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意奔落》吉斯公子

1、厄瓜多尔黑玫瑰

　　万物皆很无趣，我的心脏似乎从未跳动，我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我缺少正常人那样的情绪起伏，也正因此被很多人在私底下指指点点过——
　　那群人说我不像个孩童，甚至不像个人。他们从未见过我表现出喜怒哀乐等情绪，他们说我可能生来就没有心……
　　我也从未反驳过，甚至我自己也是这么一度认为的——我没有心。说到底，也只是我不在乎而已。
　　时间是无情的，它永在流逝，并不为谁停留。至少，我以前，一直都是这么认为，且坚信着。所以，我从未融入过这个世界。怎么说呢——就是我把我自己排除在这个世界之外。
　　直到后来，我的认知被一个小乞丐全部推翻。那一刻，或许真的只有在那一刻起，我才真正意识到——原来我拥有心脏，一颗跳动的，鲜活的，心脏。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我是真的没有心，因为“意识到心脏存在”的这个事实，需要我拿“半条命”来换，我至今都忘不掉，那种心脏莫名被撕裂的痛感……血淋淋的，疼——
　　玫瑰庄园与贫民窟相隔只有一条街道的距离，人们说：半边天堂，半边地狱。我以前觉得，夸张了些，但是……
　　……
　　我如往常一样，背着画板，来到“海棠醉”边。
　　因为那群大人着实过于无趣，不是拉着我弹古筝，就是逼着我学舞蹈。他们还喜欢扯着我聊一些奇奇怪怪的话题——如何让“海棠醉”飘满“海棠”之类的……
　　所以我习惯背着画板，跑到外面来。寻找灵感是表面的目的，实际上我只是懒得应对那群虚伪还吵闹的人而已，而“海棠醉”是我常来的地方。
　　“海棠醉”是一口湖的名字，大概是根据“海棠醉日”来的吧。它是所处于玫瑰庄园里的湖，按照那群人的说法就是——“海棠醉”是独属于玫瑰庄园的一处浪漫。我对此却是颇为不解的，何为浪漫，又为何浪漫？但是索性不关我的事，我也就从未问过他们为什么。
　　我刚放下画架，一个小人儿猝不及防地，落入我的眼中。
　　那是一个小乞丐——他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衣裳，或者说是一团破布更为合适。他的头发乱糟糟的，毫无光泽，与路边的一捧杂草无异……就这样一个脏乱不堪的整体形象，在他转过身来与我对视的那一刻起，被打破了——
　　一阵轻柔的风吹起了他额前的头发，我看见了他的眼睛，那是冶丽浪漫的颜色——银朱。
　　“好生漂亮的眼睛。”我低声说感概道，而后脑中浮出了句诗，“万颗蕖心琼珠辊，细滴与，银朱小砚。”
　　他似乎有点慌张，忙低下头去，我本想叫住他，但是他逃得太快，话我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便已经在我的眼前没了影子。
　　“真是奇怪的人儿。”我不禁感叹，“难不成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而后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拿出画板，颜料……
　　画……什么呢？刚刚的小乞丐？倒是不错。于是……
　　画中：夕阳的光，落在少年的身上。他身后是“海棠醉”，脸上带着淡淡的粉，就像是喝了微醺的酒，眉眼也因此显得温柔许多。他的眼中是太阳色——红色是浪漫与欢愉的象征，同时因为太阳光，染上半分暖意。少年在画中嘴角浅浅地扬起，似乎是在笑的，带着少年所独有的温柔，让他那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都变得神秘莫测起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一切，温柔，却还悲凉——
　　最后，我独自收起了画板，准备回家。
　　我在路上忍不住去想：我真的……有那么，吓人吗？
　　下次再遇到他，抓住……请来问一问好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我跟他，肯定还会再见的。
　　……
　　蝉儿鸣嚣，青蛙歌咏。这是独属于夏的一场演奏，一场很长很长的演奏。
