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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淡蓝色金鱼草与《雪国》 ...


  •   【淡蓝色金鱼草】
      陈野一直觉得夏末初秋下午第一节课就应当取消,实在是太困了。尤其是许老头的语文课,无聊至极。
      在午后的闷燥里,他觉得自己的胸腔像是被凝滞的空气压住了一样,呼吸不畅,大脑缺氧,讲台上喋喋不休的声音变成了连绵不绝的催眠咒,他凝神看着窗外一动不动的那朵小云,眼皮缓缓垂下,在视野即将完全消失之前,突然闪进了一个身影。
      视野瞬间扩大。

      花序这个名字,哪怕是升入高一刚开学不久,同校绝大多数人都已听过,因为姓名特别,因为成绩优异,也因为脸上有疤。那道疤虽然只是细细的一道浅红凸起,可是足有两寸长,斜斜横于她右侧脸颊,算不上狰狞,但的确醒目。一个脸上有疤的高冷女学霸,往往是话题中心。

      关于她脸上的疤痕,现在学校里有不同版本的传说。有人说是她小时候脸上开过刀,留下的疤;有人说是她是学习学得疯魔了,破相明志自己划的。在宿舍夜谈中流传最广的版本,是她被她的情敌划烂了脸。

      陈野知道这都是无稽之谈。
      他认识脸上还没有疤的花序,很早就认识了 。
      脸上没有那道疤的时候,花序的漂亮是没有人会有异议的,但那时候从来没有听说过她和哪个男生来往密切。所有追求花序的男生都无功而返,她好像对雄性从来不感兴趣一样,总是连个笑容都吝啬。因此前几年还有人背地里叫她小尼姑。对于进入高中以后传言中污名化越来越明显的那种说法:是她蓄意勾引别人男朋友才招致毁容。陈野听到的时候是异常气愤的,想要替她辩解,可又怕这种辩解不仅没有作用,还会给她带来新的传言和麻烦。

      陈野心里明白,这种污名化谣言的产生和传播,从来不是出自于某些人所相信的什么,而是出自于一种明目张胆却需要借口的恶意。
      在那些恶意的嘴里,花序是表面正经背地妖媚的祸水,是待价而沽的绿茶心机女。

      可是陈野明明知道,她绝不是俗艳的红玫瑰,也不是嗲气的洋桔梗。她是一株淡蓝色的金鱼草——远在陈野第一次见到花序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那是2001年,他刚刚在课堂上学会比喻这种修辞手法,晚上写周记的时候,他写道:
      “我遇见了一个人,她眼睛很大,穿着淡蓝色的qun子,像一zhu淡蓝色的金鱼草。”
      当时这页周记被老师画了个大大的五角星,批注写道:“比喻用得非常棒。”
      因此他还得到了妈妈奖励的两块零花钱。那是他渴求了好久好久的零花钱。
      陈野到现在还记得,他用那两块钱零花钱买了一个很小的塑料制的小兵,小兵虽然小,但是头带盔身披甲手拿剑,可神气了。

      现在这株2001年就和他相遇过的淡蓝色金鱼草就立在他们教室窗外。站在他右侧的这块窗玻璃外,和他之间只有两米远——在他坠入睡梦之前,悄悄走过来,瞬间消融了他的困倦。

      离下课还有两分钟。花序明显是要等人。

      陈野觉得自己整个右脸好像都在慢慢升温,右半边身体逐渐变得僵化。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整个班级,可是他猜不出花序是在等谁。
      就在他努力克制自己想要转过头再看一眼窗外的冲动时,下课铃响了。

      花序是来找孟远扬的,这好像确实一点都不值得意外。
      孟远扬不单纯是个学霸,他是个才子,所有人都这么说。花序这样的好学生,和他会相熟非常理所应当。
      最近学校为了市里一个化学竞赛在组竞赛小组,花序和孟远扬一定都是小组成员。陈野很快确定了花序来找孟远扬的目的,可是陈野仍旧好奇为什么花序不等下课就出来等他,是什么事情值得在离下课仅有几分钟的时候让一个学霸提前离开教室来这里等人呢?
      陈野觉得自己的右耳快要支楞到天上去了,可是就算再怎么努力也听不见玻璃外俩人说了什么。他只好装作漫不经心,转过头去,可惜就在这一刹那,花序的眼眸微微一动,看向了他。
      陈野几乎是本能地错开了眼睛。

      “认出我了吗”
      “不可能记得我吧”
      “也许真的有点印象呢,学霸的记忆力应该都很好的”
      “我应该比孟远扬长得帅吧”
      “我和孟远扬谁高”
      “不过,她是看脸的那种人吗?感觉一点也不是”

      陈野的心脏跳得很用力,大脑里不断闪过不同语句,连孟远扬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看见了吗?又勾搭一个。”后排一个轻蔑的声音钻入耳朵,他脑子里的语句“啪”地熄灭了。
      “脸上有疤也挡不住啊。”那个声音里流淌着恶意,陈野回头看过去,是后排两个正在涂指甲油的女孩。
      他记得其中短发的那个,叫韩琪。

      于是一本练习册呼啦啦急速向后飞去,引起女生尖叫。“陈野你干嘛啊要死啊!!”韩琪同桌气冲冲质问。
      陈野刚要开口说话,上课铃响了。

      韩琪弯下腰,捡起了那本练习册。因为手尖粉色指甲油还未干,两根手指小心捏着书角,探出身子,伸直的手臂从陈野身边穿过,递到了陈野桌上。

      上课铃声中,指甲油的气味在身侧散开。

      【《雪国》】
      花序也问过自己,是非要提前几分钟来这里等着孟远扬吗?

