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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星币五(六) ...

  •   W匆匆地走过医院走廊。

      郑轩的记忆疏导工作早已完成,他现在还留在医院,是为了早日找到靖轩。

      靖轩的行动是保密的。W不能再去找约瑟夫,约瑟夫已经重新回到他的小甜心的怀里度假去了。

      罗茜被带走审查,而郑诚重新被召回军中,军衔向上提了一级,现在已经是少将了。

      郑少将目前正处于病假期间。他的假期还剩下三天。W和郑诚在医院走廊转角处擦肩而过。

      W向着“特殊精神调理科”走去。

      高仿真AI被应用在军中作为战士被使用的历史由来已久,然而这一项尝试直到核洪暴战争结束之后的今天依然不成功——高仿真AI由于具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只有核心代码由人类编写,而其他代码都有高仿真AI在运行过程中不断自我编写。

      换句话说,高仿真AI的绝大多数代码逻辑都与人类逻辑不同,因此在一个高仿真AI真正获得能够媲美甚至高于一个人类优秀士兵的能力时,人类事实上已经失去了绝大多数能够控制他们的能力。

      也正是因为人类无法控制成熟的高仿真AI,目前出现的高仿真AI常见于家务领域,如靖轩、罗曼,都是家务机器人。

      但是一旦高仿真AI能够被控制,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人类之间的战争将不再以双方的人员战损比为计算输赢的方式,而是真正地成为人类顶尖的智力竞赛。

      到那时,以天地为棋盘,各方将展开更加激烈、更加不留情面的厮杀。

      所以军方一直保留着研究如何控制高仿真AI的部门,并且由于高仿真AI具有和人类类似的思维结构和一定的情感模式,这个部门被命名为“特殊精神调理科”。而这也是战前很多选择了冬眠的心理学家得以再度就业的一大烫手部门。

      W走到特殊精神调理科门前,刚要抬手敲门,就看到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人:“W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从里面出来的人是章栖梅。W收敛好自己的神色,和章栖梅握了手,道:“我来找卫竟平老师。”

      NI时代唯一保存下来的大概就是“老师”这个对于高知分子的称呼——联盟政府现在已经不保留核洪暴之前的“博士”“教授”一类的学位和职称,而是设计了足足二十重的岗位,让NI时代的联盟公民在本科毕业之后仍然有广阔的学海可以遨游。但是日常称呼这二十重岗位听起来实在不好听,于是干脆还是延续了古老的传统,一律称呼本科以上的人为“老师”。

      W没说实话,他手腕上的伊甸园还在运行。章栖梅看了他一眼,道:“卫老师正在里面,您和卫老师先聊,我先走一步。”

      说完章栖梅便向W一点头,离开了卫竟平办公室门前。W看着他的背影,直觉章栖梅好像变了一些,但是他和章栖梅不熟悉,也许只是章栖梅最近理了发吧。

      他敲敲办公室的门,门后传来一个声音:“请进。”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人坐在工位上,手里拿着一份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纸质报告。她听见声响,抬头一看,见是W,一愣,垂下眼睫道:“你怎么来了?怎么不提前预约?”

      W站在她工位前,低头看着正在工作的卫竟平:“我在系统里看了,你今天所有的时间都被约满了。只有这半个小时,你没有开放预约。”

      卫竟平听他这么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联盟连这么一点休息时间都不肯给我了吗?”

      W知道她已经生气了。卫竟平算是比较特殊的人才,她在战前就是有名的心理疏导师,因此即便她在战前就已经冬眠,但是仍然在战争期间被多次唤醒以承担对于战士的心理疏导工作。现在她在医院的岗位,其实质工作内容也是这个。卫竟平身上的编制是联盟科学院的,所以她的制服是和军方格格不入的白大褂。她现在算是借调到湛卢城医院的。

      W在核洪暴期间就认识了卫竟平。他无奈地道:“但是你还是没把我直接赶出去。”

      卫竟平这时候才放下手中的纸质文件。这份文件放在一个透明的垫板上,垫板能够保证只有卫竟平能够看到文件上的真实内容。

      她抬头看着W,突然叹了口气,站起来拿起自己的保温杯,给里面的枸杞茶续了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来了,那就说吧。”

      W的上身微微向着卫竟平的方向倾斜,他盯着卫竟平道:“我记得你现在还负责高仿真AI的心理疏导。”

      卫竟平端着自己的枸杞茶,抬起眼帘从黑框眼镜上方看着W:“如果你需要进行心理疏导的话,可以把伊甸园放到那边的隔离柜里。”