　　太阳很早便出来了吧，我这么想着，而后起身下床，拉开帘子。晨光透过窗子，洒在我的身上，我举起右手至眼前，挡住光，而后微微张开食指与中指，让光从指缝间漏下……
　　“唔……”我看见了，小乞丐诶。
　　他在我家后院偷偷摸摸地，在，做什么？偷……拿花吗？
　　他猫着腰在摘花，我瞧着看了许久，最后忍不住轻笑出声，见他完全没有发现我的意思，于是我走出了房间，往后院走去。
　　我放轻脚步，带着之前的画与园艺剪刀，绕到他后面，轻声地问道：“你直接用手吗？”不怕花刺吗？
　　这次他不再穿着上次的那团破布似的衣裳，瞧着干净了许多。蓝色的亚麻衬衫已经被洗地褪了许些颜色，裤子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是其外表倒显得有些灰扑扑的。头发依旧是乱蓬蓬的，不过好像是用心洗过了，看得出有些光泽了。
　　他把“作案”的手背到后面去，脸蛋似乎因为做“坏事”被抓包后觉得窘，而羞红了脸。
　　他声音极轻：“对，对不起……”
　　我看着他低下去的头，顿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充满趣味，而后慢悠悠地说道：“抬头，看我。”
　　他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接着我便在他的话语里听出了震惊的意味：“是你啊！”
　　原来他不知道这是我家啊：“对啊，是我。”我笑着承认下来，而后凑近道，“你是要送我花吗？”
　　他对我突如其来地靠近显得有些无所适从，往后退了半步：“是……是的。”
　　他的脸似乎更红了，声音也更轻了。
　　我知道他在哄我，但是那又如何——我笑着伸出左手，他明显又愣了一下，迟钝了几秒后，把背后手中的花拿了出来，然后，又缩了回去。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有些吞吞吐吐地说着：“玫瑰有刺……等我……我用别的东西和你换，可以吗？”
　　送我？东西？
　　我拉起他的手臂，忍不住轻笑道：“这玫瑰送你了，你也要小心一点，别被扎了。”我掰开了他的手，让他手中的玫瑰置于地上，“我送你个东西。”
　　他显然没反应过来，但是身体已经被迫跟着我作出反应了。我忍不住去想：我或许真的是会吃人的洪水猛兽吧？
　　而后我将画和园艺剪刀都给了他。
　　“送你的。”我见他还有些战战兢兢的，我本想说：我是会吃人吗？但是话到嘴边竟成了，“你——的眼睛，很漂亮。”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接过了我的画。我看到了他脸颊上划过眼泪，可是——为什么？
　　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明白。于是我走上前去，撩开他额前的头发，拨到了两侧去。
　　因为我从未有过情绪变化，所以我从未有过强烈的欲望，万事万物对我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我不懂这些莫名其妙的感情，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从心”而已。就比如刚刚，我想看他头发下藏着的眼睛，我就撩开了他的额前发一样。
　　“别哭。”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些，一边说一边给他擦去眼泪，“我看着很吓人吗？”
　　“不……不是的。”他终于抬头望着我，哽咽出声道，“我一直以为，我，才是怪物。”
　　怪物……吗？
　　“你知道——你摘的是什么花吗？”我顿了顿，而后继续道，“是厄瓜多尔黑玫瑰。”
　　然后他的眼泪就跟断了线似的，我越温声细语地与他讲话，他的眼泪就掉的越多，我有些无措，想了想后，继续慢悠悠地说道：“你知道它的花语吗？”我恶劣地凑近他的左耳，温声说道，“你是恶魔，且为我所有。”
　　然后，他……止住了眼泪，就这么看着我，我也任由他这么看着。过了许久，他出声问我：“这幅画，有名字吗？”
　　我似乎从他眼里看见了异常闪亮的光芒，让我有些不忍与他对视，于是我偏转脑袋，选择不去看他，而后我也陷入思考，名字吗？我好像……没想过。但是我竟然下意识脱口而出了四个字：“《以爱之名》。”说出口之后，我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也不出意外地——愣住了。
