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雨中奇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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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春夜，雨停了又来，沈家的私人飞机有惊无险降落。
工作人员撑了大大的黑伞搀扶着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下飞机，一生体面的老人，只有鬓边翻飞的碎发和疲惫的眼神泄露了狼狈。
等候许久的司机老陈迎上去：“老夫人，初程小少爷找到了……”
“辛苦你了，陈叔。”
“老夫人才辛苦……”
儿子车祸去世，葬礼没办完，病中的小孙子却从医院失踪了。陈叔被派来小城找小少爷，却没想到……
“老夫人，小少爷他……”陈叔有些说不出口。
老人停步，面色沉静，只是手握成拳：“怎么了？”
“小少爷出了车祸。”
老人腿发软打了一个颤，声音发虚问：“人呢？”
陈叔下意识扶一下老人，加快语速道：“受了伤，头和腿看起来比较严重，我离开时正在做手术。刚刚方医生来信说手术结束，只是还没醒。老夫人您别急。”
老人听完，加快步伐，黑色绣花旗袍的下摆被雨水浸湿，说道：“陈叔，快，别让孩子醒来一个人。”
姜花没有时间概念，她只知道掰手指来计算太阳升起的次数，两只手的指头已经用完两次了。
最近两天有戴红袖章的人来公园卫生间检查，因为有市民举报晚上散步在这里看见不明生物，很害怕。
这天姜花有些头昏眼花，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打喷嚏，她很早就从街道上摸回来，摸进一间厕所隔间准备睡觉。
这间隔间被她用一堆硬纸壳叠在地上当床，之前每天早上都会被打扫卫生的工人收走，后来姜花就在早上把它放在卫生间旁边的灌木丛里，晚上再拎回来睡觉。还有一塑料袋叮里哐啷的东西，都是一些颜色很漂亮的奶茶杯、零食口袋和两双鞋女士鞋，姜花准备见到妈妈时给妈妈看。
妈妈也喜欢五颜六色的东西。
姜花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间一间隔间门被推开、又弹回的声音，也有人说话的声音。
到了她这一间，外面的人推不动，便蹲下来从门下边看进来，正好和蜷缩着的姜花对上眼。
姜花的头发从前被妈妈剪得极端，现在长长了一些，一缕一缕搭在额上，露出一双漆黑的小兽一般的眼睛，身上的衣服开始板结，脸上和身体皮肤藏污纳垢。
外面的人吓坏了，哎哟一声跌坐在地上往后退，大喊着：“什么鬼东西啊！快去找人来捉出来，吓死人咯！”
有人跑了出去，说话的人害怕，站在门口去等人来。
天生的警惕性告诉姜花，现在必须跑！
她轻轻拉开隔间门，像只逃窜的耗子一般，敏捷地从卫生间洗手台上一侧爬上窗户，然后跳出去，不辨方向地奔跑，飞跑，用尽全身力气。
春雷阵阵，闪电挥鞭，豆大的雨点打在姜花瘦小的身上疼得她分不清脸上是泪水还是雨水。
姜花边跑边在心里喊：妈妈！妈妈！
街边转角人流少，离美食街远，那个垃圾桶是姜花最熟悉的地方，里面完全可以藏下一个她。
雨夜行人稀少，她灵敏地蹿进一个垃圾没满的垃圾桶。打扫的工人很聪明，知道这里人少垃圾少，常常三五天才清理一次。里面臭味熏天，姜花却觉得安心。
脚边压到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姜花挪开脚，一只成人手掌大的病弱小猫张嘴孱弱地叫着，这是她前两天在街角找到的小伙伴，这两天晚上她都把它放在这里，分一些食物给它。
姜花抱起它，捂住它的嘴，摸它的背脊粗声安抚它：别叫，小猫，别叫，会被抓走的，乖。
小猫像是能够听懂，也或许是贪恋姜花身上的体温，安静地蜷缩在她怀里。
是一场淋漓的春雨，落在垃圾桶盖上叭叭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街上越来越安静，只剩雨声，姜花悄悄探出头观察，没有人追来了。
姜花爬出来，夜雨透心凉，她打了一个寒颤。
刚刚站稳，或许是雨大惊到小猫，它炸着毛从姜花怀里跳出去，跳上垃圾桶，跳上路中间。
这些日子，姜花亲眼看见过一只小狗当街被碾得血肉模糊，她下意识追过去。
