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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春雨去得快,半个时辰后,开始淅淅沥沥地收尾。

      西昭复又踏上归路。

      一场大雨,翻出春日芳草清新的气味,若在平时,她必要赏一番这雨后美景,叹一句人间好风景。

      只是现在的她,心上压着块巨石,怀里不知揣着什么,鼓鼓囊囊的,几里短程,走了许久。

      行至屋舍门口,流云正低着头,焦急地在木栅栏前来回踱步,一转身,对上西昭,眼神一亮,歪头看了看,又是一愣,径直跑过来,一把握住西昭的手,急道:“西昭,怎地你一人回了,老头呢?”

      那日的白罐伤药,不知是哪里得来的灵丹妙药,一日一日地涂抹下来,竟让西昭皮肤细嫩更甚从前,藕似的胳膊,叫流云这么骤然一捏,红了一片。

      西昭知她心急,并不在意,反手轻拍,安慰道:“流云别急。”

      流云自小与老头相依为命,早已视他为父,眼下不知他踪迹,心头似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也不待西昭后话,一手攀住她衣袖,贴地极近,眼底泛着泪花,慌道:“是不是老头出事了?”

      西昭不露痕迹地微微侧身,温声道:“你别自己吓自己,仙长无碍,只是这几日花雨村不知怎得了,大半村民不是头热便是腹痛,病患人数太多,情况又棘手,仙长一时救治不及,便决定在村子里先住下了。”

      流云低声道:“住下了?可往日老头从未在花雨村留宿过呀。”

      “约莫是此次病情太过突然,仙长知你性急,今日我去时,还特地嘱咐要你别太挂心,只安心在家里等他回来便是。”

      西昭柳眉轻弯,露出点淡淡的笑意来,霞光漫天,映在这张玉似的面庞上,添了几分能抚人心的温柔。

      “是吗,如此我便放心了。”流云望着,心绪渐渐平缓,长长地舒了口气,转瞬又想起什么,一拍手,“不成,那他就这么在村子里住下了,身边什么也没准备,我得收拾些干净的换洗衣服给老头送去。”

      西昭拉住她,笑道:“如今村子里病情尚不明朗,仙长说是不是疫症也未可知,特地交代了不许你过去,你将衣服细软收拾好,明日交予我带去便可。”

      流云迎上西昭平和的目光,心头定了定,点头应好,转身回屋整理衣服。

      西昭身披一身霞光,站着没动,眼看流云进了屋,才快步闪进另一间卧房,关门上闩。

      她在桌子旁站定,掏出怀中之物,小心地扒开外头裹着的几块布头,里面赫然出现一只断手。

      正是那老庙神像背后那一只。

      幸而流云满心牵挂仙长踪迹,未曾注意到西昭身上的血腥气味,否则她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了。

      西昭叹了口气,低下头,细细地观察那只断手,目光垂落一瞬,她眉头微拧。

      这断手......切口处皮肉翻涌,极不齐整,绝不是寻常刀剑砍伤。

      倒像是,生生撕裂的......

      难道是野兽咬的?

      念头刚出,西昭便轻轻摇了头,以仙长之能,绝不会叫野兽咬掉一只手臂,况且灵兽山脚下,少有野兽踪迹。

      那会是什么呢?

      西昭思索半晌,依旧不得其故,便窝着身子,从床底深处拉出一个褪了色的红木箱子,打开盖子,入目是件件寻常的女子服饰,掀开层层叠叠的衣饰,底下竟藏着香烛、线烟、符纸等物,她拿出几根香烛,又拿上笔,先一沾墨,后又混着断手伤处一点血液,行笔画符。

      问鬼诀。

      顾名思义,这回西昭不是要唤冥界的鬼卒鬼差,而是以香烛之物为贡品,加之要寻之人血液,借问过往游魂小鬼,若是有小鬼碰巧见着了画阵人所问之人,便会取走贡品,留下线索作为交换。

      香烛燃起,幽幽烛光,铺满卧房。

      烟气袅袅向上,忽而又向一个极为怪异的角度飘去,像是被什么人吸食,不消片刻,一尺长的香烛已然燃尽,半空中隐隐浮现几个歪七扭八的血红字迹。

      此情此景,诡异至极,若是常人在此见了这白日撞鬼之景,必要吓得心惊胆裂。

      西昭却是眼也未眨,面无表情地紧紧盯住面前八个红字。

      洛水镇中,青莲长袍。

      -

      洛水镇地处花雨村西南方向,十里地有余。

      镇上有一客栈名为缘来客栈,这客栈不大,客房也不多,却是洛水镇上顶热闹的一家,大堂日日座无虚席,走镖的镖客,混江湖的侠客,三教九流,凡是来了此镇的,都乐意来这缘来客栈听一耳朵。

      这不,洛水镇又出了件新鲜事儿。

      醒木重重一声“啪”,满堂吵嚷声儿,都说好了似的,一齐停了,大堂只能听见说书的一嗓子。

      “各位看官久等了,今日老夫讲一讲咱们洛水镇,李员外家一稀奇事儿。”