　　……
　　他最后留下了一本小说，说是拿来与我交换。他抱着画和玫瑰，迎着温柔的日光，不知跑到了哪里。
　　我看出了一股名为“逃跑”意味的背影，俩次，都是逃跑。所以，我真的像是会吃人的样子吗？
　　算了，反正是太阳的孩子，从那温柔的日光中便可以看出来，总归是被眷顾的，对吗？
　　直到看不见他的影子时，我才看了眼小说的名字——《以爱之名》，觉得十分惊讶，竟——这么巧吗？最主要的是小乞丐说这里面男主和他一样，都是赤瞳白发。所以，就算这本书看起来已经有些脏损的，但是我也不怎么在意就是了。
　　这一切，给我的感觉都很新鲜。他——给了我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的眼睛似乎有某种奇怪的魔力，让人说不出道不明的魔力。
　　也许……是我着了魔，也说不定呢？
　　当天晚上，我看见了一朵玫瑰，在他白天所站着的地方：“你送我玫瑰吗？”可是，这种玫瑰，是送男生的来着。我想了想，而后走下楼去，到后院，拾起那朵厄瓜多尔黑玫瑰，而后愣住，反应过来后，竟是笑出声……
　　是折纸做的——但是……我喜欢。
　　我承认了，就是我着了魔了。
　　……
　　之后的日子里，我感觉，我开始变得有生命力了。我也会对未来有所期待了……至于对什么有所期待，我也说不太上来，或许，是他？吧？？
　　再然后，他开始频繁地出入我的梦境。我不知道旁的，我只知道，他的到来，我很欣喜。
　　他给我的书，我也已经完完整整地看完了，越看越是不解。
　　我觉得大概是还有下册的——这内容，太奇怪了。
　　男主因为长相的缘故——赤瞳白发，一出生就被定义为妖魔，人们说他是怪物，会带来厄运的怪物。
　　其实主要是因为男主生于鸢汐村，那是一个极为偏僻的村子，所以没有受到宗门庇护，如果遇到魔界之人，当然是非死即伤啦，哪还有那么多讲究。
　　魔界之人是赤瞳，那群村民只知道这个。
　　男主刚出生，他的父亲跑了，母亲被魔界之人杀死了。所以他的“瘟神”之名倒是得到了验证——村民们惶恐，想要杀死他，但是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便会有雷云飘来，谁对男主起了杀心，雷云就劈谁。
　　“这奇怪的设定。”我一手拿着书，一手撑着下巴，继续道，“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是男主，不然……估计还没开场就结束了。”
　　但是，怪就怪在，你说作者给出这种设定无非是想保护男主，但是“起杀心”这三个字挺有意思的。也就是说没有杀心的话，甚至可以把男主搞个半死不活。
　　“这样的开端，确定不是在塑造反派吗？”我看着窗外的雨，合上了书本，剧情我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但是还是对这书中的一切充满不解。
　　男主在他四岁之时，双腿被人踩断。五岁左眼被人毒瞎，六岁觉醒了月灵根，七岁被佛门的大长老捡走，并拥有了名字——傅安生。
　　书里是这么写的：“要以德报怨，要度化众人。”
　　结果是什么呢？被人设计去了红辰洲，而后以失去右眼为代价，开了“神眼”。后面又因为女主莫染尘救了他一命，他把束缚他的“骨誓”给了女主，而后又把“神眼”给了女主。可是女主最后居然选择放弃男主，与反派顾启明达成协议：顾启明给女主一个成为往生阁的组员的资格，而相对的，顾启明要求女主别再管男主。
　　尽管男主后面以献祭灵魂逃走了，而后却被他曾经救下的人儿给抓回来了。为的不过是卖反派一个人情，反派接受了，最后把男主被女主治好的双腿——又给废了，不过这次，是任谁来都治不好了。接着就把男主丢到冥界水牢去了……
　　“和我同名，反派吗？”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然后，温声说了一句，“神经……”
　　窗外的雨还在下，仿佛不知疲倦，反倒越来越欢快。
　　……
　　“小乞丐，你去，哪了？”我靠在窗边，看着外面雨和风在狂欢，“你再不来找我，我可就要去找你了。”
　　隔了一天，天终于放晴了。我穿着便服，出了玫瑰庄园，往对面的贫民窟走去。
