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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请君入此雁门瓮 ...
塞北原来的驻军,不能抵敌朝阳之势,眼下退驻雁门关。
雁门关,东临峻岭,西靠崇山,地势易守难攻,堪为塞北的咽喉门户。一旦此关亦破,叛军将完全撕开塞北防线,向着大魏的心腹长驱直进——
正是不可相让的缘故,塞北驻军如今死守城中,与朝阳公主的兵队僵持不下。
当此危急之际,太上皇祭告宗庙,正式下诏,敕令太子启程雁门关,协助塞北将士一臂之力。
国家公军需要经过太上皇与大将军的商量,合并虎符再行调遣,大将军近期身在南疆,一时间赶不及调动更大的部队,故为了快速接援,太上皇将一整支元家私军都交给了元睢,共计六千青壮,个个身轻体健,行走如飞。
元睢奉诏,与所属的六千精锐先行出发。
自东部平原到北部山地,途中遇到无数生灵涂炭之景象——在某一时,除了公主统领的堂而皇之的叛军,各地也有不少盗贼乘机暴动,杀民劫财造成诸多祸害,就连当地郡县都无力御治。
元睢每到一处,总先慰问本地的百姓,得知其中有些寇盗是被逼上山的,手里沾的鲜血也都出自无良的豪强,便缓缓以恩信招诱,赦其过错,使之将功赎罪。一部分贼子感其仁德,很快就投降了;一部分真正滥杀并且顽固的魁党则拒不相从。
这股魁党正往着塞北方向奔窜,元睢引军顺势一路追剿而来,及至回首川时,突见道旁放置着十数具银泥盒,封存严密,映日照耀,盒里发出扑棱扑棱的动跃声。
元睢听出了熟悉的鸣响,脊背上不防滚过一阵恶寒。
刚要张口说“别碰那些盒子”,结果士卒就先按捺不住一刀劈开了。
劈开的银泥盒里扑棱棱飞出一群悬哨白鸽,围绕元军,一再盘桓,渐盘渐高,盘桓于元军上空,哨口受风,同时齐作央央琅琅之音。
若是换在平时,元睢会仰面极目,观赏鸽群飞盘,但此刻,一阵阵如催如斥的哨声,只让他感到满心不祥。
“快走!”他拨转马头便喊。
霎时间杀声四起,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元军最近追剿的魁党不知从哪儿纠集了一股数量颇丰的乱军,四面八方冲涌而出,将元军团团围裹起来!
两军稍一遭遇,元军被迫拼杀,元睢身坐马上指挥,注意到来敌外貌凶悍衣衫褴褛,像是些流民、罪民之类,形制不成一点章法,方才狂跳的心渐渐放了下来。
和元家的精锐之军相比,大约就是野狗和虎豹的区别。
在他的指挥下,元军占了上风,乱军被打散,逃之夭夭。
元睢手腕一转,将剑刃上的血珠振落,随后缓缓插回剑鞘,盯视着那些人窜跑的背影。
他不知道这才是麻烦的开始。
元军继续向北前进,乱军再度出现阻扰他们。
元睢等人本可以杀得毫不费力,这股乱军却极其狡猾,仗着对地形熟悉,围上来胡搅一阵便分头跑开,打散了又结聚,打散了又结聚,接连拖了他们数个日夜,简直是一群咬住肉骨头就不肯松口的野狗。
而且他们每次出现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身上穿着村民的粗服,或者拿着村民的铁制器具,或者拖着载满鸡黍的板车,一看便知他们做的是洗劫村庄为自己补给的勾当。
元睢担忧不能尽除,周遭村庄会深受其害,故一直在捕剿这股乱军。乱军也知道拦截不住他们,一旦分头逃开,元军便不得不以军令为先,弃置乱军,继续向北,于是乱军也一边缠斗,一边朝北而退。
最终,元睢一路上剿杀十之六七,为免延误塞北军机,还是狠下心弃置而去,磕磕绊绊抵达塞北界分,已是将近一个月后。
塞北在国家的最边缘,是一个特别荒远、僻静之地。
元睢与军队长途跋涉,进入那一片生满灌木的沙野,在书信中约定的树林里等到申时,却迟迟未见迎接太子御驾的身影。
时间慢慢流逝,太子殿下走出临时营帐,把剑柄抓紧,站在树林里。这时塞北已陷入夕阳的昏暝了,一棵棵树木丛杂被映得层次朦朦无限,融合为自然的一部分。
元睢随手折断了一根树枝,树枝上指如钩状,零散的叶片微微颤抖,他沉吟间,偶一转眼,注意到树干上有许多被斧头砍出来的新痕。
城中人哪怕要砍取薪柴,很少有到这么座远山上来的。
他把视线移向前方,树林渐渐疏落下来,取而代之是一地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树桩。
瞳孔一下扩张,被前方的景象震撼了。
没遭到狂砍滥伐以前,这片树林其实比他现在所目睹的广大得多。
为何需要这么多的木材?难道是制作守城器械,以便应对朝阳麾下的叛军吗?
他随即想起之前被乱军纠缠的事情,那些人明显是传闻中获罪徙边又被朝阳释宥的罪民流民,她还没过雁门关,手笔都已经伸畅到回首川了。
元军比约定时间迟到了五天,莫非城中已经生出变故?