      有人啐了一声。

      是个送镖的熟客,奔着上回听的话本子来的,耐不住性子,茶碗一掷,哄笑道:“你这说书先生,好生奇怪,不讲书,讲什么劳什子李员外。”

      说书先生笑盈盈地,折扇一开,摸一把胡子,气定神闲道:“这位看官莫急,你且先听老夫讲,一炷香后,便知这稀奇事儿比话本子里写的更是有趣。”

      镖客见他一副胸有成足模样,一时被勾起兴致,不再言语,静待后文。

      "话说,李员外乃我洛水镇有名的富绅,又乐善好施,咱们镇上的,谁人没受过李员外的恩惠,谁人不赞他善行,可惜啊,纵有家缠万贯,也有力不足之事,他年过半百老来得女,生了个千金,是日日捧在手心上当明珠养的,那李小姐如今已是双十年华,仍是待字闺中,急得李员外是日愁夜愁,夜不成寐啊。”

      说书先生话至一半,优哉游哉地抿了口茶,倒是急坏了下座一个头次路过洛水镇的生客,他初来乍到,不知这李员外家况,听罢上文,一颗心被吊着,急的抓耳挠腮,催促问道:“何故啊!”

      边上知情的店小二提着壶茶,靠着桌边躲懒,眼看堂客个个猴急的模样,有意显摆,道:“貌丑呗。”

      说书先生听见了,瞪他一眼,小二显摆的神色顿时赧了,灰溜溜地躲去最里边的一桌,给客人沏茶。

      里桌的客人端坐着,身姿挺阔,穿利落的白衣,素雅的白,却叫这人穿出了别样的矜贵,模样清俊,眉眼是霜凝似的,冷冷清清的,像天上的仙人。

      店小二不禁多看了两眼,瞥见桌上一把普通的玄剑,心下猜测此人约莫是个行走江湖的剑客,只是餐风沐雨的侠客,恁地有这般好摸样。

      “小二,劳烦上几道招牌菜。”

      “得嘞。”店小二应下,往后厨去了。

      说书声又响起,男子抿了口热茶,抬头瞧,眸子黑沉沉的。

      “......李小姐丑名在外,熬到这岁数也无人求娶,日日以泪洗面,一日不知从何得知,不远的玄女山上有一道观,供奉的女真人,甚是灵验,便带上一众家仆,与千金香火钱,到那玄女山上求姻缘去了。”

      众人不信,嗤道:“哪来这么多得道高人,怕是那李小姐叫人哄骗了。”

      说书先生也不恼,抖搂两下袖子,晒道:“这,各位可就猜错喽,李小姐拜完女真人的三日后,刘家公子就携着聘礼上门求娶,如今二人婚期将近。”

      先头的镖客耐着性子听了许久,发现左不过是些家长里短,愤而起身,怒喝道:“你这老头!来回讲了这些,不过都是些婆婆妈妈的琐事,无趣得很,先前诓老子呢!”

      他随手抄起桌上的杯子,摔碎在地,跨步而出,双目圆瞪,怒冲冲地,便要走上前理论,说书先生见他要动真格,惶惶然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如何是好。

      众堂客早已无聊至极,眼见有人闹事,面色俱显兴奋,抻长了脖子贪看,唯有端在角落的白衣剑客,不紧不慢地低头喝茶,左手双指捻着一粒瓜子。

      那镖客走了两步,蓦地停在原地不动了,面色古怪地逡巡一圈,脸庞憋得通红。众人皆疑惑地看着他,只见片刻后,镖客竟一反身,全然不顾理论之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栈。

      事已至此,说书先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江湖中人,不乏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侠客义士,此人出手低调,想必是不想声张,他朝众人方向一拱手,算是行了个谢礼,便接着说。

      “这稀奇事儿就出在三日前,两人婚期将至,李小姐自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满心欢喜呆在家中待嫁,哪知一日晨起,这李小姐竟被人发现,浑身只着里衣,晕倒在玄女山脚下,发现之时,两颊还刺有两行字。”

      众堂客追问:“何字!”

      “左面刺骗,右面刺子,合起来正是骗子二字!”

      “刘家公子当日听说了此事,未过门的未婚妻叫采花大盗掳走,面上还被刺了字,自个儿成了全镇笑柄,便急急上门退了亲。”

      众人皆道果真稀奇,店小二在一片纳罕声中端着两盘菜,绕过人群一看,角落一桌早已空空,桌上独留一锭白银,他自顾自嘀咕:

      “这位客官,怎么点了菜,不吃就走了。”

      -

      缘来客栈外是小贩做生意的商街,两旁挤满了各色买卖,卖糖人的,卖首饰的,卖瓜果蔬菜的。酒香,脂粉味混着甜滋滋的糖味儿。

      两名穿青色长袍的修士走在街上,袍上绣青莲花样,头戴碧玉冠,手持拂尘,二人打扮相差无二,却因一人身量八尺有余,一人长不满六尺,并肩行走时,十分滑稽。

      高个子修士一面走,一面把玩着一把碧绿色小扇,小扇不知是何材料炼制,通体碧绿透亮,扇面雕刻云海翻涌之景,隐隐散发光泽。

      边上的矮个子修士注目,眼底是掩不住的艳羡之色,赞叹道:“这趟灵兽山之行倒是不亏,没想到一个穷乡僻壤能藏着此等宝贝。”