      即使在NI时代,伊甸园几乎成了每个人一出生就会被植入的东西,但在心理疏导的时候,仍然有很多人表现出对于伊甸园的非己方认同,体现为当他们身上的伊甸园没有摘除时,他们就无法真正地对着自己的医生敞开心扉。

      W停了一下,出乎卫竟平的意料,他没有摘下自己的伊甸园。W眼神平静地看着卫竟平:“我的家务机器人,靖轩,核心芯片编号尾号003,前几天被征用为战斗人员,现在应该在做测试,或者已经做完测试了。我作为他的主人,有义务来协调对于他的心理疏导和研究。”

      卫竟平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继续垂下眼帘把杯子盖紧,放回到桌子上。她的办公室里没有家务机器人。

      她站在办公桌前,在桌上的文件中翻找了一阵,从有半米高的文件中找出一份资料来,递给W:“你说得对。这是靖轩前几天的数据。本来我们打算等他完全结束任务之后再来通知你,但是他现在出现了一些我们始料未及的问题。”

      W握着那份资料。这一份资料和卫竟平刚才在看的那份一样,被垫板保密了,而垫板在识别到卫竟平的虹膜之前是无法解密的。

      W不明白卫竟平的用意:“我什么也无法从这上面得到。”

      “当然,”卫竟平点点头,从W手中将文件抽回来,“这份文件只有我能看到。”她冷冷地看着W,眼白中混着些红血丝:“并且我认为003号现在的情况,需要一个熟悉他的人类在他身边协助他。”卫竟平冷笑了一声,把文件放在了桌子上,站起来带着W向门外走:“没有人能质疑我的专业。老王,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W跟在她身后,知道卫竟平并不需要他的附和,于是两人沉默地出了办公室,卫竟平直接带着W来到特殊精神调理科的另一个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中悬浮着各式各样的光屏,是一个全自助的办事大厅。卫竟平在其中一块光屏上点了几下,指尖在光屏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卫竟平”三个字,然后示意W伸出左手。W左手手腕沐浴在光屏的淡蓝色光芒下,他感受到植入了伊甸园处的皮肤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不到一个呼吸,卫竟平就道:“好了,走吧。”

      二人离开了这个办事大厅。才刚走到门口,卫竟平便道:“你现在有了批准,接下来去桑哥城。我记得你去过一趟,知道走哪个传送点吧?我就不送了。”

      说完卫竟平就径自转身离开。W听到“桑哥城”三个字,心里一紧,刚想问卫竟平一句话,但是卫竟平向来来去如风,W无奈地叹口气,只得回房间收拾了自己的物品,火急火燎地往桑哥城赶去。

      桑哥城的传送点闪过一道柔和的光芒,门打开,走出一个背着行军背包的青年,正是W。

      W抬头看着修建在传送点门口的建筑,上面牌匾倾斜、门窗破碎,连之前华丽的高耸屋顶都挂上了蜘蛛丝。

      花海剧院,W仰头看着建筑顶上熟悉的女神像。女神身材丰腴,面容柔美,右手执着一只酒壶,似乎正要从中倾倒出绝世佳酿。而就在三年前,W见过有已经神志不清的人趴在女神的脚面上,去舔舐那大理石所制的酒壶壶口,直到自己的舌头血肉模糊。

      原本苍白的壶口被染得通红,好像女神的神威终于肯降临到这片土地上,赐予她的信徒时时刻刻如饮美酒的欢愉。

      而现在,女神像寂寞地站在屋顶,一只大约五寸长的黑色蜈蚣,慵懒地扭着身子从“S”型的酒壶壶口爬了进去。

      W收回目光。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激光枪,伸手点出光屏,向湛卢城医院报告了自己此时的位置,然后便一刻不停地迈步向花海剧院的大门走去。

      他伸手推开大门——

      “今夜啊,春风和煦——我的心,在风中复活——”

      情感充沛的女高音,唱着和婉的曲调,从大门之后传来。花海剧院中,暖色的灯光和暧昧的装潢,像是春夜的一阵雾气,将W席卷其中。

      W仿佛受到了蛊惑,愣怔地向前走了几步。花海剧院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不肯将今夜的一丝旖旎泄露出去。

