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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月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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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色的果皮,圆润光泽。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盘腿坐在兔子面前,问。
兔子挣扎无果,趴下歇气,转身把屁股对着她。她笑了声,抬手去揪它短短的尾巴,然后差点又被咬了。
“这么凶呢,我都被咬好几下了,疼死了。”她嘟囔把自己的伤口凑到兔子眼前,试图让它同情。
兔子再次调转方向,这次用大板牙对着她,大有再咬她两口的意思。
“嘁——”谭千觅收回手,瞅了两眼,隔着袖子揉了揉。
她也不在意伤口会不会感染、果子有没有毒,剥开皮就往嘴里塞。
油光水亮的橙皮果子是偏甜的,只带着一点点酸,很好吃。
亲身尝试之后,她又剥开一个放到兔子面前,“没毒哦,要吃吗?给你剥好放这儿了。”
兔子不理她。
她剥开另一种略带有一点点短毛的紫皮果子,才刚破开一个口,瘫着不动弹的兔子忽然跳起来,拱她一下后立即挪到活动范围内,距离谭千觅最远的地方。
谭千觅:“?”
她莫名其妙,手下动作继续。
撕开指甲盖大小的果皮后,一阵浓郁的奇异味道传来。说不上是好闻还是难闻,总之不太讨人喜欢,偏偏这味道还十分浓烈,赫然来自手中的果实。
她当即把这糟心玩意儿丢开,丢了老远,然而那味道还是连绵不断的飘过来。
兔子蹭过去,拱了拱她的膝盖。
谭千觅委屈,“难闻,不想去。”
她自己剥开的,自己倒是委屈上了。兔子不吃她这套,也可能是它的智商还没进化到这种程度,只是抬头又拱拱她的膝盖。
最后只能是谭千觅把它丢进了远处的河流里,那股味道才渐渐被风吹散。
和高冷的傲娇兔玩儿了一个下午,还算愉悦,期间远远看到了中午那只鹿。
入夜,繁星满天,璀璨映入眼。
白天没遇到吃人的变异种,说来也是怪,在外面那么多,这都自己送入虎穴了却没碰见一个。
晚上就不一定了,她自己是不怎么怕,但不好连累兔子。
拆开拴住它后腿的绳子,她把橙皮果子往前推了推,“你要带走一些吗?白天吃得还挺欢。”
兔子跟她混了一下午,见绳子被解开还愣了下,红红的眼睛眨了又眨,末了抱着两颗果子跑了。
近五十厘米高的兔子,三两下就没了影子。
谭千觅对着它背影消失的方向挥了挥手,“祝你今晚好梦,嗯……如果你做梦的话。”
腿一弯,她躺回枯草堆上,双手交叠到脑后,盯着漫天的繁星。
这次无需刻意去绑,平躺着也就入睡了。
十月中旬的夜晚,到底是凉意袭人,加之谭千觅并没有被子,不知几点被冻醒了。
睁眼看见自己又侧着蜷缩起来,手也重回了下巴前,她啧了一声,心里嫌弃地骂:冥顽不化的万恶睡姿。
有点儿冷,她翻出包里的另一套衣服盖在身上,再次把手套进藤蔓里,瞧起来对睡姿十分执着。
穿完右手,正准备穿左手时,杂乱的脚步声忽地传入耳畔,她默默把右手绕出来,脚步轻盈起身后退。
是兽群的脚步声,听起来都是同一种动物,数量不菲。
即便她的脑子是个摆设,也知道这么多四脚兽来这儿不会是好事儿,更别提还是大半夜。
她摸摸心口,分明没有心率加快、体温升高的迹象。
只能祈盼不是针对她的了。
夜风轻,保险起见她还是退到了下风口,还顺手摸了个手边的果子。