小猫那一跳似乎花光了它的力气，雨打湿它的毛发显得更加孱弱，它狼狈地站在路中央，慢慢地徘徊，同姜花一般地不知该去向哪里。
姜花蹲下来，重新把它抱进怀里，用脸去蹭它，试图温暖它，安抚她。
突然，一道刺眼的光穿过雨帘射到姜花身上，一辆黑色的轿车转过街角像一只黑豹一样快速驶来。
姜花试图站起来，但是她头眼昏花、浑身无力。
车上赶路的陈叔终于发现了雨帘下的姜花，试图转向急停，但已经很晚了，惯性下的车速也不低，将姜花撞得飞出去。
姜花躺在雨水里，下意识护着小猫，但是她全身没有一处不疼。
车门打开，司机撑着一把大伞，遮着沈老夫人下车。
老人不顾雨水浸湿布鞋，急速走来，扶起姜花，带着祖母绿戒指的手抹开她脸上的雨水。
陈叔想要阻止：“老夫人，这看起来是一个小乞丐，别脏了您的手。”
老人怜悯地摇头，并没有放开姜花，道：“孩子，别怕，我们去医院。我们本来也要去医院，别怕啊。”
老人让陈叔把伞给她，叫司机把她抱上车。
车身将大雨里的一切隔绝在外，姜花湿淋淋地抱着小猫躺在后座，老人让司机拿了毛巾在给她擦身上的水。
陈叔转头看着脏兮兮湿漉漉的姜花和猫，闻到车厢骤变的气味，担忧地对老人说：“老夫人，这孩子这样……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藏毛病，这后面座位都脏了。要不要委屈一下您，来前面坐一会儿？”
老人讲无碍，让陈叔启动：“陈叔，快开车，这孩子看上去才七八岁，不知道多疼啊。”
老人叹口气又道：“初程那孩子，这会儿躺在手术室，大概也这么疼呢！”
陈叔安慰老人：“老夫人，初程吉人自有天相，应当没有大碍的。快到了！”
老人说：“开快点吧！”
姜花已经在疼痛中昏睡过去。
“……老夫人，您从哪里捡到这么一个小东西啊，可怜呢！”
“这里的路陈叔不熟，我们赶来的时候又下大雨，撞到这个小家伙儿了。怎么样，她的伤势？”
“她身上的伤啊，都是小事。我让护士先给她洗了澡，不然没办法治伤。头发都给绞了，有虱子。这孩子身上，哎，您看看……”
姜花似醒非醒，感觉到有人掀开了被子，撩起了她的衣服。
“这里，这里，这里，这身上啊，旧伤可比今晚您说的撞车的伤要多、要厉害呐！看样子，这孩子是流浪了很久了，也不知道到底几岁，晚些时候我们测一测骨龄吧。我们检查发现，她这身体很多问题，营养不良，骨折，胃穿孔，似乎，还农药中毒过。一口牙也烂得差不多……”
姜花听到老人叹了一口气，说：“也是可怜孩子！既然遇到了，我也不能当没看到。你们先全力医护好她，一切费用沈家来付。”
姜花想起小猫，眼睛睁不开，但努力张开嘴喊道：“小猫……小猫……”
老夫人靠近说：“孩子，放心，小猫很好，睡吧，啊。”
老人的声音让人安心，姜花平息下来。
“是个善良的孩子，这样了，还记得猫呢！”
另一个男声道：“是老夫人您慈悲心肠！这孩子遇到您也算是福气了。”
老夫人轻呵一声：“哪里是我慈悲。年纪大了，有时候不信的事也只能去相信。或许，这是上天给我沈家做善事的机会呢！棋正头七没过，初程又出了这档子事，我啊，也是顺手做点儿事，让心中好受些罢了！”
“方医生啊，初程不是意外事故。我让陈叔找了监控，初程那孩子，是故意在红灯的时候跑出路面的……孩子心里怕是不好受啊……”
男声踌躇地答：“……您前两天把初程送来的时候，他脱水昏迷，差点救不过来。好不容易醒了，我们为他做了心理评估，这孩子求生意志极低。但没想到，甚至出现了……这样的倾向。毕竟才十三岁，经历了这些事，估计啊，心里支撑崩塌了……”
老夫人叹口气，轻轻答道：“是啊……还是个孩子。他哪里会知道，生在沈家，他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其他的，不过是命运给与馈赠时顺手收取的代价罢了。像这个小娃娃，能有饱饭充饥、片瓦遮头，怕已觉得自己万幸了。”
沈家的孩子，他沈家人自己能说得，方医生却是不干言语半句的，只是附和道：“这小家伙倒真是求生意志极强的。”
几息之后，老夫人似做了什么决定似的，道：“方医生，让这小家伙跟初程一起养伤吧。”
男生迟疑道：“这……合适吗？”
老夫人说：“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让他看看吧，世上更苦更难的人，还在挣扎求生呢！”
姜花听到他们的对话，却完全无法听懂，感觉到一双干燥的手隔着被子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老人说：“孩子，安心待着啊，养好身体。”片刻后，房间里的人依次开门走了出去，安静下来。