　　……
　　“快看，玫瑰庄园里的小姐出来了。”
　　“哦哟，好像还是到咱这儿来的。”
　　“那些贵族不是觉得咱这脏污不堪，连看都不愿意看上一眼吗？”
　　“真到我们这来了！”
　　“带上家伙，和我走，这不，还愁晚上吃啥呢。”
　　我看到了他们不善的眼神，越来越多的人往我这里聚集过来。
　　我当时只觉得，不可思议——居然有人光着膀子直接坐在外面……
　　而后，我听见了小乞丐大喊了一声：“你们都滚开！”
　　正愁找不到你呢……你倒是自己出来了。
　　然后我看着他，他跑的很快，一把拉住我的手，带我跑向玫瑰庄园……
　　“你……怎么到对面去了？”踏进玫瑰庄园之后，他气喘吁吁地问道，“你父母没和你说，不要到对面去吗？”
　　我看着他紧握着的我的手，没说话。
　　他见我没回答他，才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接着慌忙把手缩回来：“对……对不起，情况紧急。”
　　“没事啊。”我笑着说，“他们说过，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这次把头发拨开了，我看到了他紧皱着的眉头，而后是他颇为不赞同的声音响了起来：“很危险的，对于贫民窟的人来说，你们这种富家千金，就跟肥肉一样。他们不要命的……”你要小心点才是。
　　我学着他的语气，说道：“你不来见我，我只能去找你了。”
　　他听完，又愣住了，而后是不解地歪头，问道：“为何想见我？”
　　我拉着他往我家后院的秋千走去，并未回答他的话。
　　当然是因为想见啊。
　　为何想见？
　　因为……什么呢？
　　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见你，就满心欢喜。
　　我拉着他，陪我荡秋千，到很晚。
　　“明日会来找我吗？”我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他学着我，只笑笑，不做回答。
　　……
　　三天过去了，果然，还是没来吗？没办法，又要去找他了。
　　……
　　我站在玫瑰庄园的门口，看到了对面……
　　有一种血液逆流得感觉，让我觉得，很恶心。
　　我看见我的画被鲜血浸染，一地的折纸玫瑰噬血绽放……我心心念念的人儿，被四分五裂的摆放在地上。我能看见他的眼睛旁的血泪……
　　那一刻我听不见世界的声音，我只觉得一切都是荒唐可笑的。我没有选择走过去，我退回到了庄园里。
　　现在，我不得不承认——玫瑰庄园与贫民窟很近了……近到，我只需要站在庄园的门口，就能看见那血腥的一幕……
　　可是我又觉得玫瑰庄园与贫民窟隔得很远，远到我跨不出那一步，无法拾起他那支离破碎的身体……
　　他的时间按了停止键，我也因为他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在那一刻，我的心如刀绞，脚步异常沉重，渐渐地……窒息感萦绕着我，让我险些……什么呢？我还没想明白，我还需要想想，可是，我觉得有些累了，好痛——
　　……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我还是没能再见到他，再次失去鲜活生命般的感觉，让我异常迷茫，望着窗外的后院中的玫瑰，轻笑着：“带着我的画和花，逃跑了呢。”我抚摸着尖刀，喃喃道，“你是恶魔，且为我所有……”
　　我不知道是谁做的，所以就不重要了。我放火烧了贫民窟，接下来，到……庄园了。
　　恶魔怎么可能会轻易死亡呢？这般想着，我又是忍不住舔了舔上嘴唇，而后说道：“你只是逃跑了，对吗？”你可是送了我厄瓜多尔黑玫瑰呢，怎么可以跑呢？
　　“既然你不来找我，那只好……我去抓你了~”
　　……
　　月光之下，我身着一袭黑色晚礼服，胸前别着一朵他送我的——纸玫瑰。我站在后院的花海之中，看着放在地上的那本《以爱之名》，轻笑出声。
　　他的书，他的纸玫瑰，都是他向我表白的证明，对吗？
　　我划着了一根火柴，随意地丢下。
　　火光很美，小乞丐，你看见了吗？
　　这是独属于我的浪漫，“火花”沿着汽油走，玫瑰庄园——火，玫，瑰。
　　你偷走了我的生命，当然要，好好地，陪着我了啊。
　　不对——吗？
　　“我要来，抓你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