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第七日》竹弈风诲

1、拜访

　　屋外的雪层开始消融，破旧的木门开始活动，穿上裹着全身的衣服也依然感觉到些许寒冷。
　　普维林不在乎那么多，准备收拾好就去墓地工作——只是简单的巡视一遍。
　　咚咚——
　　意料之外，木门被敲响了。
　　普维林异常警惕的露出一个缝隙，默不作声的观察着门外的人。
　　浅金色的头发，在暖阳下毛绒绒的，鼻尖很红，穿的衣服并不算多，尽管不算是新款，但打理的非常干净。手提皮质箱子，边角没有磨损，有些上山路上的灰，还算光亮，不过和她的穿搭有些不符。
　　“您好！”
　　对面率先开口了，虽然脸上带着疲惫，但看的出来对面的人年龄并不大。
　　“我是薇蕾娜·史密斯。”
　　“……您好，我是普维林·格·费因。”
　　介绍完后，双方陷入了一阵沉默，普维林把门打开，让出空隙，示意薇蕾娜进去。
　　薇蕾娜立马笑笑，拎起皮箱进门。
　　“我……我是来借宿七日。”薇蕾娜把手套脱下，她的脸颊，耳尖，手指都泛着红，她的裤腿上也有泥巴，她并不是坐车上山来的，“我可以给您钱，作为我住在这里七日的费用。”
　　说罢，薇蕾娜小心又拘谨的掏出一捆钱，放在离普维林最近的桌边。
　　“当然可以……史密斯小姐。”普维林扯出一个笑，“只是我这可能没什么好待遇，您知道的……所以住在这可能要忍受一些事情……例如您必须和我睡在一张床上，您接受吗？”
　　“当然，当然。”薇蕾娜着急说，“我可以忍受，帮您干活也行。”
　　普维林把钱收起，消瘦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后冒出低沉，沙哑的声音。
　　“这没什么活要干，只要您不害怕……我们可以去墓地上晒太阳。”
　　说完普维林转头看向薇蕾娜，等待她的回应。
　　“哦……哦，是吗，在墓地上晒太阳也是一种别样的体验，那样的太阳会弱些吗？”
　　薇蕾娜从进屋就开始观察普维林，普维林的年龄和她并不是同岁，并且要大了很多。普维林穿着守墓人常穿的衣服，她不拘小节，对于大衣衣角的泥巴也不甚在意。普维林的面容忧郁，眼窝周围黑眼圈很重，深蓝色的眼睛似乎永远都在思考问题，头发盘织的确很精细。但她给薇蕾娜的感觉是淡漠的，冷静的。
　　薇蕾娜抖了抖肩膀，靠近火炉蹲了下来，这没有别的椅子，普维林总是一个人生活。
　　“史密斯小姐，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去外面晒太阳，炉子要熄灭了，我会在晚饭前找出第二个椅子的。”
　　“好的，费因夫人。”
　　薇蕾娜听见普维林发出声轻笑，她有些奇怪，哪怕她们认识并不久，但薇蕾娜可以看出普维林平时并不爱笑，在收下薇蕾娜钱的时候也并不是真笑。
　　“或许叫我‘费因小姐’我会比较开心。”
　　薇蕾娜脸上一红，连忙点头跟着普维林的脚步一起出门。
　　普维林走的不紧不慢，薇蕾娜踩着她的步伐，脚下的土地已经形成一条小路，只是因为雪融有些潮湿。
　　薇蕾娜想，这条路形成是不是有普维林一半的功劳。
　　“您经常走这条路吗？”
　　“是的，这是唯一一条去山坡上的路，所以我经常走。”
　　“费因小姐在这那么久，都踩出一条路来了。”
　　“哦?你这么认为我很开心，不过这条路一开始并不只是我一个人走。因为瘟疫死去的人都被送到了这里。只是病疫结束了，这里没什么人了。”
　　“啊，那您……我想问，您为什么还在这……如果您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
