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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两不相欠 ...


  •   赏花宴那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温度刚刚好,太阳也不会很大,原本以为,往后的日子也都会是这般,但没曾想那日以后的接连数日,雷电交加,暴雨滂沱,哗啦啦流成河的雨水,将青石板的路面冲刷得干干净净。

      下着雨不便做事,所有人都待在屋里不外出,凤临宫的一行人都聚集在凉亭中喝热姜茶,只有尤青黛没在。赏花宴那日结束后,她便一直埋头钻研香膏,近日又频下暴雨,她便更加不怎么出门了,瞧着这势头,想必很快就能查清楚了。

      宫内尚且如此,宫外就更不用说了,长安街上难得的清冷,几乎没什么行人,大家都待在家里,商户的生意不好做,往日车马盈门的金玉阁,如今也是冷冷清清。

      因为连续不断的暴雨,已经接连几日都没有营收了。倒不是着急生意,金玉阁近些年来,赚到的银钱足够石磊和凡尘泥潇洒一辈子,只是没有宾客,这么干坐着无聊得紧。

      瞧着这雨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样子,石磊稍加思索,决定关了店铺,再去周围的村落里看看。

      他在找人。

      当年只身来都城,一则是为了做玉石的生意,二则就是找人。

      石磊家中历代都是做石器生意的,近几代随着木质家具器物的普及,使其生意变得异常难做,家人逐渐都转行去做了别的。

      他们石家世代单传,一直都是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直到石磊父亲这一辈,终于有了两个儿子,但石磊的父亲仍旧只有他一个儿子,石磊的伯父也打破了这个诡异的单传魔咒,他有了一儿一女,还给儿子取名为石榴,想讨一个多子多福的好寓意。

      但有孩子后没几年,伯父开采时被滚落的石头压到,当场不治身亡,他的伯母听闻噩耗,没过多久也撒手西去,只留下一双儿女,跟着石磊的父母,继续靠采石营生。

      后来生意难做,堂哥担心成为石磊父母的负担,于是便留了封书信,偷偷带着妹妹去往都城谋生,石磊还是留在家里做石器生意,那一年他挖到了玉石矿,那些石头的材质温润,结构细腻,同普通的石头完全不一样,不仅好看,重量还轻一些。

      他将这批玉石料制成玉镯、玉簪子、玉佩等首饰,玉瓶、玉碗、玉摆件等用具器物,拿去售卖,没想到反响很不错,很快赚了不少银钱。

      但老家毕竟是个小地方,多数人只能勉强糊口,他的生意很快就做到了头,他便想着要去繁华的都城发展,顺便找回堂哥和堂妹。

      拉着一大批玉石料和成品,他连夜赶往都城。

      但那时都城的百姓,从未见过玉石,他们的首饰器皿主要还是金属类,金银铜铁等。石磊开了间小铺子,一直没有生意,眼瞅着积蓄快要花光而没有进账,堂兄和堂妹也没有找到,他只能出门挨家挨户推销翡翠和玉制品。

      恰巧去到了海棠苑,当时凡尘泥早已经跟海棠达成合作,他撞见了被妓女们频频拒绝、一单生意也没做成的石磊,稍加了解后,对他要做的玉石生意非常感兴趣,便帮着他在海棠阁内推销。

      海棠阁中都是女子,石磊的玉石做得极精致好看,几代人传下来的手艺,大家都争抢着买来戴。

      寻常人家的女子,偶然见到海棠阁那些女人收拾得花枝招展,带着款式新颖,材质独特的首饰,觉得非常好看,虽然心中瞧不起妓女,但大家对美的认知是一致的,纷纷模仿。

      玉石首饰很快在昌南盛行起来,石磊的小铺子换成了长安街繁华地段、紧邻着海棠苑的大铺子,金玉阁。金玉阁短短几个月便成了长安街上最火热的商铺,里头的首饰器物甚至卖到了皇宫里头。

      凡尘泥成了金玉阁的幕后老板,石磊负责将老家的玉石原料拉往都城,制成玉器而后售卖,两人赚得盆满钵满。生意做成功了,石磊便开始专心找堂哥堂妹,但一年多接近两年的时间,却连一丝消息都没有。

      他想堂兄堂妹也许早已不在都城了,于是石磊有空闲就会遍访周围的城镇,连极偏远的小乡村都没放过,但还是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近日总归生意也做不了,他干脆关了铺门,打算再去昌南的周边看看,找找堂兄和堂妹。

      凡尘泥独自住在兴庆殿的偏殿中,那日赏花宴过后,接连数日,风雨交加,原本也没什么事儿,他便一直没出去过,官凤仪也未来寻他。

      今日的天异常黢黑,明明临近五月,冷风夹杂着雨丝,反倒是让人有一丝身处寒冬的错觉。成片的乌云连在一起,笼罩在昌南的上空,没有一丝缝隙,白日宛如黑夜。

      且乌云极低,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凡尘泥房中没有点蜡烛,明明是白日,却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雨还未完全落下来,但已经初见端倪,今日必定又是雷雨交加的一天。

