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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晓色染秋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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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娜侧妃面色阴沉,紧盯着面前立着的少年,可惜少年一双笑意满溢的眸子里连半丝惧怕的阴霾都无,全然一副邀功的神色。时健将他兄弟两个一状告到了梅娜侧妃处,自为有人惩治这兄弟两人,得意洋洋在旁观望。
“安小七,你身手了得,与那少年相斗,为何还不能将那少年生擒?”
贺凤冷虽与她有仇,但也不想她被梅娜侧妃给收拾了,立时接口:“禀侧妃娘娘,舍弟手中只有一把扇子,那少年刀法快绝,实难靠近,遑论生擒?”
梅娜侧妃将手中翠玉青竹茶杯气得掷下地去,金砖与玉石相击,玉石顿然碎成了好几块。华鸾素心疼的在心中叹息:太败家了,这败家娘们!
她虽性子不好,但摔东西这种事,从来只摔别人所爱,要她摔自己的心爱之物,那是剜心掏肝的疼,简直是不可能之事。
梅娜侧妃桌案之上用整块翠玉雕成的整整一套茶具,立时少了一个杯子。
她伸着用凤仙花染就的深红的指甲,几乎要伸到华鸾素鼻子下面去:“如何当别人家的护卫,你这么聪明不可能不知道吧?”
华鸾素隐约瞧见她深红色的指甲下面藏着的东西,朝后大大退了三步,面上笑意不减,明媚浅笑:“娘娘可是觉得小臣未曾前去追那刺客而心生怒意,认为小臣不曾尽心尽力?”
梅娜侧妃面上狠厉一闪而过,又换了副笑意:“安小七,你自己也承认不曾尽心尽力追捕刺客了?”
少年朗朗答道:“然!”
贺凤冷暗道坏了,却又听得她道:“可汗将我与兄长任命之时,有言在先,我兄弟二人乃是二殿下的贴身教习兼护卫,追捕刺客那是别的侍卫的职责,我与哥哥只要护得二殿下安全无虞便是尽了应尽之责!”梅娜侧妃面上冷笑愈浓,大事眼见不妙,却又听得她亟亟接口:“倘若我与二哥皆去追捕刺客,偏刺客来个调虎离山之计,二殿下有任何损伤,我兄弟二人算不算失职?”
梅娜侧妃阴恻恻道:“那刺客同党出现了?”这却分明是留难之词。
华鸾素笑咪咪答道:“不曾!”又道:“但为了以防万一,小臣与兄长还是守着二殿下为妙!小臣以为,娘娘身为二殿下之亲母,定然深爱二殿下,容不得他有半点闪失,小臣以为二殿下的安全比追捕刺客更为重要!”
梅娜侧妃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若她一意怪责安小七不曾尽力追捕刺客,便会教人背后指点她刻薄寡恩,枉顾亲子安危,可若教她就此罢手,无罪放了这安小七,又实在难忍这口气。更重要的是,那刺客口口声声提的一个人的名字,便是此生扎在她心上的刺,提一提也要流血化脓。
阿布都拉。
阿布都拉!
只要一想到那刺客是阿布都拉的儿子,她便会忍不住气得哆嗦……阿布都拉居然有个儿子……他居然会有个儿子……
星辰殿被猛然推开,在殿外值守的宫人瑟瑟而抖,她正在气头之上,顿时面色发青,怒道:“谁让你们——”后半句话生生被吞回了肚子,殿门口迈进来高大的中年男子,龙行虎步,笑微微道:“爱妃,何事发怒?"
几乎同一时间,梅娜侧妃面上笑容甜如蜜糖,语声酥绵,仿佛有无尽情意在唇齿间流淌:“可汗,此时不是应该在议政吗?怎的有空到臣妾宫中来了?”
袅袅娜娜上前,方要行礼便被怀仁可汗搂进了怀里,“爱妃何故多礼?可是这帮孩子们惹你生气了?不听话,拉出去一顿板子便会乖乖听话了。”
这话分明是一个昏君所说。
华鸾素暗道:吐迷度,你在我耳边念叨过许久的英明神武的父汗,原来不过如此!