约有一分钟后,遥远的脚步声清晰起来,视线捕捉到了异常。
点点幽绿在昏暗中异常显眼,谭千觅爬到了树上,见状呼吸一窒。
是狼群,至少三十只。
她咽咽口水,迅速寻觅最隐蔽的位置,三两下蹿上去。她的动作很轻,气息也几近于无,狼群还在逼近,没有发现她。
等狼群越过她,她静悄悄换了个位置,避免自己的气味传下去。
又等了五分钟,脚步声逐渐变弱,她松了口气。
下去自然是不能现在下去的,透过叶片的缝隙,她抬头瞧见点点月光,略感叹。
怪不得夏鱼姐执着于把身体里的装置拆出去,她现在也开始担心了。不能确定自己身体是否被别人掌握着,这感觉的确不爽。
她记忆里是没有被装过这些的,但实验室又的确定位到了她,甚至还让变异种聚集到了她身边。
几次兽潮、鹰,她很难不怀疑此次狼群的目的也是自己,即便现在没有心率体温升高的迹象。
心头像是沉沉压着什么,没有生理性的不适,只是一种感受,倾向于不详的预感。
如果只是普通的狼群,而不是特地来找她的,那她有信心能躲过去。
可惜大概率不会是普通狼群。
几分钟后,脚步声去而复返,差不多可以确定是在找她了。心中悬而未决的沉重感落了地,她忙依据狼群的位置调整自己的位置。
狼群越过她,再绕回来,而后再越过她,似乎是不能确定详细位置。如此来回往复几次,脚步声更乱,它们分散行动了。
谭千觅没辙,由于狼群分布得太分散,她现在不管去哪里,气味都会被某一匹狼嗅到。
不远处,幽如鬼火的两点绿忽地顿住,转身向她所在的方向靠近。
她爬得高,但要想在人眼皮子底下挪窝还是不太容易。
地面上三两只狼逐渐靠近,她大脑急速运转,灵光一现看向身下的树。
手边就垂着一个紫色的果子,她大喜,拿出之前带上备用的果子,把汁液抹在自己身上,而后把树上那只果子的紫色果皮撕开一点,奇异的味道顿时蔓延开来。
不少狼闻到突然出现的气味时警觉,但靠近一看,的确是这种会长臭果子的树,于是转身离开,不想多闻一口。
它们四散着寻人,谭千觅身上有纯天然的保护气味,她站得又高,暂时安全下来。
但也不能这样跟它们耗啊。
忧愁了几秒,她把“直接跳下去被吃掉”纳入考虑,最后止步于太疼,而且可能会正中幕后人的下怀。
真不知道她一个足不出户的实验体,哪儿来这么大面子。她自暴自弃想。
当然,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狼群逡巡许久,也不出声,似乎不找到什么东西不罢休。
二十分钟后,谭千觅百分百确定它们是在找自己了,而且它们就在自己方圆五十米内徘徊扩散,像是笃定自己在这里。
“……”真不让人安生。
她只能待在树上哪儿也不去,盼着它们找不到早点儿离开。
但愿望总是落空,地面找不到,它们开始把目标放到树上。
狼的正常体型肯定不会到两米,甚至一次病变后的狼她也见过,也不至于到两米,但此时下面那群狼,最矮的也有两米了。
无可否认,已经二次病变过了,是进化。
狼是犬科,不会爬树。她本该庆幸的,但看到隔壁树的待遇时睁大眼。
最壮实的狼叠在下面,体型小的踩着前者往上,叠罗汉似的。
最上面的狼几乎能够到树枝了,它拍打树枝,摇晃树干,果子连同一些小的寄居动物便簌簌落下。
“……”不仅长个儿,还进化脑子啊。
这样搜寻的效率很高,没多久就轮到了她所在的树。
她咬了咬嘴唇,抱紧树干,打定决心不下去,大不了就熬,反正它们上不到这么高。
剧烈的震感传来,木叶摇晃间,她的身影被捕捉到了。
安静了许久的狼终于开口,嚎叫着胜利结果。
笃定了,的确是在找她。
摇晃感越来越强烈,她紧抱着不放。狼群见此法无效,索性开始顶撞树木,竟然试图将这棵树撞倒。
三十头狼,还是二次病变过的,她不确定这棵树有没有二次病变,她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还没病变。
