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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她于星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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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素秋,南泊市的街道上人影错落,彼时枫叶正红,满城秋色。
此地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每逢重阳近日,无论身处何方,在外工作的人都一定是要归家的。
于是,宁晚棠所在的医院,连带着病患与工作人员,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护士站走廊上连个人影都见不到,病房内窸窣三两句话都会回荡许久。
而顾宴辰是个例外,他并没有被允许回去。
“求也没用,医嘱是我下的,为了你的病情着想,还是不要回去的为好。”
宁晚棠说话很决绝,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可顾宴辰还是想着再求求她,毕竟快临近重阳了,一直住在医院不是个什么好兆头。
南泊市的人很注重这个日子,因为这一天可以好好地除一除周身的晦气,更何况是常年住在医院里面的人。
他们用晒干的茱萸熬成水,无论是饮用或者是泡澡,都能起到驱邪的作用。
“不过,医院这几日没什么人,倒是可以陪你放放纸鸢。”
放纸鸢,放福气。
都说纸鸢放得越高,福气就会越浓,丝线断了,福气就会散的越快。
宁晚棠本来是不信这些的,自从顾宴辰病了之后,她翻过不少玄学的书籍,想着偶尔信一信也无伤大雅,万一哪天她祈求的事儿真的应验了呢。
“好啊,我亲爱的宁医生。”
这是顾宴辰第一次这么打趣地称呼她,以往的时候,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只不过那时两人还只是简单的医患关系。
宁婉棠嘴角抹不掉的笑意逐渐展现出来,比那春日里争相斗艳的花儿还要好看几分。
她照着模式回他:“顾先生,你说错了,你应该说,我亲爱的顾夫人。”
两人相觑而笑,顾宴辰目送着她离开病房。
宁晚棠最近负责的只有一个病人,那便是顾宴辰,安排的时候是偶然,现如今她又很庆幸能负责到他。
南泊市的习俗,市民们都喜欢早早地准备起来,宁晚棠也不例外,纸鸢很早就被她给买了回来。
一直藏在自己办公室的桌子底下,没有拿出来。
纸鸢的形状好似一只锦鲤,红灿灿的,很衬秋日的景。
宁晚棠是愈发信这些了,凡是买给顾宴辰的,无一不有个好寓意,这锦鲤也逃不掉。
她拿着纸鸢又去了一趟病房,想着上面还少了点什么,需要顾宴辰亲自动手才行。
“怎么不说我眼光好呢,纸鸢和人我都喜欢。”顾宴辰反反复复地翻看了这纸鸢,喜欢得紧,拿起放下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磕坏边边角角。
他从小到大从未收过什么礼物,只有宁晚棠的,他收得最多。
此话一出,宁晚棠有些羞涩,这不像是顾宴辰会说出来的话。
“就你嘴皮子功夫厉害,哄人是有得一套的,就是也不知在国外的时候哄骗过多少名医生护士姐姐,啊,顾先生!”
她的语气中柔情又多少带着点质疑,即使不过是句玩笑话,顾宴辰依旧回答得认真。
“没有。”他脑海中特地回忆了一番,才蓦然回她,“我想起来了,有倒是有一个,和你极像,身形气质皆和你差不了多少。”
宁晚棠将手抱在胸前,眉眼间可见的生气。
“逗你玩儿的,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让你讨厌的事情呢,就算真的有,那一定是我脑子又不清醒了,幻想出来的。”
顾宴辰小心翼翼地靠近离宁晚棠,想伸出手却又被心底的那一丝意念给硬生生地拉扯了回去。
他倒是真的希望能够有一个人可以一直在他病着的时候陪着他,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是宁晚棠。
许是现如今的顾宴辰太过于谨慎,宁晚棠属实有些不忍,那怒气才渐渐地消失在脸上。
她搬了把凳子过来,面对着坐在他的正前方,并握着他的手说道:“顾宴辰,无论你过去发生了什么,从今天开始,我要你都给我忘得一干二净,好的坏的都不准给我想起来,我会尽全力给你把病治好的,相信我,好吗?”
都说忘记一个人很难,可对于顾宴辰来说,忘记好的东西太过于简单了。
当某些东西像丧气鬼般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的时候,以至于他发病的日子根本不记得宁晚棠的存在。
顾宴辰点头,他信宁晚棠,自始至终都信她,只是这病是心病,治不治得好是有赌的成分在里面的。
间歇刻,宁晚棠递过了一只笔,眼神看向桌面上的小纸条和纸鸢的背面,那里有一处可以藏东西,她想让顾宴辰写好再放进去。
“你不写吗?”顾宴辰刚准备下笔,疑惑的他又抬头问了一嘴。
藏纸条的地方很小,刚刚好能容纳下一张纸条,商家很用心,特意送了一个小圆筒,可以将纸条卷好再塞进去。
这样放纸鸢的时候,也能避免小纸条损坏。
宁晚棠一身白衣,不太敢靠近,纸条上写的什么她不怎么能看得清楚。
“你写才是最有诚意的。”于是,她歪着脑袋伸出手讨要那张纸:“写的什么,可以给我看看吗?”