      周围很安静,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和下人们来来回回的行动声都没了,所有人都安分地待在屋内,周遭陷入一种巨大清冷空旷的寂静中。

      凡尘泥忽然想到了自己死后的景象。

      他原以为人死后是没有意识的,其实不是。

      那日他伤心欲绝中同官凤仪换了命,而后便似一团烟,灵魂脱离了身体,看着自己的躯体无力瘫倒在窗下,然后他就进入黑暗无边的异世界空间,那里荒芜、凄冷、没有尽头。

      无人为他伤心吊唁,所以他的灵魂没有归处,他的父兄继续着锦衣玉食、如日中天的奢靡生活,他并不没有得到真正的解脱,没有边际的黑暗和沉寂,逼得他快要疯了。

      那是十六年来,他头一次觉得想要活下去,想要活着见到洒满的昌南早晨的朝阳和傍晚的夕阳。后来他重生,睁开双眼,见到周遭有颜色生机无限的模样,光线穿透眼睛的那一刻,他感到无比的庆幸和满足。

      从那一刻起,他便下定决心要好好活下去。

      但他忘不了死后看到的那些场景,凭什么这些伤害过他的人可以活得潇洒肆意,他却要独自死去忍受巨大的孤独和痛苦,他决心要让他们也尝尝自己经历过的那些苦楚。

      他确实要为自己而活,但在此之前,他要让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先付出应有的代价。毕竟他是最了解他们的,凡家的人心比天高,自私狠毒,哪怕他不争不抢,不同他们纠缠,他们也不可能任由他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等处理完他们,他便寻个安逸静谧的小乡村,安度晚年。所以在得知他还可以替官凤仪换命时,他是不愿意的。确实她曾救过自己,但自己还了他一命,足以抵清了。

      他带着目的接近她,原本是想借着她的势,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扳倒凡家,假意要与她换命,然后在最后时刻到来之际给她致命一击。

      但这些天相处下来,凡尘泥开始犹豫了,尤其是赏花宴过后,他意识到官凤仪并不是他原先所想的那般自私。凡尘泥确实没从未受到过关心和爱,但他也知道什么是关心,他能感觉得到官凤仪是真心实意的在补偿、感谢和关心他。

      所以他迷茫了。

      或者说他开始犹豫了。

      他已然不像刚开始那般厌恶她了,但若说肯再次换命,也不可能,他只是对她有所改观,而并不是爱上她,还没有到那个程度。

      凡尘泥从始至终的目的都是推翻凡家,报复他们,他想将他们施加给他的痛苦成倍地还回去。

      但官凤仪不同。

      她寻找凶手并不是为了打击报复,而是为了找出凡骁义一党的把柄,而对付凡骁义,也不是因为他们藐视皇威,狂妄自大,而是因为他们作威作福,霍乱朝堂,殃及百姓。

      官凤仪为人坦诚和善,机敏勇敢,胸怀大义,并不是伪装,也不是虚伪,她就是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明媚聪慧,耀眼夺目。

      所以她身边会聚集起这么多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人。

      论学识谋略,他也许不输她,但论胸襟和心系天下的大义,凡尘泥永远也比不过官凤仪。

      那不是信口拈来,虚假伪装的正义凌然,而是在殷切期盼中携祥瑞降临,自幼被教导,娇宠着无忧无虑长大,而后发自内心、与身俱来的天资和责任感,她确实做到了爱民如子,心系云庆。

      而从未得到过爱,连出生都不被期待的凡尘泥,受尽冷眼和苦难,尝遍了这世间的辛酸疼痛,又怎么会毫无芥蒂地爱众人呢?他自己就没被爱过,如何去爱苍生。

      凡尘泥自以为不是什么大义良善之辈,他有仇必报,锱铢必较,凡家这些年带给他的痛苦很多,他对他们绝不会手软。

      但如今对上官凤仪他犹豫了。

      他虽不会傻到再次替她抵命,但也确实没了之前的厌恶和不屑,更没了想要戏弄她的想法。

      疾风之后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平静之后又将是滔天的震荡,凡尘泥站在窗前,看着大雨倏然落下来,雨滴打在屋檐上,然后汇集成水流,滴落在院子里的地板上,再溅起水花,凡尘泥瞧着接连不断的水花出神。

      他的脑海中新的决断逐渐成型。

      他想,官凤仪曾经救过他,他还了她一命,如今两人又千丝万缕般的绕在一起,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她确实待他很好。凡尘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但有恩也不会视之不见。

      所以他想好了,在接下来合作的日子里,除了推翻凡骁义这件最主要的事外,一年期内,他会竭尽全力帮她完成她想要做的事,然后桥归桥,路归路。

      官凤仪自己赴死,凡尘泥迎接新生,还是两不相欠。

      这是他最后的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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