……晚上出来的时候没有雨,月亮被遮住了……她当然不会责怪我,只是我自己心里不大好受……

      她在医院里迷迷糊糊的时候给各家都打了电话,她是不是当时就有预感了?为什么我一直没发觉呢?亦或者是下意识去忽视这个可能?唯独我接听的电话逻辑通顺字字关切,当时竟完全没听出什么不妥来…是怕我担心吗?

      她这些年的磕磕绊绊三灾五病我都视如过眼云烟、不在近前又总难以感同身受、以月为期的聊天见面稀少,说着车轱辘话相顾无言,家常话只道自己一切都好又畏于问她如何……让她晚年失去老宅数次搬迁怎不算一颠沛流离呢、这是我的过错啊……如果换个更好的平房,别在居民楼高处困于屋内天天听闻同辈逝世,是不是还能有些日子的?

      她的房间如今空的不像样子了……我曾同她一起睡过的那张大床是早已同衣物一起拆了烧了,只留下几件遗物的念想……

      明天是中元节后的又一个七日……雨在黑沉天色中下的好大……说起来前两天的节日是不是也应当拜祭的?

      今夜又是无雨,下午的雨坑一入夜便微不可察,天远非昨日的黑沉,昏蓝天空上白云分明……

      香烟环绕、好像被拥入怀……明明上次回去她还一如既往在门口等我的……

      她总嫌自己老了鼻子上一大块斑不好看,我以前从没在意过,但这么多年过来了谁能想到这就到日子了呢……

      她在我摸摸她垂下的皮肉说她皮肤嫩的时候会笑着说自己老喽,都是皮包骨,怎么会想到她还会更瘦下去呢……不定下约定就不算失约、我以前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她的失望难道会减少吗?

      明明真想回去也总有办法的吧?

      又不是没有长大,把是否回去的权利全推给家长,现在才后悔是我活该。

      今日是很明媚的雨丝,浅浅灰蓝的天色近乎纯白,说来确实已入秋了啊……

      雾一样充盈于天地间的雨……说来唯独昨夜无雨呢

      今夜月圆,暖而近人,独居高天,难掩其洁……

      想回到小时候,雨打屋檐,绕着她闹

      这个世界对我已经够好了,谁能无忧无虑到如今呢?连最好的长辈都一直守到我毕业好一阵子……但总还是,连生老病死也心存侥幸

      梦里果然会忘记一些事……坐在那张大床上聊天,她在身后从安眠中醒来,于是像以往那样去拥抱……梦醒后屋子里很暗,好像被留住多呆一会,于是意识到为什么会有失而复得的惊喜

      风好大,树影婆娑,刚下楼时有零星的雨,到了地方只余风声……果然是在催促我吧?

      第七个七天了……以后不写了,留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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