      靖轩穿着带有蓝色花朵的白裙子,裙子的腰间、肩头都缝着透明的丝带。他脸上的妆容已经完全花了,橘色亮片像是一团落了地的金色礼花纸,乱糟糟地粘在他的眼皮上。血红色的口红被抹得从右嘴角斜飞出去,一直蔓延到右边下颌处。靖轩被几具身形各不相同的男尸簇拥在中间,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尸伸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两只手臂如同枷锁一般紧紧锁着靖轩;他的左右手分别被一具男尸架住,另有一具身材矮小的男尸抬起靖轩的一条腿,使他不能直立。靖轩穿的这条裙子带有非常大的裙撑,本来站立时就像是一个雪白发腻的奶油蛋糕站在地上,现在像是蛋糕上将要摔倒的装饰小人,诡异地在男尸中间维持住了平衡。而在靖轩面前,另有一具保存得非常完好、新鲜的男尸,正捏着一个高脚杯,里面装着浑浊的液体,送到靖轩唇边,似乎正在等着他张开唇喝下去。

      “春风啊,愿你永不消逝!你来到之时,万物都增辉;你离开之时,万物都失色——”

      剧场中,舞池里,靖轩的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被一夜春风吹得卷曲蓬松,如同一朵深色的柳絮。靖轩的瞳仁中一片迷离,连微弱的蓝光都没有,只要基本的眼珠材质所反射出的光线。他躺倒在右边男尸的怀中,没有骨头似的歪过头来,散乱的橘色亮片眼影,此时像是一片夕阳下的海,细碎地折射出如同蝴蝶鳞粉一般的光线。而他右脸上那道被抹开的口红,像是留在海平面上的残阳,绵长地拖着不可思议的长尾,留给仍在等待每天最后奇迹的人一抹转瞬即逝的惊艳。

      W像是被靖轩的脸黏住了眼神,他呆愣愣地走过去。手里拿着那杯不知名液体的男尸已经俯下身子,高脚杯的杯口即将碰上靖轩的嘴唇——

      “春风淹留~春风不走~趁此春风,趁此良宵~”

      歌曲的曲调骤然加快。W在节奏加快的一瞬间,伸手扶起了半躺在右边男尸怀里的靖轩,另一只手搂上靖轩的腰,一转身将他从尸群中带了出来。

      “是谁,做此不速客?今夜春风来,远来都是客~主宾尽余欢——”

      W揽着靖轩,在舞池中跳着舞。剧场中的其他男尸被惊扰,都向着W和靖轩挤过来。然而他们似乎也要受舞曲的节奏限制,W大步流星地带着靖轩几步从舞池中无数男尸的干枯手掌中穿过,撞开舞池边一间屋子的门。靖轩被转圈的惯性带得几乎是摔倒在屋内。W顾不上他,转身把门关上,弯腰扶起靖轩,从背后的背包里摸出他带来的备用电池,插到了靖轩后颈处的电池槽里。

      这时候,靖轩的瞳仁中才闪过了一抹微弱的蓝光。他被W扶着坐在屋内的椅子上。这是一间很小的屋子,正对舞台的方向有一个窗口,窗口下有一台机器,上面有各种各样的按钮,看起来是一个控制室。控制室很小,只有四个平方。W背着背包靠在门边,转头从控制室的窗口处看着外面的尸群。

      靖轩的脑子这时候才开始转起来。他没料到支撑自己思考的电量很快就耗尽了,当他识别出自己眼前的人是W时,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然而他不是人类,不可能出现幻觉。靖轩从控制台前的椅子上跳起来抱住W:“先生!你怎么来了?”

      W将遮住他额头的碎发拂开,看着靖轩,喉间滚了一滚道:“我担心你,所以就来了。”

      靖轩刚想说些什么,然而他脸色一变,和W几乎是同时按住对方的后颈往下一躲。W身后的玻璃已经被打碎,三五只男尸的手臂争相挤着碎玻璃口子伸进来。而靖轩的背后,一只带着毛的、成年女性的手掌,长着尖利的长指甲,从靖轩的后颈处划过。

      控制室外,婉转的曲调还在唱:“春风啊,和煦的春光啊,为何如此短暂?”

