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玫瑰》十六萤

9、暴露

　　姜渺在回家的路上才想起来借给郑予安的笔记本上面，画了什么不能让他看见的东西。

　　那一刻姜渺涌起强烈的百米冲刺跑回去将笔记本夺回来毁尸灭迹的冲动，但是来不及了，她都快走到自己家门口了。

　　太要命了，太丢脸了。

　　姜渺发誓，自己画他的时候绝对没有抱有任何旖旎的少女心思，她就是喜欢画画，并且喜欢从生活中遇到的人身上取材。

　　虽然……画他的确是因为他长得很好看，但单纯只是从艺术的审美角度来说，他三庭五眼分布得很完美，是绝佳的绘画模特。

　　可是万一郑予安将这种行为理解为暗恋怎么办……毕竟对他来说，身边的女孩子对他有意思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了。

　　偏偏这事又太暧昧，的确不好解释。

　　姜渺在苦恼中度过了一周，愁于如何面对郑予安，甚至都想翘课不去了。而且她预感很不好，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怀着沉重的心思，姜渺一路上耷拉着劲，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今天要见到郑予安，也许还要当面“认罪”，姜渺愁得觉也睡不着，一大早就起来了。

　　来的时间比以往都早，姜渺走到小区附近时，肩膀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将正在想心事的她吓一激灵。

　　回头看清来人后，更是瞬间三魂丢了七魄。

　　郑予安额上带着发带，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身上穿着一套灰色运动服，整个人打扮得很清爽。

　　他明显是刚跑完步，额头覆着一层薄汗，看见姜渺瞪圆了眼睛呆望他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一下。

　　“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

　　姜渺木然地摇头，眼神飘忽地移向别处。情况陷入两难，她走又显得不礼貌，留又觉得很尴尬，思来想去，只有懊恼自己今天不该这么早出门。

　　郑予安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上前一步与她并肩。“一起走吧。”

　　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姜渺无处可躲，只好与他同行。

　　他不提笔记本的事情，姜渺也不好主动开口向他解释什么，那样实在太刻意，倒显得她很在乎似的。姜渺不愿落人下风，心中决定如果他不说，那她也假装不存在这件事，也许他们有相同的默契，都愿意把这件事悄悄揭过去……

　　“你的笔记我看完了，回去就还给你。”

　　少年的声音沾了点清晨朦胧的雾气，带着运动过后的活力与磁性，听起来格外净澈清爽。如此好听的男声，落在姜渺耳中却仿佛恶魔低语。她僵硬地嗯了一声，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和郑予安之间不存在什么默契。少年透亮的眼中闪过一丝笑，微微向她偏过头，低声说：“我看到你画的画了。”

　　虽然早有预感，姜渺还是清楚地感觉到有热意在顺着脖子往脸上爬。输人不能输阵，她心里打鼓，面上却愈发镇定，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就是喜欢画画然后你又长得那么好看，我一时手痒就给画下来了，你也看到了我那本子上画了许多人所以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觉得被冒犯到了那我跟你道歉请你原谅……”

　　越说越快，仿佛已经演练过很多次一样流利。

　　郑予安看着晨光下的少女，脸颊红得比朝霞还要灿烂，却佯装出一派平静，两瓣饱满樱唇随着语速快速张合，像漩涡一样要将人给吸进去。

　　他别开视线，望着撒上朝晖的道路，语气里带了安抚，“嗯，我知道的。”姜渺安静下来，咬着嘴唇不作声，郑予安又补一句：“你不用道歉，我没有觉得被冒犯。”

　　姜渺松开一直握紧的手，长出了一口气，望着郑予安的目光不自觉带了一丝赞许。

　　果然是个聪明人，脑子和一般人不一样，不会作出那般俗气的猜想。

　　至于自己这一周的胡思乱想与刚刚累赘又慌张的解释，嗯，全当没发生过好了。她也是个聪明人，才不会为这种小事烦忧呢。

　　“你画画很好看。”郑予安又说道，“是专门学过吗？”

　　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姜渺有一瞬的怔愣，继而耸耸肩，“没有。”

　　她倒是想，家里也没钱让她学啊。画画是她从小的兴趣，但也只能自学自画，野蛮生长。

　　“没学过也画得这么好吗？”郑予安赞道，“那你真的很厉害，我认识一些从小就学画画的人，他们都画的没你好。”