　　薇蕾娜期待的抛出一个问题，她的脚步有些乱，前面普维林思考模样的停下来，薇蕾娜的鼻尖撞到了普维林的肩膀处。
　　“对不起，我没事。”
　　普维林又继续走起来。
　　“留在这吗……因为可以消磨时光吧。”
　　“那到是个好选项。”
　　薇蕾娜搓搓手。
　　“这就是我经常待的山坡了。”
　　薇蕾娜和普维林并肩站在一起，在普维林旁边还有棵树叶不多的树，树枝上已经开始冒绿芽了。
　　在山坡下面，是一块块突出来的土包，有些挂着积雪。
　　瘟疫死了很多人，富有的，贫穷的，高尚的，低劣的，都死了一大片，国家呢，国家才打过仗，能胜利已经很不容易。没办法再奢求多做些什么，人总会精疲力尽，一群人同样。
　　普维林先坐下了，薇蕾娜望了一会，她忽然想起什么。
　　“这里或许埋着我的父亲。”
　　薇蕾娜同样坐下，她开始努力的想，她开始害怕起来，她竟忘了这么多事。
　　她的哥哥，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她的曾经，这些都让她有些记不清了，她曾经为了家人付出过很多，但她现在对那些事情淡泊了，回忆也变得困难起来。
　　普维林看了薇蕾娜一眼，没有继续追问。
　　“这很正常。”
　　普维林淡淡的说。
　　“我也忘了很多事情，但其实那些事情现在不重要，等它重要时再想起来也可以。”
　　薇蕾娜挠挠头，长叹一口气，不在乎污泥，身子向后一仰就倒下了。
　　“那样会很脏。”
　　普维林提醒到。
　　“我知道，我很，清楚。”薇蕾娜盯着普维林看，“费因小姐，我总感觉在哪看见过您。”
　　普维林抱着自己的腿，低垂着眼睛说：“如果你父亲埋在这，当然可能见过我。”
　　“是的，我都糊涂了。”薇蕾娜笑起来。
　　困意缠绕着薇蕾娜，这也是很正常的，薇蕾娜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在城中，一切声音都催的她头脑发胀。
　　但是现在，除了会有些偶尔的鸟声和风声，什么都听不到，普维林也很少发出声音，呼吸声是轻柔的，比薇蕾娜曾经的邻居那样好，她的邻居经常在半夜吵架。
　　薇蕾娜靠近普维林贴着普维林的一块衣角就开始睡觉。
　　普维林抱着腿发呆，这一切和最初没什么区别，多出一个人也不觉得吵闹。
　　在瘟疫刚开始时，普维林就在这里了，一年时间的瘟疫，好像什么都没变，好像什么都变了。
　　这不是块富饶之地，尸骨就占了半壁江山。
　　五年的战争加上一年的瘟疫，叫苦连天也没用。
　　大国战斗后这块小地方被独立出去，这个国家是战争的纪念者，但大家似乎已经忘了，这片土地上的人民——
　　普维林头又开始疼起来，但没法子，薇蕾娜回忆不起来，她不想回忆。
　　后来瘟疫逐渐被控制，连埋尸体这工作也没什么人了，大家都走了，只有普维林还在这。
　　薇蕾娜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她睡觉没脱衣服，坐起身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
　　普维林坐在火炉边，翘腿思考着。
　　“费因小姐……”
　　薇蕾娜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变的沙哑，手脚冰凉，她靠在床头一会，头疼才缓解了一些。
　　“啊……”
　　普维林坐在床边，冰凉的手摸起薇蕾娜的额头。
　　“看来只是略微有点着凉，我为你煮些汤喝吧。”
　　“费因小姐……您的手这样凉，怎样知道我没有发热的。”
　　“史密斯小姐这样调侃，应该没什么事。”