      漱玉洗珠一般的嗓音清脆圆润,却在唱道“短暂”这个词时破了音,像是婉转鸣叫的夜莺,终于在春风和煦的夜晚唱破了喉咙,也终于成为啼血的杜鹃鸟,不合时宜地在春风中发出第一声哀鸣。

      湛卢城医院,自我训练室。

      郑诚正在其中,和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对打。仔细看去,他对面的那人眉眼间的申请不如郑诚生动,是一个按照郑诚的身体数据临时3D打印出来的训练用机器人。

      他往左边迈一步,对面的“郑诚”同时向左一迈,郑诚的这一拳打在了空气当中。郑诚没有回头看,而是直接左腿站定,用右腿向后狠狠一踹。“郑诚”也向后伸腿一踹,两只脚掌结结实实地怼在一起。

      郑诚咬着牙,突然向下一弯腰,向前翻滚了出去。“郑诚”顺着刚才向后踹的力道将自己整个身体转了过来,向原来郑诚在的地方打出一拳。然而郑诚已经不在原地,“郑诚”少见地停顿了一秒,这时候一拳打向“郑诚”的下颌。“郑诚”忙收回手臂防护,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身体被打得后退了几步。

      自训室是用来给人类士兵自我训练、自我改进自己常用的身法和战术中存在的缺点的,借助3D打印技术,将人类士兵的各项身体数据输入进打印机当中,五分钟之内便能打印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训练用机器人。

      为了保证数据的真实,士兵需要摘下伊甸园进行数据输入。同时也为了排除有人利用伊甸园故意制造身体情况困境,吸引医疗机器人来进行药剂注射导致人类的身体数据与伊甸园中记载的不一致,因此人类士兵在自训室中训练时也不可以佩戴伊甸园。

      “郑诚”眼中闪过一抹微弱蓝光,他重新站稳,跃跃欲试地盯着郑诚。郑诚则顺着自己出拳的势头,整个身体向上贴着“郑诚”站起来,对着“郑诚”的额头就是一个头槌。

      “郑诚”伸出手挡住郑诚的头槌,另一只手往郑诚腹部一拳打去。郑诚闷哼一声,不得不后退了几步。“郑诚”乘胜追击,对着郑诚的下颌来了一拳。

      郑诚被腹部的疼痛激得反应慢了半拍,这一拳挨得结结实实。他口中溢出一丝鲜血,头向后仰,迅速地退了几步使自己站稳。郑诚定睛向对面的“郑诚”看去。“郑诚”面无表情,摆出进攻的姿态,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待郑诚露出破绽便要攻击。

      自己二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吗?

      郑诚看着对面的冒牌货,不由得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还没等他继续感慨下去,“郑诚”便又攻了过来,他一脚踹向郑诚,郑诚刚向旁边一躲,就被“郑诚”飞起的另一脚踹倒在了地上。

      这居然是一个快速的连环飞踢。

      郑诚倒在地上,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躲过了“郑诚”的下一次攻击。郑诚滚到“郑诚”身后,如同一条没有骨头的蛇,迅速贴上“郑诚”的身体,用右手小臂扼住“郑诚”的咽喉。

      “郑诚”也不示弱,挥起右手的拳头向郑诚的太阳穴打去。郑诚向左一躲,刚刚从“郑诚”脑袋后面左面露出来的头就被“郑诚”一个肘击,打得郑诚头脑“嗡”地一声。

      郑诚眼冒金星,他在“郑诚”的小腿上踹了一脚,“郑诚”踉跄了一下,郑诚趁此机会用左手抓着自己的右手小臂向后掰,他几乎听见了自己的骨头发出的碎裂声。

      不过这并不是他的骨头发出的声音,而是“郑诚”的颈椎检测到巨大的受力而发出的模拟骨裂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诚已经失去了时间观念,只是麻木地死命扼住“郑诚”的脖颈。突然,自训室的天花板上浇下一阵雾化的水,直浇在郑诚脸上。郑诚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右手肌肉已经抽筋,他龇牙咧嘴地松开自己怀里已经断电的机器人,不断地按摩着自己的手臂。

      自训室的天花板上准备了水务喷射器,一是为了防火,二是为了防止像郑诚这样打得入了神的情况出现。

      郑诚被浇得浑身湿透。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郑诚”,抿紧了嘴唇,最后看了他一秒,随即便走出了自训室。

      他没有回头。

      “郑诚”倒在地上,被勒断的咽喉夸张地向后仰出一个角度,眼中连光线都反射不出来。

      郑诚快速地收拾完自己,换了一身笔挺的少将军服,从自训区走出去。一路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向他或恭敬或匆忙地行礼,郑诚漫不经心地向他们点着头,直接上了医院的顶楼六楼。

      六层全是会议室,还有三间手术室,留给重要的大型手术使用。郑诚推开一个会议室的门,走进去坐在了最内侧的长桌顶部,伸手点出自己的光屏,游览着一会儿开会时要讨论的事项。

      伊甸园已经帮他把下属提交给他的终端的文件整理好了。郑诚的目光扫过一份文件,突然一定,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半小时后,会议室中的人到齐了。所有人都坐在桌边,等着郑诚说话。

      郑诚关掉自己的光屏,扫视了一圈坐在桌边的人,目光在掠过卫竟平时停了一秒,然后接着扫过剩下的人,缓缓开口道:“各位,我相信我们已经对彼此都十分熟悉了。今天我就不再进行自我介绍,我们直接进行特殊精神调理科的本周例会。”

      众人纷纷点头,不少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就在这时,郑诚突然道:“不过今天我还是要说一说规矩。”他转头看向卫竟平,笑道:“卫老师,可以说说今天下午你签字的那份批准书是怎么回事吗?”