“可以,不过……得拿出院来换。”顾宴辰故作姿态,语气比先前更加强硬了些。
他状态不好的时候,责任护士是不会同意他离开病房的,更别说安排他和别的病友在同一间病房了。
一个人很是寂寞,寂寞到只能面对着墙壁排遣心中的烦闷,没有人敢靠近他,因为接下来他会做出什么,不是他人能轻易揣测的。
宁晚棠一直不愿意他出院,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归于他的病情,时好时坏的,这不仅是对顾宴辰不负责任,这更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
她撇过身子,不太想理他:“这你就别想了,出院是不可能的,劝你早点打消这个念头。”
询问无果,顾宴辰只得埋头去玩弄那只风筝。
医院大坪内,那是一处专供人娱乐的场所,他不像普通的大坪,更多的是散步休闲用的。
顾宴辰所在的楼层是3楼,出了那栋楼前面就是大坪,映入眼帘的是花花草草,都是以往在这里住过院的病人种的。
后来人出院了,这花草就一直放在这里,也没什么人打理,只偶尔有对种植感兴趣的清洁阿姨会想起来浇点水施点肥。
久而久之,这花草还长势还挺不错的。
假山水流什么的也都有,不过危险的还是用护栏给围了起来,只可远观。
宁晚棠靠在护栏上,用手拍了拍:“你出国的时候似乎很着急,当时我跑去找过你,邻居说你是被你的婶婶送走的,对么?”
顾宴辰拿着风筝,对比着天上飞着的那只看了好大一会儿,许久才想起来回她。
“嗯,那也是我的意愿,我不想再待在国内了,我想逃离。”
“是啊,你不想逃离谁想逃离,是我我也会。”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没有告诉你我要出国这件事,我一直很愧疚。”
“你不用愧疚,那时的情况不允许你告诉我,我能理解的。”
七年前,若不是那所高中,顾宴辰也不会变成如今的这副模样。
家庭支离破碎,无一完整。
这天,顾宴辰手中的风筝没有飞上空中,他心中的那份空缺也依旧没有弥补上。
——
时桉市有一年,满街的枫树垂着腰枝,予人撑盖,凉荫及众,满地的叶子却无人清扫,足足落了脚踝那么深。
有人说,是因为当地来了个疯子,就住在市中心的南泊医院里面。
难怪那年的枫树发了疯似地长,枫叶又发了疯似地落。
久而久之,路边洒扫的清洁工也慢慢地倦怠了……
宁晚棠每天下班路上都会经过这条道路,脚踩枫叶,听着簌簌的琐碎声归家。
路边下棋的老人时常会逮住她,笑哈哈地问些个问题:“棠棠下班了哟,今天有没有遇到些什么新鲜的年轻娃娃呀?”
“没有。”宁晚棠冲着他们点点头打了声招呼,走过去看了一会儿棋盘。
苏爷爷眼神凌厉,看什么都是准的,总归是活了六七十个年头的人,旁人的心思没有什么是他猜不透的。
他从棋框里捻了一枚黑棋,许是见到宁晚棠在思索些什么,后淡淡道:“是真的没有,还是唬我这老头子?”
宁晚棠有些出神,透过一簇枫叶的空隙,一抹柔和的阳光打在了她的鼻梁上。
她后知后觉地才指着棋盘说了一句:“苏爷爷,这棋局无解,该怎么办?”
棋这个东西,宁晚棠并不是很了解,只是从小见苏爷爷下得多了,能看出个一二。
苏爷爷目光如炬,哼哧地笑了出来:“人生而静,其情难见;感物而动,然后可见。”
宁晚棠摇摇头:“我还是不太懂。”
“你看这棋盘,看似无解,可若从旁推动,这局势又将是瞬息万变,你怎能说这是无解呢?”
人活着啊,也是这个道理,不去试试怎么知道自己没有这无限的可能呢。
苏爷爷是下棋的高手,在大学里面偶尔上上围棋的课程,这市区很难找出几个能与他博弈的人,周围的人喜欢叫他苏老师,毕竟他带出来的学生棋艺都还不错。
至此,每次下棋,他都能轻而易举地赢下好几局,但也只有那几局是赢的,赢太多了反倒是失了趣味。
他亦是宁晚棠人生的导师,总是能在宁晚棠困惑的时候,用棋局给她冲出一条血路来。
枫叶正红,在烈日下更添了几分躁动,可在苏爷爷慈祥的面目下,一切又显得静谧极了。
他摘下带着的那副老花眼镜,眯着眼睛看了眼宁晚棠:“是那个小子回来了吧,难怪市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我是许久没见到你这么费心思在脸上了。”
宁晚棠扭捏地掂了掂脚:“爷爷!”
苏爷爷口中的那个人,宁晚棠忘了快六年,近乎只记得他的名字,叫做顾宴辰来着。
当有人再次提及他的时候,她只是微微一笑,将这个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说了句“我不记得了”。
若不是顾宴辰前几日回国,市民们再提起他的名字,往日的班级群聊再次弹出他的事迹,宁晚棠怕是早在六年前,就认为他们两人在那时候已经分道扬镳了。
她将手揣进口袋里紧握着那封信,被捏得皱皱巴巴的,信纸四周甚至还褪了色。
那是七年前的信,是给顾宴辰的,只是那时候他出了国,信并没有来得及送出。
“走这里!”苏爷爷落子的时候铿锵一声,狠狠地稳定住了宁晚棠的心弦,他对着自己的对手嬉笑道,“我赢了!”
苏爷爷继续说道:“你比一般的女娃娃心思都要细腻些,看上了一个人就注定了他人再难入你的法眼!”
就像喜欢一个人,宁晚棠从遇见顾宴辰的第一眼开始,就觉得两人是有一定的缘分的,只是分分离离是人间常事,她倒忘了这回事了。
宁晚棠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舒缓了一口气:“苏爷爷,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就像这棋局一样,出路是自己闯出来的,我们不一定会输!”
苏爷爷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