姜花随着寂静慢慢陷入昏睡。
再次醒来，除了房间仪器的声音，没有任何动静。
这是一间标准的医院单人病房，雪白的墙，明亮的灯光，雪白的床单，连病床的颜色都是灰白色的，入目的一切显得冰冷毫无生气。
姜花下意识将自己缩成一团靠在床头，她还发着烧，但她强迫自己动脑子，小动物的直觉告诉她，那位老人可以保护她。
但姜花实在太虚弱，很快靠在床头睡了过去。
这张病床是姜花从来没有睡过的那么舒服那么温暖的床，睡着睡着她滑下去，滑进被子。
姜花做了好长好长的梦，妈妈在野姜花花丛里对她笑，妈妈喂她喝香喷喷的米粥，妈妈来接她回家，她们有了新家，有坚固的墙壁和屋顶，吹风下雨再也不怕房子塌了。
然后她被腿上的伤痛得醒来。
“喂，醒醒！喂，醒醒！”
姜花被叫醒，床边一个小少年在用手摇她的腿，正好摇在昨晚被撞伤到的腿上。
姜花吃痛地收起腿，抱着被子试图藏起自己，他的眼神很像那些会拿石头砸她和妈妈的男孩子。
姜花警惕地盯着他。
小少年懒散地坐在轮椅上，右腿打着石膏，额头包着一圈白纱布，手中端着喝剩半杯的牛奶，唇边有一圈奶白。
少年扬着下巴瞥着姜花打量，姜花也在打量他。他看起来比姜花高许多，也十分地瘦，并不比姜花好多少。但是他十分地白，是姜花见过的最白的人。他的睫毛很长，白炽灯下睫毛的阴影投在眼下，头发漆黑，显得脸色更白了。
少年舔了舔唇边的奶渍，姜花看着，肚子咕咕叫起来，即使她努力掩住肚子，声音依然很大。
少年听到了，侧着脸挑挑眉，他看到姜花盯着他手中的牛奶。
他问：“喂，你昨晚也出车祸了？”
姜花听不懂车祸是什么，不答。
“你是小乞丐？”
他摇一摇手中的奶，说：“你回答我，我就把奶给你喝。”
于是姜花咽一咽干涩的喉咙，发出难听的嘶哑的声音：“什么，是，车祸？”
少年一愣，说：“就是，你也被车撞了？”
这个姜花点头。
少年说话算话，操作电动轮椅，靠近，把奶递给姜花。
姜花大口大口喝奶，看着小小的嘴巴，但几口就把牛奶喝完。
姜花把空杯递回去，少年看到她黑黢黢的指甲，嫌弃地皱一皱眉头，伸出一根指头指向床头：“放那儿。”
姜花听话地放过去。
少年一直将轮椅近近远远地移动，在打量姜花，剃着卤蛋头的姜花，少年以为她是他。
他瘦极了，几乎跟他在新闻里看到过的非洲儿童差不多了。因为瘦，他的眼睛显得大而圆，一直警惕地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珠忽而转溜一下，像极了他在动物世界里看到的小豹子。
奶奶走前说，因为赶来看他，不小心撞到路边的小乞丐，让他记得帮忙照看着。
姜花对他的轮椅产生了兴趣，开始还全神贯注盯着他看他要干嘛，好随时反击。但是很快，她被自由移动的轮椅产生了兴趣，她的眼神下移，好奇地看着轮椅前进后退。
少年发现他对轮椅好奇，干脆表演了一个转圈。
姜花惊讶地瞪大眼睛，小小的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圈成一个小O。
少年现在又觉得，他很像一只猫，而自己的轮椅是逗猫的毛球。
少年问：“你睡了一天，没有家人来看你吗？怎么，想赖着我奶奶啊！”
姜花回答，声音依然粗哑：“没有，家人。妈妈，不见了。”
少年听见，看到姜花脸上流露的哀伤，想到自己，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不是有同样的哀伤。
但是他不准自己流露出来，从醒来开始，他已经决定，再也不要去想曾经那个他叫妈妈的女人。所以他扯着嘴角，冷哼道：“没有妈妈就没有妈妈，有什么关系！我叫沈初程，你叫什么？”
姜花想说，要有妈妈，要找妈妈！但是她肚子瞬间疼得要命，开始呕吐起来，刚刚喝的牛奶全部吐出来，被子上全都是呕吐物。
少年吓坏了，这一幕同电视上中毒去世的人十分相像，他调转轮椅打开门慌张地叫：“来人啊，医生，医生，快来！快来救人！”
姜花痛到眼睛都要睁不开，但是她使劲睁开眼睛，看到少年在门口急得要站起来，因为站不稳又摔倒在地，趴在地上还在叫人来救她。
姜花的记忆里，这一幕就像纂刻在海马体上面。
从这一刻起，不论后来少年如何捉弄她，她都原谅他。
因为，那是第一次，除了妈妈，有人因为她那么地着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雨中奇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