他忽然怀疑起那一座看似安详的城池来。
穿出树林就是悬崖,元睢走到悬崖边上,略略仰头,望见那一座依山势而建造、占地极其广大的雁门关。
他召来一个军校,命其暗中前去雁门关周围哨探。
回报不出所料:朝阳公主分调众将,各守隘口,雁门关被围了三天三夜,塞北守将根本无法出城。
“一整座雁门关?”元睢有些讶异,朝阳公主居然用兵有法,在崎岖的山地上布置得处处周密。他问那探细归来的军校,“你看见大军围城了吗?目测有多少人?”
军校惭愧答道:“雁门关四围丘陵都有叛军人影在巡逻警惕……我险些被发现,来不及数点,不得不回来了。”
旁边有人插嘴:“传说公主倚着人多势众,最喜欢把猎物围起来杀。”
有人嗤鄙:“徒仗人多取胜,能有什么出息?”
军校马上抱拳补充:“殿下莫忧,叛军号称百万,但分别驻于各地,目前还没有统一聚集。我刚刚观察,叛军虽然人多,却不到密不透风的程度。”
有人又提醒:“朝阳公主擅于诡诈之道,殿下不得不防。”
二十三岁的元睢,衣绿绶,佩玉玦,举手投足蕴藉有度,参政这两年下来,眉宇间添了十分威仪,和昔日那位谪仙般的东箭公子迥乎不同。
太子殿下按着剑柄,思量再三,嘴角轻轻牵起:“那我便试她一试。”
不知朝阳有无截获元家增援的消息,防止万一,最好谨慎为上。
他问军校,前往雁门关的路一共有哪几条。
军校答,地图上只有两条大路,东面大路经过一个山谷,平坦稍窄;南面大路绕得远,比较曲折。还有一些地图上没有的小路,通过峭壁危崖,因其险恶少为人知。他刚刚就是抄小路去的。
元睢听毕,仰首眺视西面崇山,眼光跟着掠过峰极的鸿雁而逐渐寒冷。
他在军中选出一千骑兵,分做两队,各自从两条大路悄悄前往雁门关,并且砍下树柯系于马尾,随马匹往来驰骋,枝叶窸窸窣窣拖在地上,马蹄后卷起一阵阵大尘,专挑拣林木遮蔽的地方奔走,同时擂鼓呐喊,如此制造出一副大军前进的假象。
钩饵已放出,元睢传令全军暂作休整,等待消息。
果不其然,两个时辰后斥候回来了:“殿下英明,只是略一试探,便发现两路俱有埋伏。幸而我军得了殿下提醒,闪避迅速,目前没有伤亡。”
周围的人听得满面喜色,齐齐称颂太子殿下料事如神。
元睢在衣衫处拂去一根芜草,淡然地侧头嘱咐道:“放信号。”
一道曛黄烟柱自林间悠悠升起。
被太子设伏在雁门关周遭的其他兵卒见了烟讯,立刻一拥上前,把伪装成重围的部分叛军一举消灭,随又整齐地列好队伍,只候太子殿下亲临。
元睢本以为路上不止一场血战,少不得一番周折,可当他来至城下,目睹着一地甲色相异的士兵死尸,面上不觉流露出些微疑惑:“伪军都在这里了吗?”
“回禀殿下,我们都搜剿干净了,确实只剩这一千多人,其他大多数应该是被埋伏在两路上了吧。”
元睢注视着死尸堆,一言不发。
“殿下!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来救我们了!”
城楼上大小守将纷纷探出头来,认出了太子专用的龙纹旗纛,又是震惊又是欣喜地叫喊道。
元睢方才派遣的一千骑也陆续归队,为首者急声道:“殿下,快快进城!叛军比我们预想的要多得多,我们尽力引远了,恐怕他们很快就会回神追过来了!”
偏偏这时,天不作美,开始落下濛濛细雨。元睢回首望时,士卒们的铁衣直接淋着雨,个个凝立不动,只待听取他的命令。
他知道属下们一路上救济百姓,携带的军资薪刍已是所剩无几,而且精疲力倦,迫不及待要找个地方休歇了……
铁闸砰地升起,城门缓缓开启。
元睢终究领着这六千人逶迤进入其中了。
守将们下得城楼来,慌乱匍匐了一地,刚刚还充满欣喜的脸庞,此刻都变得诚惶诚恐。
元睢不禁冷声道:“你们可是有事情瞒着孤?”
群将之中站起一个人,正是塞北群将之首赵下霜。赵下霜满脸悲怆,来到元睢身前,复又双膝跪下,额头深深磕在地上:“殿下……”
“赵卿快快请起,孤并非责怪你们镇关有失。”元睢立即截过他的话头,弯腰将这位繁白发鬓的老将扶起。他是认得赵下霜的,在他十六岁生活上都以前,赵下霜就供职于兵部,上朝经常可以打照面。
天地间再一次罩下来铁链绞擦的豁喇喇的声响,因为太急剧,太激烈,几乎贯穿了他的耳膜,元睢猛惊回头,千斤铁闸竟已轰然砸入地面,断无来时之路了。
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最外面一层元家军士迅速备战,这时楼上蹿出一拨拨的黑衣敌人,飕飕地抢下去,如鹰攫兔一般杀死了最外层的元家军士!
无一例外都是以尖刃抹脖,确保他们死得毫无还手之力。
元睢眼睁睁看着属下们接二连三尸横就地,雨水滴进他们放大的瞳孔,脸上犹自凝固着骇异的表情。
而他本人的喉间,也莫名倏地一寒。
本文地名拈用自历史,实情却与历史不同,请注意甄别。
雁门关,借喻幼雁失群,孤立无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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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请君入此雁门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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