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诸神的黄昏[西幻]》二听

1、祈祷

　　灵魂好像恍然间与躯体共振，一刹那的迷茫之后，西娅睁开了双眼，却依旧无法看清周遭的一切。
　　四周很黑，她此刻正身处……一个阴森潮湿的地牢之中。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是门被推开的响动，随后在短暂的光亮中，她隐约捕捉到了一丝反光。

　　死亡的念头瞬间涌上她的心头。
　　这个想法无从追溯其源，却如同参天大树一般，根深蒂固地植入了她的脑海。
　　那是金属刀刃的寒光。

　　“西娅……”身后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唤。
　　“母亲！”西娅半坐在地，急切地想要转身向后靠近母亲，但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几乎让她整个跌倒，那或许是一只死老鼠，也可能是些别的什么，这地牢里什么都可能有。

　　那扇被推开的门外，隐约传来了喧闹之声，人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她从中辨识出了一些话语，意识到他们即将被“处理”。

　　这里是位于王国首都边缘的一个小镇，在不为人知的地下，暗藏着人形斗兽场和器官交易的黑暗勾当。那些在角斗场上失去生命或身受重伤的人，最终会被送入屠宰场，被榨取最后一丝价值。
　　她们被抓来这有一小段时间了，原本预定在明日成为上场的角斗士，但显然，现在情况有变。

　　西娅不顾皮肤与粗糙地面摩擦带来的疼痛，依靠手肘的力量，艰难地爬向了她的母亲。
　　“母亲，别害怕，我们会没事的……”尽管西娅这么说，但她自己的声音里也透露出不确定。

　　“愿神明保佑，保佑我的孩子平安无事……”
　　“尊贵的光明神啊，我是您忠实的信徒，过去镇上的教会活动我从未缺席，我祈求您保佑我的孩子。”
　　“尊贵的黑暗神啊，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应当给予他们最严厉的惩罚。”

　　西娅聆听着母亲口中连绵不绝的祷告，母亲一只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按在胸口，双眼微合。

　　此时，远处已经传来了尖叫和呻吟声，但这些声音总是突然中断，伴随着锁链和铁门碰撞的声响，此起彼伏。
　　地牢中的屠杀已经开始，经营这里的那个团伙无法带走所有的人，也无需带走，但在骑士们搜查到此之前，必须将一切清理干净，以免留下任何线索。

　　“……海神……”
　　“……花神……”

　　西娅继续聆听着母亲向世上已知的所有神明祈求，但后面的话语她已经无法听进去，因为那些锁链的声音越来越近，即将来到她们的门前。

　　西娅闭上了双眼，在周围不断传来的惨叫声中，也开始默默祈祷。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请保佑我们吧。”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依旧是那绝望的景象。

　　哪里有什么神明？
　　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未见过任何神明，然而这个王国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对那四位神明抱有崇敬。

　　一道阴影落在她的面前，她母亲虔诚的祷告声戛然而止。
　　在感觉到那银色的匕首即将刺入自己身体的一刹那，西娅只感到一股推力，她仿佛在慢动作中目睹那刀尖刺入了母亲的身体，而母亲的口型似乎在告诉她——快跑。

　　西娅连滚带爬地逃离，她的余光瞥见母亲紧紧抱住了那个掌握着她们生死大权的男人的腿，阻止了他的行动，为她争取了一丝逃生的机会。

　　没有犹豫的时间，一旦犹豫，刚刚母亲的努力就白费了。
　　她沿着那阴暗潮湿的楼梯，向地面奔逃而去，左闪右避，却依旧未能逃离这个鬼地方。
　　此处人多，若她再不加快脚步，一旦那人从地下室出来，势必会召集更多的人来追捕她。

　　正当她念头至此，便听到了一声怒吼。
　　“有一头肉猪逃了，立刻搜寻！”随后便是一片混乱。

　　西娅躲进了一个木箱之中，那是那些人装载好的物品，已经放置在马车上，正准备运走。
　　这无疑是最危险的地方，但此刻的她也别无选择。
　　她数次听到脚步声在自己面前经过，每当这时，西娅的心脏便狂跳不已，跳动的声音如此之大，以至于她都担心外面的人也能听到那心跳的响动。

　　不知过了几分钟，她又隐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巡查的骑士团马上来了！立刻撤离！”

　　突然间，一阵剧烈的摇晃，西娅竭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撞上木板发出声响。
　　透过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他们现在已经行驶在道路上，四周几乎一片漆黑，并没看见骑士团的踪影。

　　她现在不能出来，骑士团尚未到来，若她现在现身，恐怕在骑士团出现之前就已经遭遇不测，只能等待更好的时机。
　　脑海中浮现出刚刚慌乱逃命时看的那最后一眼，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刻，母亲依旧在向神明祈求。

　　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由于空间太过狭小，西娅无法抬起手来擦拭，也没打算擦拭，因为她仅允许自己流下这一滴泪水。

　　向神明祈祷吗？
　　不，此刻她所能依靠的，唯有她自己。

　　……
　　大约又过了一些时间，西娅感觉到马车的颠簸停了下来，他们似乎已经抵达了森林之中，目前正在稍作休息。

　　周围大约有七八个人，她必须找到机会悄悄溜走。
　　她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掀开木板，西娅悄无声息地滑落至地面。

