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打工人上岸指南》一庭寒

6、纸扎电脑

　　在杨希夷生前见过的许多小摄制组中，灯光师其实并不属于核心的岗位。

　　因为很多小短片的主创团队可能一共就只有两个人，一个干编导策划的活，一个干拍摄剪辑的活，什么制片、灯光、收音，都是自己干。至于专业的灯光师，那必然不可能有的，想要的光影效果能否达成，全靠天意。

　　杨希夷刚毕业那年，跟着一个导演师姐进组，参与的第一个项目有十几号人马，也有专业的灯光师，已经不算是小摄制组了。

　　当时作为执行导演的她，常常听到导演师姐和编剧老师争执，而争执的主题往往是——某场戏的时间到底是否必须设置成夜晚。

　　通常，最后两人都会一起逮住灯光师，逼问对方能不能打出想要的光效，确定能做到才会拍，否则就算拍了夜戏，效果也不会好。

　　跟着师姐进组的那段日子，杨希夷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没有一个优秀的团队，如果不是必须或者迫不得已，最好都不要安排夜戏。

　　杨希夷生前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可是没想到，来阴间后，拍夜戏这个事儿就无法避免了——因为阴间，没有白天。

　　所以，这意味着，杨希夷必须拍夜戏，甚至只能拍夜戏。

　　万万没想到，在阴间，专业的灯光师居然成为了草台班子摄制组的必要成员。

　　想到这里，杨希夷一边感叹着世事无常，一边琢磨着柴凌云究竟找了个什么外行来摄制组做专业灯光师？

　　正思索着，杨希夷便听见了柴凌云的声音：“这位，就是咱们的灯光师了。”

　　随着柴凌云的介绍，杨希夷也将视线投向了那位灯光师。

　　“机器人？”杨希夷有些诧异，直愣愣地盯着那个才堪堪到她腰高的人形机械。

　　“你也可以这么叫，不过更准确的说法是人工智能，它很聪明。”柴凌云挑了挑眉。

　　那机器人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并从扬声器里发出童声：“您好，我是酆都电网分区系统观察者7号，您可以叫我小七。”

　　电网！

　　杨希夷知道为什么会选择小七当灯光师了。

　　酆都电网，由地府直接管理，其核心业务显而易见，就是利用阴间资源建设并运营电网，一方面助力地府进行阴间管理，一方面服务鬼民美好生活。

　　杨希夷算是死在了好时候，再往前数几十年，整个阴间下面都是灰蒙蒙、阴沉沉的一片，天地间充斥着死气，唯有幽幽的鬼火、和地狱的焰火发出亮光。

　　如今的阴间经过改革发展，地府基建速度飞快，高楼林立，电力覆盖全阴间，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亮着灯的，颇有点阳间“灯火连昼”的意思。

　　阴间发展成如今这样，可以说，酆都电网的功劳不可磨灭。

　　“小七作为电网的分区系统观察者之一，有部分权限调用管辖区的灯光。”柴凌云长腿一抬，跨步到了小七身边，摩挲着小七的铁头，“跟上面申请调小七来帮忙，可费了我不少劲。”

　　杨希夷在心中暗暗竖起大拇指，果然是制片人——不对，这岗位在阴间应该叫制片鬼——秦广王和酆都电网的设备、职员，都能借调来当摄像和灯光。

　　不知道柴姐生前在哪里做制片人，这工作能力，绝了。

　　小七显示屏上的线条眼睛睁开，灵活地眨动着：“小七很高兴和大家一起工作。”

　　见各位同事都初步认识了，柴凌云便和大家一起将孽镜和小七搬回了工作室。

　　回到工作室内，柴凌云笑着看向大家道：“咱们成员也就这么几个，没必要讲究太多，大家看喜欢哪个工位都可以随便坐，先熟悉一下环境。我现在先去和咱们这次项目的甲方沟通，要是有什么事儿，可以来隔壁找我。”

　　杨希夷给自己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虽然阴间也没有什么风景可看啦，但总觉得靠窗的位置让她放松一点。

　　胡苌挑的位置正好在她旁边，很近，很方便一起摸鱼。

　　刚坐下，杨希夷就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工作室给她配电脑了！

　　虽然她还没见过不配电脑的公司，但是在阴间这段日子，她真是当够了穷鬼，猛地瞧见这么一个买不起的东西，她是真的有些兴奋了。

　　可惜当时没想到公司有电脑，把许豫烧的u盘放在她公墓里了，这会儿没办法给胡苌补课。

　　杨希夷即使是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迫不及待地打开笔记本电脑，戳了戳开机键，想要上网看看。

　　自从她死了就断网到现在，实在是太煎熬了。虽然知道阴间的“阴特网”和阳间的互联网是没法沟通的，但杨希夷还是想上网看看，这边网友冲浪时会说什么鬼话。

　　只是，为何按了开机键，却一直没有反应？

　　心里想着，杨希夷便自言自语说出了声。

　　“你没插插头。”严大爷沙哑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杨希夷转身看去，接过了严大爷递给她的插板：“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怎么回事呢，谢谢严大爷。”

　　杨希夷在阴间的生活实在是过于贫困，公墓里连个电灯都用不起，早已忘记了电脑还得插电这种事。

　　电脑开机的一瞬间，杨希夷似乎听见这个老头念叨了一句“垃圾电脑”，很是诧异地转过头去问：“严大爷您还懂电脑？”