      一时间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卫竟平身上。卫竟平面无表情,直视着自己的前方,平静道:“我作为特殊精神调理科的特聘指导,在特殊精神调理科工作的七年里,已经签过无数份这样的临时文件。”

      郑诚仍然笑着,甚至带了些他一贯的漫不经心:“我想请教卫老师,哪一份管理规定上说,你可以这么签文件?”

      卫竟平猛地转过头看向郑诚,冷笑道:“郑长官是认为从前我签的哪些文件都没有效力吗?”

      “当然不是,”郑诚笑着摆摆手,仿佛他提出的质疑并不重要,“我是想强调,在今天之后,我不允许再出现这样的文件。”他的目光从卫竟平身上移开,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对所有人笑道:“并且,我相信卫老师的专业度,但是今后我们特殊精神调理科的任务会越来越重,所以我向联盟申请,又从科学院为我们调了两位专家过来,和卫老师一同担任我们的特聘指导。等两位特聘指导到岗,像今天下午这样的批准书,即使是因为正在接受测试的实验体出现了紧急情况,也需要三位专家的一致通过,以及,我的亲自批准,才能生效。”郑诚站直了身子,对所有的参会者笑道:“众位,我也不想多批这么多文件,但是没办法,你们也发现了,这几天的003号实验体的情况非常特殊,我们很可能已经发现了能够让人类真正操控高仿真AI的捷径。”

      郑诚又说了几句套话,便坐下来一项一项地听下属汇报。而卫竟平则一直面无表情地在自己的纸质文件上记录着会议内容,不过她已经快把纸划破了。

      其他人都不再使用手写这么复古的记录方式,因此卫竟平书写的声音便格外突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恃才傲物的特聘指导生气了,不过郑诚一直笑着,卫竟平也无处发作,一直到会议结束,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会议结束了,郑诚才叫住了卫竟平:“卫老师,你留一下。”

      卫竟平只好又坐了回去,她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一言不发地等着郑诚发难。

      郑诚看着她不算好看的脸色,笑道:“卫老师,你要相信我,我不是针对你。我只是在提醒你,要按照规定办事。规定上没写的,你一个字也不要写。”

      卫竟平转过头看了一眼郑诚,冰冷道:“郑长官的话,我明白了。您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说完也不等郑诚说话,自己便站起身来走了。

      郑诚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想了想,出门向着医院背后走去。

      医院背后也有一块墓地。湛卢城医院中总有伤重不治死去的,也有疗养区活到寿终正寝死去的。逝去的年轻人有的本来就找不到亲生父母,亲朋也无力将其移回家乡安葬,而寿终正寝的,除了身边照顾自己的医疗机器人之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无挂念之人。

      郑诚走在这块墓地里。这块墓地相比起第一院的墓地来说,就太简陋了。除了松柏,再无其他植物。墓碑灰扑扑一片,在苍凉的月光下沉默着,代替亡者继续注视着这世间。

      郑诚漫无目的地在墓地中散步,他想起自己上次回第一院的墓地,居然还是和罗茜一起去的那次。他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他站在陌生人的墓碑前沉默着,最终蹲下身来,给自己面前的墓碑点了根烟,放在墓碑前。

      烟搭在墓碑的基座上。郑诚点完烟才想起来,去看墓主人的生卒年。他抚摸着墓碑上的字迹,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喃喃道:“......你才十七岁啊。”郑诚转头看着已经点燃的香烟,犯了难:“算了,你虽然还没成年,但是也尝一口。不能多尝,剩下的给那些老鬼们分了吧。”

      郑诚说完这话,才觉出自己腹部今天在自训室被打出的伤在一跳一跳地疼。他叹了口气,干脆坐在地上。香烟的烟雾缓慢地飘散着空气里,郑诚看着这烟叹息:“老了啊。”

      夜风袭来,他的这声叹息和烟雾一样,成了被吹散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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