　　有某物从她身上掉落，西娅低头一看，草丛中躺着一枚胸针，以红色和金色设计，尽管已经磨损严重，但在这草地中依旧格外醒目。
　　这件物品并不属于她，怎会出现……突然，西娅想到了在地下室监狱中最后一幕的情景，那是母亲塞进她口袋的，只是这个口袋已经破损，这才使得胸针掉落在地。

　　“谁在那儿？！”西娅刚想蹲下身去拾起，就被人发现了。
　　于是她拔腿就跑。

　　光着的脚踩在地面上，立刻就被那白天下过雨的泥土沾染了一片泥泞。
　　西娅觉得自己从未跑得如此之快，胸腔猛烈地上下起伏。

　　然而，追捕她的人穷追不舍，她甚至能听到狗的吠叫声，是他们放出了猎狗来搜寻她。
　　在被囚禁的这段时间里，她对这条狗有所耳闻，据说以前也不乏试图逃跑的人，但每一次都会被捉回，最大的功臣便是这条狗。

　　如果现在能下一场雨该多好，那样就能掩盖掉许多的气味。
　　花神掌管着四季与自然，降雨也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但或许是因为白天已经下过雨，此刻的天空显得格外晴朗，月光洒在大地上，一切清晰可见。

　　正如她面前的悬崖，绝路如此清晰。
　　她已经跑到了绝路。

　　这片森林位于断裂带上，此刻，一道类似峡谷的地形将森林一分为二，她已无路可逃，包围圈愈发紧缩，狗吠声也愈发接近。

　　面对被猎狗撕咬至死或被匕首刺杀，西娅选择了跳下悬崖。
　　当她的身体坠入冰冷的河水中，西娅忽然感到，这种被包围着下沉的感觉，竟有些似曾相识。

　　紧接着，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
　　——
　　再次睁开双眼，西娅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石子地上，全身冰冷且湿漉漉的。
　　她被水流冲上了岸边。

　　意识还有些模糊，西娅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切似乎是重新上演。
　　依旧是相同的起点，依旧是相同的祷告与杀戮，依旧是相同的逃亡与绝境。

　　只是这一次，在逃跑的过程中，她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多的生存机会。

　　手掌有些隐约的刺痛，西娅一看，发现自己的手中紧紧握着那枚胸针。
　　这一次在逃离木箱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口袋，没有让这枚胸针掉落，之后就一直握在手中。

　　时间悄然流逝，西娅发现，在自己的手腕脉搏处，不知是摩擦所致还是其他原因，竟然出现了一个类似莫比乌斯环的图案。

　　她咳嗽了几声，有些水从肺部或胃中咳出，感觉非常难受。

　　腿部似乎受了伤，可能是在落水时，或是被水流带动时在某处撞击所致。
　　西娅随手在旁边找了一根树枝，一瘸一拐地，试图寻找一个可以过夜的地方。

　　走了不知多久，她终于看到了一座建筑。
　　那是一处废弃的神殿，供奉的是光明神。

　　看到这座神殿，西娅本想转身离去，但放眼望去，四周并无其他建筑，于是她只得作罢，向神殿内部走去。

　　神殿内部非常破败，显然已经有很长时间无人打理。
　　一般来说，神殿所在之处，往往是人群聚集之地，但此处却并非如此，这座神殿看上去也颇有年头，或许是因为附近的城镇或村庄已经衰败或迁移。

　　在看到中央那座光明神的雕像时，西娅凝视了许久。
　　那是一尊石像，略显粗糙，远不如她和她母亲之前生活的那个小镇里的光明神像精致，连模样也不尽相同。

　　以前的那尊是铜制的，光明神有着一头长发，背后生有天使之翼，头顶光环，整个身躯似乎都在散发光芒。
　　而现在这尊，连五官都难以辨认，头发也比之前的短，没有翅膀，只是身着一袭简单的长袍。
　　没有人见过神的真容，因此神的形象才会如此多种多样。

　　似乎神谕也已经很久没有显现，作为光明神最忠诚的信徒，王室每年都会举行各种仪式进行祈祷，渴望得到神明的庇护和指引，然而多年来始终没有得到回应，其他神明亦是如此，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但从王室到百姓，所有人都在自欺欺人地继续信仰着神明。

　　但当所有希望破灭，只能寄希望于神明时，那才是最为悲哀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吗？

　　西娅凝视着中央的雕像，她的眼神平静而深远，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石块，看到一些别的什么。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为何他们不采取行动，是听不到人们的祷告吗？还是看不见这人间的苦难？又或者，他们听到了也看到了，却选择了漠视。

　　不知凝视了多久，突然，西娅抬起手，拍了拍那尊石雕，又顺手将半干的红色长发拨到耳后，撑着刚才在路上捡到的粗树枝，抬起未受伤的腿，向那座雕像抬去。
　　紧接着，响起了石像轰然倒地、四分五裂的声音，整个殿堂内都扬起了漫天的尘埃。

　　尘埃不断蔓延，几乎要触及眼前，却没有迷住西娅的双眼，她的眼神异常坚定，凝视着那一地的碎石，又透过那早已没有窗户的窗台，望向神殿外的月光。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她必定要将那些神一个个揪出来，既然他们不作为，那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她，要将神明们取而代之。

　　“发生了什么？！”一道男性的声音响起，带着些惊讶。
　　西娅的目光瞬间收回，警惕地望向声音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