不出一会儿,树木开始摇摇欲坠,她咬了咬牙,把发丝往后撩,蹙眉看向隔壁的树。
距离有点儿远,她深呼吸,手和腿开始发颤。
最多三秒,这棵树就会倒下,她会掉落狼群之中,也许是被撕裂,而更大的可能性是被抓走。如她所见,这群狼显然是听令于人。
没时间再犹豫,她后退一步蓄力,助力几步起跳。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她听到下方此起彼伏的狼嚎。
超过五米的距离还是太远了,眼见着就要掉下去,她忙伸手胡乱去拽。
心神乱,眼前发黑,她没意识到是自己闭上了眼,只是胡乱地拽。
最后竟然还真够到了一小簇叶片,一簇叶子哪会有多坚韧,一拽便断裂了。不过好在稍微有了一瞬的缓冲,她胳膊打着颤,到底拉住了下面一层略粗壮的树枝。
她往下落了点儿,狼群立即开始叠罗汉捞她。她喘着气,试图用力把自己拉上去。尝试了几次,她很少进行力量训练,手臂的力气根本不够。
狼群叠罗汉完成,最上面一只距离她不过一米多,只消它跳得高一点,就能把谭千觅带下去。
谭千觅看得出来,那只狼也十分清楚,它身子下压,准备起跳。
嘴唇因为紧张而发干,她低头看着密密麻麻的脑袋,狠狠心准备松手。
最上层的狼跳起,她松开手下落,膝盖弯曲,脚尖碰到东西后立即借力起跳。
那东西自然是狼的脑袋,它跳得猛,给谭千觅借的力就多,她调整姿势跃到了上面一层。
那只狼嗷呜一声跌落,砸到下面叠罗汉的狼们,哀号声不绝于耳。
谭千觅靠在树干上深深喘息,低头看了一眼,她又抬头,越过层层缝隙去看月光。
这样不是办法,自己熬不过它们。
比起来被抓回实验室或者别的地方,亦或者是被吃掉……她摸出口袋里的匕首,将刀刃抵至左胸,不到两秒,手心就出了汗,粘腻一片。
她其实不想死。她明白自己兴许是某颗棋子,而棋子的无望感会让人甘心了结自己,但她反而更想活下去了。
她可以选择在“活够了,真正无所事事也无所欲望时”奔向解脱,但绝不想因别人的逼迫、境况的窘迫,而屈居于自己的懦弱和懒惰,选择死亡。
那不是她的选择,她拒绝接受。
所以嘛……说到底,这场出逃也只是她的一场狂欢,狂欢过后,她就要履行棋子的义务了。
是谁的棋子呢?博弈的双方是谁?搅局者又是谁?
想到这里,她无声扬起唇角。
发着颤的手,尖锐闪着寒芒的刀刃。
刺入分毫深度,刺痛感便叫嚣着闯入脑海。
“彭——”
枪声忽然响起,她的猜测再次正确,于是笑眼弯弯,挪开了匕首。
循声看过去,银色小枪反射出月光的银辉。
枪声逐渐密集,倒落的狼也越来越多。狼群反应一瞬,立即捕捉到来人的位置,反扑上去。
趁着双方拼斗,她深呼吸再次蓄力,跳向另一棵树。
跑,最好别被任何一方追到,这样她的狂欢还能多持续几天。
胜利的一方必然是莫余霏。狼群尚且还能使用蛮干的方式找她,但如果她有意藏,莫余霏可不一定能找到她。
枪声与嚎叫声停下时,她也停下动作,自此刻开始让自己“隐形”。
她发誓,她此刻倾尽了四年的所有训练成果,气息、声音、视线、味道,绝不可能有一个泄露。
沉默的十几秒被无限延长,谭千觅清晰听到了自己心跳声,也无比清晰自己的心声。
她明白自己肩上的罪恶并非她的责任,甚至她还称得上一句受害者,大可以弃之不顾。但她出于道德感,将其转化成了自己的负担。
她也明白“道德感”是社会滋养的结果,在乱世里,她完全可以抛开文明社会的果实,但她就乐意这么做,就乐意往自己肩上扛。
这是她的选择,是她的心的证明。
所以,请让这最后的狂欢再多一段时间,在她的肩膀厚重起来之前,再踏着云阶,轻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