　　薇蕾娜只得继续靠着床头，等待普维林制作今日的晚饭。
　　普维林动作很快的制作好了晚饭，并找来一张小桌子，留薇蕾娜使用。
　　“哦，真感谢您，费因小姐，第一天到来就让您忙前忙后——”薇蕾娜有些不自在的搅动碗中的汤，“只是，我真心建议您，下次让我来做饭吧。”
　　普维林只是抬了下眼，没做出什么回应。
　　面前这锅，不汤不像粥，不算好看也不好喝的糊状物体，就是她们的晚餐。在瘟疫刚结束的时间段，吃不到好东西再正常不过，只是薇蕾娜觉得相比于没有好东西，糊味更难以忍受。
　　“真奇妙，明明看起来您没有煮多久，吃起来却全是糊味。”
　　“嗯哼。”
　　普维林迅速把她那碗吃光，面不改色的收走锅碗。薇蕾娜真怀疑普维林是不是没有味觉。
　　薇蕾娜原本担心这趟住宿之旅有些枯燥，但现在看来，有趣的事情还有很多。
　　“费因小姐。您先别弄了，我觉得我们应该吃些正常的晚饭，哦，雪融日也要来了，吃饱晚饭，明天，额还有很多天，我们都有很多事要干。”
　　普维林没在意薇蕾娜这些话的越界，起身去寻找一把新的椅子。
　　“当然，前提是你得有新椅子。”
　　薇蕾娜在厨房寻找一阵子，忙活的灰头土脸，才做出一顿带些味道的粥。
　　“费因小姐，您还吃吗？”
　　“好的，请为我留些。”
　　于是两人又坐在木桌旁，借着壁炉中微弱的火光进行第二次晚餐。
　　“感谢，感谢小麦。”
　　薇蕾娜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惬意的收拾好桌上的残局，小步走向双人床。
　　“哦——天呐，这是什么，我好像踩到了什么——”
　　薇蕾娜的惊呼声响起，“咯吱”的声音微弱的响了两声没了动静。普维林第一次感叹薇蕾娜的活力。
　　“这只是一本，相册集?”
　　普维林点燃了蜡烛，拾起沾满灰尘的木匣才发现，这里面放着她曾经得到的勋章。
　　“看起来很珍贵。”
　　薇蕾娜凑过来，又像是想起什么，她三下五除二的打开自己带来的皮质箱子，里面东西很多，不只是衣服。
　　“这个木匣子。”
　　相同款式的木匣子，相比于薇蕾娜，普维林的木匣子脏的吓人，甚至在一些边角都有开裂的痕迹，薇蕾娜保护的则很好，还隐约泛着点光泽。
　　“真巧……”
　　普维林有些发呆，犹豫三番她还是打开了盒子，那枚银色的勋章还和当初那样。
　　在她的记忆中这个木匣子是有两层的，把蜡烛台放在旁边，用力一掰，除了盖子和盒子分开了，没什么变化。
　　“第二层不是这样开的……”
　　薇蕾娜看出普维林的意图，着急的叹息了两下。
　　薇蕾娜把匣子翻过来，轻轻分开夹层，在这其中的胜利勋章就露出来。
　　普维林也学着薇蕾娜，她的胜利勋章比薇蕾娜的胜利勋章高一级。普维林参加的战役的全过程，薇蕾娜则是因为受伤暂离战场一段时间。
　　“啊！原来参加战役全过程的那七个人中的一个是你……”
　　薇蕾娜崇拜的眼光看向普维林。
　　“……这没什么……我那时是军医助手，在后方。”
　　薇蕾娜听罢，再一次翻找起箱子。这次，是一沓照片。
　　薇蕾娜仔细辨别了一会，在一堆相片中找到了普维林模糊签名的照片。
　　普维林看出来了，薇蕾娜是战地记者，难怪上了战场还能比较体面的回来。
　　“你还采访过我吗？我都不太记得了。”
　　“是的，当然，我采访了很多人，几乎能采访到的人，护士，军医助手，军医，我都找机会拍了照片。”
　　“原来如此。”
　　普维林打了个呵欠，坐到了床上。
　　“好了，史密斯小姐，如果要回忆过往的话，我建议明天。毕竟生病了，我可求不到药。”
　　“抱歉，费因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