时健听到这话,不由瑟缩了一下,借故要告退,仿佛有几分怕怀仁可汗的模样,怀仁可汗面有疲色,见得他要告退,挥了挥手,任由他带着华鸾素与贺凤冷离去了。
时健告状不成,此事不了了之,在他两人面前,大约有几分难堪,遂放了他们两天假期,令他们自去玩耍,自己带着一众侍卫回府了。
华鸾素今日不曾吃亏,心中畅意,遂同韩眉慢悠悠在西州街市间闲逛。贺凤冷见得她的惫懒模样,冷冷瞟一眼,径自回去了。
华鸾素提着一串葡萄,边行边一颗颗往嘴巴里丢,沿途见到漂亮的回纥姑娘不免惊叹,遥遥追着一名身着红色衣裙的姑娘走出去几条街,在转角处慢了几步,再追上前去之时,已经踪迹全无。
头顶暖阳当空,左右巷子里空无一人,她揪着葡萄喂了三四颗到口里,边嚼边埋怨韩眉:“小眉毛哥哥,你白长了一双长腿,就不能快点儿?都是为了等你,害我追的美人儿也不见了。”
她生来有个不好的毛病,凡是看见个漂亮的花啊朵啊,或者漂亮的人啊物件啊,总要伸手上去摸一摸,小时候动来动去,除了睡觉,没一刻能安静停下来。安平州的小姑娘小媳妇被她摸一摸也只感怪异,但是少年儿郎被她摸一摸,人家一听她是安平王府的小姐,立时断定她同她那风流的娘亲一样,是位风流的小姐。万一安平王府以势压人,要纳了去做小爷,她又是个没谱的主儿,三番四次去街上轻薄良家男子,不久之后便被传得沸沸扬扬,有说书之人断定安平王府这位三小姐才是继承了安平王的真传,不及成年怕是已经纳了五六七八九十房小爷了。
那些年,安平州的少年儿郎们人心惶惶,生怕某一天被她锁进安平王府的后院,忽啦啦再添一帮兄弟,那就是噩梦之中的噩梦了。
这么些年,她爹爹华彻为了医治她这毛病,在她房里院里安插了二三十个漂亮小孩,陪她一起长大,由得她摸个够。可惜别的孩子不知为何,在她眼里总是无趣得很,十多年过去了,唯一能与她并肩而行,毫无避忌的动手的,唯有韩眉一人耳。
总算,将她这看见美人儿便要伸出手去摸一摸的毛病给治得差不多痊愈了。
只是今日闲极无聊,安平州的老毛病又犯了,在街上看到那漂亮的女子,遂起了结交之心,一路尾随,终究还是跟丢了。
眼前有两条深深的巷子,只是不知那红衣少女进了哪一条巷子。韩眉熟知她的性情,微微一笑,也不恼,慢悠悠道:“既然那姑娘在此处不见了,定然是进了这两条巷子的其中一个,不如我们一家家去问?"
华鸾素被他这话给逗得笑了,不再无理取闹,随意指了左手边一处巷子:“不如我们从这条巷子里进吧?”
韩眉从来对她言听计从,立时点点头,当先一步朝巷子里走进去。华鸾素紧随其后,跟着他步步行去。
二人不过堪堪行了二十来步,只觉背后风声陡戾,巷子逼仄,两边皆是住户人家的大门相对而来,相距不及一丈,她二人转身之际,眼前剑影漫天化雨,她连忙扔了葡萄,抽出扇子迎敌。
眼前对手剑法快捷,身形熟悉,华鸾素与之缠斗一时,猛然怒道:“不识好人心的混蛋,本少卖你一个人情,让你走,你居然跑来找本少麻烦!”扇头小匕嗖的冒出了扇骨,却已听得韩眉道:“小七且先歇着。”
他先时手里还提着一大堆零食,皆是她一路之上尝了赞不绝口的,此刻将手中零碎随意一扔,便挡在了她面前,与那少年打了起来。
华鸾素见他二人十来招之内,还不见胜负,蓦然想起一计,扬声叫道:“阿布都拉……
那少年手中长剑一滞,被韩眉趁机点中了穴道。她上前一把撕下那少年的面罩,顿时呆了。
少年皮肤白晳,俊眼修眉,鼻梁高挺,粉唇盈润,华鸾素鬼使神差,伸出手去便要向着少年脸上摸去,腕上冷不防被握住,却是韩眉脸色不善,将她死死扯住了腕子。她死皮赖脸的哀求:“小眉毛哥哥,我只摸一下!就一下!”