      没有必要。

      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想要提前站在这里等他,这是不能违背的自己的心意,哪怕没有任何意义。

      花序是在升入高一的暑假里认识孟远扬的。给尖子生利用假期开小灶是桐高一直以来的传统。在其他学生尽情沉浸在中考完的快乐里时,年级前五十名的学生已经接到通知提前半个月开学,参加“预热班”。
      第三名花序,第十四名孟远扬,他们在预热班是前后座。

      夏天阳光炽盛,孟远扬在那个被阳光照得过分闪耀的夏日,用课本轻轻拍了一下她肩膀,说:“同学,请问你那本《雪国》可以借我看看吗?”

      花序抿嘴笑了笑,把书递给他。
      她看着那双修长干净的接过书,听到手的主人在头顶说:“我叫孟远扬。”

      花序后来无数次回忆起这个场景,她确定自己的心动并不是从这一刻开始,然而这一刻,命运的齿轮已开始了转动。从他说“请问那本《雪国》可以借我看看吗”开始,她已经走上了这条不能后悔的路。
      爱一个人的路。
      不为人知的,曲折的,荆棘遍布的路。

      关于花序的谣言其实她自己一早就有听到。装作不知道不是懦弱,是她不太屑于理会,也没什么闲工夫去理会。她知道自证清白是最幼稚的,她也不需要向任何人澄清自己。有这个时间,她还不如偷偷多看两本小说呢。
      但是如果她一早知道这会引发孟远扬和那群闲出屁的人之间的矛盾,她会早早就亲自反击的,也不至于让孟远扬为她出头跟人打架。

      听说孟远扬周末跟人打架,是周一下午第一堂课了。褚小潭在课上传来小纸条,上面写着“我刚刚听我同桌说,周末孟远扬跟陈浩他们一起打球结果打起来了。据说是因为你。”
      花序反复看了这两行小字,突然觉得心里灌进了蜂蜜。很沉很沉,却真的好甜好甜的蜂蜜。不觉捏紧了手中的中性笔。

      陈浩是孟远扬初中同学,现在是花序班里吊车尾,也是教导主任的侄子。花序能猜到七八分,冲突原因无非就是陈浩说了花序那些离谱的谣言,没准还有些不干不净的话。
      陈浩会这么说她也不奇怪,开学军训的时候,陈浩像个二流子一样在餐厅堵住花序,眼睛上下打量,开口就是小妞身材可以,要不要跟爷谈个恋爱。
      花序眼皮都没抬,就说了一个字“滚”。

      花序抬头看了眼教室的挂钟,离下课没几分钟了。于是她从桌洞抽出一张抽纸捂住口鼻,举手示意,起立跟老师说:“老师,我鼻子流血了”。正在讲课的英语老师是个年轻刚毕业的姑娘,听到班里第一名说鼻子流血了,赶忙示意她出去处理。
      这是她先下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让老师无条件立即答应她提前几分钟下课的小伎俩了。是好用的。

      花序一路小跑从自己班窗外消失,然后悄悄下了一层楼,来到四班窗外。她摸出口袋里偷带的手机,低头给孟远扬发了条短信“窗外等你”。

      下课铃一响孟远扬就出来了。
      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没有伤。松了一口气:“你跟人打架了?”
      “没有。”孟远扬脸上没什么情绪,但语调很温柔。
      “真没有?”
      “你就是来问这个啊,洋流图背完了吗?”孟远扬说的话像个教导主任,可是语气却一直很软。
      孟远扬清爽蓬勃的短发被阳光照出一圈金色光芒,蓝色的校服t恤在夏末午后徐徐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花序偷偷瞄了一眼他白净的脖颈,心想:“完了,我彻底完了。”

      “你受伤了吗?”花序绕过该死的洋流图,继续问他。
      “没有。”孟远扬继续否认,可是看见花序的眼睛,又终于妥协,“就腿上青了一块,没什么事。”
      花序目光柔柔在孟远扬穿着校服的小腿上转了一圈,想说句“谢谢”,可是哽在喉咙里。
      又想问“是不是因为我”,也无论如何问不出口。
      她承认,自己有些时候太高傲了,是那种令人生厌的可恶的高傲。不管心里怎么百转千回,但面上,她打死都做不到主动说出哪怕一个字的暧昧感来。
      她纠结地错开眼睛,刚好对上窗内另一双眼。
      好面熟啊,她脑子里有百分之一秒闪过这个想法。

      “花序,洋流图,这是基础。”孟远扬语气甚至像极一个慈爱劝学的老母亲:“你地理瘸腿小心期末考不过我。”
      “放心吧,我不会输。”花序微微抬着下巴,笑笑地说。
      其实,输了她也不怕,期末考输了的人请吃饭,这是孟远扬说的,她一直当做是一个“约会”邀请,不管谁输谁赢,不管谁请吃饭,这都是个异常甜美的约定。
      她还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期待期末考,期待冬天。
      想到这个约定,花序差点要控制不住流露出小女生的欣喜来,于是只能匆匆结束这次见面。
      “走了。”她转身要走,顿了片刻,又下定决心一样,回头加了一句“你那腿,还疼吗?”
      “本来也不疼。”
      身形颀长的少年手放在校服裤口袋里,微微垂眸看着她,眼睛里都是笑意。
      但口袋里那只缠着绷带的手的指尖不自主动了一下。

      花序还是太粗心了,她没有注意到孟远扬始终放在口袋里的左手。

      孟远扬的左手被豁开好长一道口子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其实等到期末考试的时候,那条伤痕还没有完全消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淡蓝色金鱼草与《雪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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