　　“他懂什么电脑？”严绩和的嗓音从隔壁工位上传来，“他只懂纸扎。”

　　严大爷淡淡道：“这电脑不就是纸扎？我都不用细看，闻味就知道是批发印刷的祭品，还是最便宜的那种。”

　　杨希夷仔细看了看这台电脑，什么也看不出来。在她的眼里，这玩意儿完完全全就是金属制品啊！完全看不出纸扎的痕迹。

　　“这也没办法，阴间就这规矩。”严大爷双手背在身后，为杨希夷讲解着。

　　阳间为下面的亡魂烧祭品时，往往有两类选择——一种是烧真东西，一种是烧纸扎产品。

　　阳间烧来的纸扎品，在阴间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是纸制品，材质和阴间生产的东西材质看起来并无差别，只是使用期限会更短，甚至可能成为一次性用品。

　　而阳间烧的真东西，就没有了纸扎品使用期限方面的问题，和阴间制造的产品差别就仅仅在于款式而已。

　　因此，除了阴间本就存在、制造的物品外，阴间市面上其实还大量流通有上面烧下来的纸扎品。

　　像衣服一类的纸扎品，因为款式单一，其实很好辨认，但其他外表简单的产品，除非严大爷这种生前在殡葬行业干了一辈子的专业鬼，否则很难辨认是否是纸扎的假冒伪劣产品。

　　一直以来，阴间制造业没有发展起来，恐怕也有阳间烧下来的纸扎产品过于泛滥之故。

　　毕竟纸扎品虽然质量堪忧，但对于杨希夷这类穷鬼而言，有总比没有好。

　　“这垃圾电脑能用是能用，只是使用期限说不好。”严大爷摇摇头，嗓子里发出嫌弃的声音，“还是这手艺不行，如果是我以前亲自扎的东西烧下来，质量说不定比上面烧真东西质量还好，可惜在阴间不能自己给自己扎了。”

　　严绩和飘到爷爷身侧，念叨起来：“生前我就说，咱俩提前给自己烧点东西，在下面开个户，免得死了没钱花，你非说没这种做法。”

　　“你这孩子，这能怪我吗？确实没这种做法嘛。”

　　“现在后悔了吧。”严绩和本有些叹息，说着又安慰起严大爷来，“不过也好，在阴间虽然你一把年纪还要打工，但至少没有尸体也不生病了，在上面虽然有养老金，但老往医院跑……”

　　一边听着爷孙俩聊天，杨希夷一边等待着这台纸扎电脑开机。

　　等到屏幕上显示出“恭喜！您的开机速度击败了全阴间百分之一的电脑！”时，杨希夷没忍住吐槽了一句：“果然配置不行，开机速度和胡老师起床速度一样缓慢。”

　　胡苌闻言从旁边探过头来：“你说我什么坏话了？”

　　“胡老师我怎么可能说你坏话，说电脑开机慢呢。”杨希夷打着哈哈，将椅子挪了挪，给胡苌让了个位置，偏了偏电脑，示意她一起看。

　　胡苌将脑袋凑到电脑屏幕前，疑惑地指着桌面上的图标：“希夷，你说咱们这下边阴特网有这些玩意儿吗？”

　　杨希夷顺着胡苌的手指看去，某戴围巾的动物聊天软件不知道登着谁的号，聊天框加载在了桌面正中间，而某绿色聊天软件的图标，也正端庄的摆在桌面一角。

　　一看就是阳间随便找图片印刷的，好歹也找张整洁的桌面印刷吧，怎么把别人社交软件一块印出来了。

　　“救命，还真是纸扎的。”杨希夷不禁感叹。

　　严绩和听见这话，连忙从爷爷身旁飘过来，也把头凑到了杨希夷旁边。

　　严绩和刚看了一眼电脑，就突然发现聊天框跳出了一条新消息，有些诧异的说：“怎么把这人的账号登上了……”

　　杨希夷听见这话，忙不迭地点了退出登录，吐槽了一句：“赶紧退了，搞不好人家在上边，还以为被盗号了……”

　　退出账号后，杨希夷说着这话突然愣住了，和严绩和、胡苌两鬼对视了一眼，三鬼面面相觑，杨希夷小声地说：“等等，这是意思是……连上上面的网了？”

　　严绩和咬了咬嘴唇，试探着冲杨希夷说：“希夷姐，要不你登你帐号试试？”

　　杨希夷听到这话，也有些意动，侧过脸看向胡苌，发现她也点头同意，于是便果断地在登录界面填上了自己的账号信息。

　　杨希夷按下登录键的一瞬间，有些说不出来的紧张，可情绪还没酝酿到位，就成功登上了，头像旁边的在线提醒绿得刺眼。

　　还没来得及兴奋，杨希夷就不停地收到新消息提醒，还都是来自于同一个人。

　　杨希夷有些疑惑，到底是谁这么锲而不舍地给她发消息？难道是她家里人知道她死了，太想她了？

　　正琢磨着，对方突然弹了个视频通话过来，备注写着“刁钻甲方西建王总”。

　　杨希夷顿时愣住了，早知道开隐身了。现在这情况，这视频电话她能接？

　　在铃声的催促下，杨希夷本想点挂断的，手一抖却点了接通——

　　“小杨导演啊，这个月怎么都不回我消息了？咱们那个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