韩眉唇边泛起淡淡一丝笑意,就在她暗自心喜之时,冷冷抛出两字:“不行!”径自将她拉进了自己怀中,在她耳边低低吹了一口气,喃喃道:“你可是门主内定给我的媳妇儿。”
华鸾素呆滞的瞧了他一眼,后知后觉,怪叫一声:“怎么可能?小眉毛哥哥你别是骗我的吧?”又见得他面上殊无笑意,终于明白这大约是事实了吧。
韩眉从不曾说谎,更不会轻言承诺。
但婚姻大事……她从前大约是有过憧憬的吧?自己的那个娘亲,可谓是大周权贵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风流倜傥之人,外人瞧着她娶了一门俊杰,她却知道自家娘亲在家中地位俨然在众位爹爹之下,总还及不上大爹爹周峥的威严。可见姻缘之味,非当事人不足以道哉。
……既然爹爹早已替她定好了小眉毛哥哥……
她转尔摇摇头,见得韩眉苍白着一张脸,虽瞧着面上平静无波,终究是狭瞳微缩,握剑的手指节都已经发白,显然这是两人自相伴这么多年最紧张的一次。
她“哧”的一声笑出声来,“爹爹安排的很是。能让小眉毛哥哥陪伴一生,是小七的福气呢。”
连她自己也说不出心头复杂滋味,人总是在追逐寻觅之后,才能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大约此时,她尚不能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只是心头模模糊糊有个念头,我总要再想想……再想想……
那少年脸色煞白,大约是以为遇上了女纨绔之类,紧咬了唇,横了心只等她摸下来便要咬舌自尽的模样,哪知道半日不见她摸下来,一颗心将将放了下来。
这小巷子四下无人,近些日子韩眉又时时被吐迷度刺激,终于忍不住冲口而出。
只是他自小与她一起长大,知道她的性子必不是人人能够违拗的。若她不愿意,就算是门主定下来的,到头来也是落得一场空。是以这么些年来,与她在一起从不曾轻言提起。
门主华彻曾背着女儿叮嘱过:“小眉,你是个细心有主见的孩子,小七懵懵撞撞,不懂收敛,我总要你在旁边瞧着才放心。等到她再大个一两年,总要在门中替你们好好大办一场婚仪。”
那时候他不过十四岁,不曾有如今这般淡定的模样,闻言抬起头来,眸中满是不能置信的欣喜之意。
门主见得了这惊喜的模样,乐呵呵的笑了:“你个傻孩子!”
是以这几年他从不曾阻止她胡闹,概因他知道,终有一日,自己是会一直一直陪伴着小七走下去的。但如今身边吐迷度虎视眈眈,若他所料不错,此人将来若有机会大鹏展翅,执掌回纥一方,拿这亲事当了真……他的心中不是不曾涌起过,一刀将他解决了事的念头的。
只有此刻,见得小七面上并无不悦之色,惊愕过后,已扬起了笑脸,他终于暗地里放松了下来,眸中也涌上难以抑制的喜色。
那小丫头向来没心没肺惯了,此刻笑颜如花:“小眉毛哥哥,这下我可以摸摸他了吧?”
韩眉:“……”
那小丫头扒拉开他,在他无奈且宠溺的目光之下毫不犹豫上前在那少年面上使劲拧了一把,心满意足道:“果然好嫩滑!”
那少年目眦欲裂,欲破口大骂,却在她又一次伸过去的狼爪下紧紧的闭上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