　　画画是私下的兴趣，姜渺没学过也没和别人比较过，她拿不准郑予安这话是恭维还是真心的称赞，但看他的神情，却是一片坦然的欣赏。

　　这个人是真的觉得，她画的很好。

　　只是偶起闲心时的涂鸦，竟然也能被人如此认真的翻看、欣赏。姜渺忽然有一种深切的，被看见、被认可的感觉，像是黯淡的星球在无垠的太空游荡，因不可知的引力而与某个发光星体有一瞬间的轨道重叠，因而借了他的光，萌生自身闪耀的错觉。

　　见多识广如他，都如此欣赏她的画作，那说明她真的很不错。

　　姜渺深吸了一口气，肺腑被清晨清新的空气充盈，她笑得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灿烂，点点头说道：“嗯，我也觉得我很厉害。”

　　她在开心。郑予安望着女孩的笑颜，心情也变得无与伦比的好。

　　来的太早，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两个人没急着上楼，在小区里找了处凉亭，姜渺从书包里掏出一卷试题，很兴奋地让郑予安写，自己给他计时。

　　这一周她想到郑予安时不是只有心乱如麻。一中的数学老师搞了一套变态难的题目，她拿到手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郑予安，甚至记录了自己做题的时间，就等着有机会和他比试一下。

　　郑予安没有丝毫意外，拿起笔就开始飞速计算。两个人在这方面，倒是很能对上脑回路。

　　这种和谐持续到做完题之后。快到上课时间，姜渺收拾好书包，让郑予安先走，她等一会儿再上去。

　　“为什么？”郑予安拧着眉，看起来很不满。

　　“因为我们本来就不应该在一起啊。”姜渺神色笃定，像解释一条数学定理一样无懈可击，“大家都以为我们不是很熟，突然看到我们一起进门，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到时候他们缠着我问东问西，我会很困扰。”

　　这说的是事实，郑予安再不满也无法反驳，最终还是只能一个人先走，步子迈得很快，背影看起来不太高兴。

　　但姜渺才没心思管他什么心情，郑予安太过高调，她高攀不起。她就想安安稳稳补个课，赚点钱，其他有可能带来麻烦的事情一概不沾。

　　估摸着他已经进家门了，她才慢吞吞挪动步子。

　　到教室以后，里面人几乎已经到齐，郑予安不在。等到快上课时，他才推开房门走进来，看起来刚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头发上还带着潮气，经过姜渺身旁时，她闻到了清新的沐浴露香味。

　　上课后没几分钟，姜渺的后背被轻轻地戳了一下，她熟练地向后伸手，被塞上了厚厚的硬质东西。

　　拿到面前一看，是她的笔记本，淡绿色的封面上，还贴了一张便利贴，上面是两个苍劲飞扬的大字——“谢谢”。

　　姜渺撕下那张便利贴，在手心里攥了很久。

　　陈教授发下来一张考卷，当堂检测他们这段时间的学习成果。题目对姜渺来说大部分都不算难，只有最后两道大题要费点时间。她在草稿纸上运笔如飞，以为身后的那个人同样在和她悄悄较量着。

　　但其实郑予安没有。他做题做的心不在焉，目光频频落在侧前座的姜渺身上。她下巴洁白小巧，明明柔嫩如一片栀子花瓣，却总是不经意间透着股倔。

　　陈教授出去喝水，郑予安干脆搁了笔，堂而皇之地盯着姜渺看。

　　他心里还是很不满。什么别人都以为他们不熟，所以不能一起走这种话，听着多膈应啊。他们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怎么就不能让人看见了？

　　不过如果她的意思是循序渐进得话，那他也乐意配合。

　　今天放学，他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她道别，跟她说一声“下周见”。他们以后在人前的关系，就光明正大的，从这句“下周见”开始。

　　正这样想着，外面由远及近传来说话的声音：“……这孩子早上走得急，书包都忘了带，给她打电话她也没接，我就亲自送过来了，没打扰到您上课吧？”

　　然后是陈教授带笑的回应：“没事的。可我看她好像带了书包啊……”

　　姜渺专心做题，没留意门外的声音。最后一个字写完，她笔还没放下就转头去看郑予安，而他的笔停在最后一页的大题上，一字未动。

　　这很奇怪，但姜渺还是因为自己获胜而高兴，对郑予安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凝在嘴角尚未褪去，便立刻被近在门口的声音夺去注意力。

　　“嫣然，你怎么这么粗心。”门被打开，女人高跟鞋的叮叮脆响打破一室宁静，视线随着声音在房间内扫荡了一圈，最后惊异地停在了姜渺身上——

　　“姜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家嫣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