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误》书念清商

16、宴尾

　　约过个把时辰，紫玉山庄花厅，诸王小姐三两成群地进来，先后同帝、妃、长公主请过安。萧予桑见七妹若依被襄王朱翊锌背进厅里，暗觉不妥，赶忙迎过问询，二人便将暗道中发生之事从头说来。那自是一段风流故事，只说萧三面上听着，眼神忍不住时时剽向槛外，单等朱翊铭。
　　朱翊铭早被慧文招呼几个总角小厮抬进厢房，自忖已禀至长公主，便不敢立马起来，只闭目养神，合衣歇下。
　　一觉醒后，柳清晓已在床头立规矩。朱翊铭随口问几句，竖耳听花厅方向传来说书、唱戏的响动，便同一个端水的婆子知会过，二人推门而去。清晓几欲张口问萧予桑之事，朱翊铭收在眼底，只当不见，矮身钻进了马车，一路无话。

　　次日朱翊铭起得早，柳清晓伺候他更衣。管家在门框上敲了敲，却不进，只挨着槛儿提下摆欠身道：“殿下，萧大人来了。”
　　朱翊铭鼻子出口气，“嗯”地声示意知道了，管家便下去待客。清晓听说，也知说的是如今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萧醉辰，她悄悄看了殿下神色，见他并没有急躁要去之意，才低头继续仔细打理那圆领蟒袍。
　　萧醉辰已在书房吃过一盏茶，还不见青王踪影，正百无聊赖地摆弄拇指扣着的扳指。朱翊铭抬步进去，掩口咳嗽声。萧醉辰便起身请安，互相诉过客套。
　　书房的门并不关，管家打发几个洒扫丫鬟在院子里、小径上各干着杂活儿。
　　二人分宾主落座，萧醉辰每每瞧见朱翊铭那副不急不缓的模样，就有些即佩且服，那样的宠辱不惊，是他试图去做却无法企及的。他神色一黯，随即却露出半边笑，把案上原本摆着的几个礼盒朝前推了推，一面作揖道：“昨日家姊不知轻重，扰了殿下，家兄授命萧醉辰前来致歉。”
　　朱翊铭眼角扫过那些物件儿，知道凭萧家的手笔，定是极好的，也就不作托辞，命管家收下，又道：“世交之谊，不必如此，改日小王登门回礼。”
　　萧醉辰嘴角一笑，无意道：“殿下昨日回得早，还不知紫玉山庄有怎样好顽的事儿吧？”
　　“哦？”朱翊铭闻言倒想起皇姑姑的意图来，那满殿的公侯小姐，的确不乏妙人，不说陇氏，单是那位萧七小姐，配诸王中任何一个，也绰绰有余了。
　　他并不催促，萧醉辰也没有敛口不提的意思，一径往下说着：“舍妹若依，家中排行第七，经圣上下旨，赐予襄王殿下为妃。”
　　萧氏同襄王朱翊锌有表兄妹之亲，坊间早有传闻，说萧家七小姐本就是比照宫里规矩教养的，因而这一桩出来，倒没有太大意外。朱翊铭只是笑，却发觉萧醉辰停了话茬，他抬目正对上萧四好整以暇的模样，便平掌与他道：“四兄，请茶。”
　　萧醉辰在青王府见得最多听得最多的就是茶，乍又来这么一下，就有些哭笑不得，只好缓缓用手指触上茶碗外壁，一面继续道：“殿下们早知长公主殿下寿宴意图，一经印证，心思各异，唯有豫王殿下率尔而出，自行请旨，欲以长风氏小姐为正妃。”
　　两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想起后宫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往事。
　　长风氏有兵权在手，先皇武帝年间出了个孝贤尊皇后，也即当朝太后，景琰帝养母。景琰帝登基，以长风氏次女为后，生子朱翊钊。长风皇后薨，命长风氏四女沁芳仪抚养皇子。外戚之患，令景琰帝处处掣肘，也因此颇为忌惮。宫府侯门之事，众人皆知，如今豫王朱翊钊偏偏还要娶个长风氏。君父之前，总要落下不是的。
　　朱翊铭单等萧醉辰继续，萧四便道：“圣上神色有变，话倒未说，皇贵妃娘娘抚掌相慰，先将请旨的二人大大夸赞了番，圣上这才应准，赐豫王择日完婚。”他正经话一完，又故作懵懂侧头问青王道：“殿下可猜得着原委？”
　　朱翊铭知他有心考教，也不藏拙，随口笑道：“他家昔日风光，如今却薨的薨，废的废，竟无一个能用之人，长风将军怎得甘心？皇贵妃娘娘只是瞧出诸王中必得有个与他家结亲，事方可了。我诸王兄弟哪位身后不带连着其他几族，常言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唯有豫王兄母族即长风氏，左右断不开的连连儿，就由他去罢。”
　　“正是此意”，萧醉辰从来佩服自己那位皇贵妃姑母的筹谋，只可惜朱翊锌却半点没有母亲的模样，只知一味推崇兖王，难成大器。
　　提起朱翊锌，他才恍若初悟地拍了拍额头道：“还有一事，昨儿宴后，皇贵妃娘娘留下兖王殿下，命他为襄王殿下请个骑射师傅。虽说襄王殿下素爱这些，却是头一回娘娘亲自过问。”
　　朱翊铭本自顾自地吃茶，乍听他这么说，才费神思量道：“世兄如此说，本王也想起，年里父皇曾提过一句狩猎，想必不远了。”
　　萧醉辰颔首道：“若是如此，也不是甚么大事。不出本月，礼部那边儿就得旨意了。”
　　青王原不擅于武，即要上心也比不过兖王在前，便又从旁处琢磨起来。他端茶碗的手指有规律地旋着。那边萧醉辰起身要走，青王因留饭，萧醉辰推辞道：“谢殿下盛情，臣原当恭领，无奈家兄多嘱，不敢叨扰。”便退了出去。
　　朱翊铭叫来管家送客，自己仍于房内推敲。一盏茶不到，管家回禀时从怀里掏出一方中折一道的宣纸片呈上，朱翊铭接过因问：“这是甚么？”
　　管家弓着身子规规矩矩朝门外看了看道：“萧大人上马走了半条街，突然掉头回来给了小人这个，说是昨儿紫玉山庄的抄本，皇贵妃娘娘让萧侍郎去查是哪位小姐手笔。”
　　朱翊铭将宣纸展开，拿在手里端看，抄录者虽刻意临摹原先的娟秀字迹，却只得其形，未得神韵，只是那大致轮廓，并“荫下遮月，犹去犬吠拄杖斜”几字，已足够他心中洞明，便追问道：“娘娘为何要查？”
　　萧醉辰贴耳于管家小心说的话，这会子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回，便顿住了，见殿下大无屏退左右之意，才压低嗓音道：“皇上……私藏起来了。”
　　“哦……”朱翊铭这才明白，长吁了口气，隐隐却觉该做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