      高个子修士信手一翻,将小扇收回乾坤袋,一时不慎,撕扯到左臂伤口,看了一眼,面色阴沉下来,“一介乡野村夫竟如此不识好歹,也不知是从哪里盗来的灵器,竟敢私自侵占,可笑。”

      矮个子修士见状,小心翼翼地恭维道:“宝器自是配高手。”

      “师兄本就是宗门佼佼者,如今又得了此等宝贝,师弟在此,要提前恭贺师兄宗门大比夺得头筹了。”

      高个子一听此话,心里舒畅许多,面露得色,继而与矮个子谈笑起来,二人穿过商街,行至一巷口处时,背后的吆喝声似是低了些,仔细听,隐约有一道幽幽笑声穿插其中。

      高个子忽地面露戒备,转动拂尘护于胸前,大喝道:“谁!”

      矮个子被他惊了一惊,迅速回头,却未发现任何可疑,转头道:“师兄莫不是听错了。”

      高个子正要说些什么,还未出口,却忽见一道诡异黑影从眼前飘过,飞进面前的巷子,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追!”

      二人飞身追进巷子。

      并没发现,背后卖糖人的小摊前,一青衣斗篷客放下糖葫芦,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巷子是条死路,幽深无光。

      二人环视一圈,并未发现可疑之处,怪的是,先前的鬼魅黑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心下正纳闷呢,腰间坠着的铃铛却猛地响个不停。

      二人俱是一惊。

      此乃青莲宗鸣铃,作警示之用,若非有鬼怪在侧,断断不会响!

      二人眼皮一跳,急忙转身。

      竟见巷口处,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出现一道身影,那人着青色斗篷,掩去大半张脸,脖颈处露出的一寸皮肤,极白,在日光下莹莹发亮。

      高个子脸色霎时间不大好看,拿着拂尘的手直挺挺横在身前,警惕道:“阁下何人?”

      青衣人幽然一笑。

      斗篷下未被遮住的一张唇,形状丰润,颜色浅淡,两瓣唇翕动,出口声音很轻,风一吹,飘忽不定。

      高个子听不清晰,眯起眼睛,正欲再问,心头却忽然生出一阵莫名的危机感,他非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多年猎妖除魔锻炼出的直觉,曾多次于千钧一发之时,救下自己,一瞬间,不需头脑反应,他当即一跺脚,纵身向后撤了一步。

      就在他后退一刹那,原先脚站的地方,竟从地面以下,活生生爬出两只形状可怖的鬼物!

      这是......影鬼!

      影鬼乃鬼中下乘,非鬼非怪,半妖半怪,十分惧怕日光,平素躲藏人影之下,与寻常鬼怪不同,以人精气为食,爱夜晚出来游荡,只有一点,此鬼十分缠人,若是叫它闻见血肉腥味,便跟发了狂似的,不啃得只剩个骨头架子决不罢休。

      高个子暗道一声:不好!

      循声望去,原那矮个子不及高个子反应快,一时不察,双脚瞬间被影鬼啃咬下一大块肉来,痛地大喊,“师兄救我!”

      高个子眉头紧皱,左手捏诀,手中拂尘骤然变幻有丈长,将矮个子上身卷起,用力一拉。

      纹丝不动。

      原来两只影鬼攀扯着矮个子,一鬼分咬一只大腿,二鬼合力,与那高个子之力,竟在伯仲之间。

      二鬼一人使力僵持着,矮个子一时如受车裂之刑,浑身似被万匹烈马碾过,痛不欲生,晕倒过去。

      人还未救回,高个子于胶着之间,心头忽然感到一丝不安,抬眸看去,果然见一道引火符朝着他飞来。

      高个子暗骂一声,右手收势,拂尘倏然恢复原样,挡于胸前一挥,出乎意料的,这道符火如同玩物似的,不过轻巧一击,便化灰消散了。

      他不由得怔然,捡起地上的残符,细瞧之下,才惊觉此符用次等朱砂绘就,粗制滥造的,不过是修仙市集里最普通下乘的引火符,寻常人家用来烧柴煮饭,不堪大用。

      糟了,上当了!

      可惜,待他想明白之际却已经晚了,那矮个子早已在他收回拂尘之际,便已成了个血人,浑身血肉叫两只影鬼蚕食殆尽了。

      高个子双目圆瞪,怒气冲冲地抬眸,却见青衣人嘴角轻弯。

      似是在玩弄陷入圈套的猎物般,冰冷,残忍。

      蓦然,一股寒气从脚底下窜上来,高个子如惊醒般,恍然意识到青衣人先头那句,极小声的,散于风中的话,是何意了。

      他说的是,

      “取你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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