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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世今生 ...

  •   开春微凉的空气里,夹杂了御河的水汽。

      圣上对重编此书极是重视,翰林院腾出一处清净偏堂,又调几位翰林院庶常馆的庶吉士从旁协助。
      其中便有首辅姜仲堂之子,姜季读。

      御河桥旁过三重门,走进翰林院正堂,几位翰林正襟坐议,手边备着今日朝后经筵日讲的经义。姬不再见过礼,点了卯,钻进了偏堂。
      天还是灰的,偏堂很暗,姬不再燃起几支烛火照明,又将大家前些时日誊抄注解的《女论》草底儿逐字句查阅一遍,偶尔在某处添上几笔,翻阅完未有错漏之处,初稿算是拟定了。

      她专注于文字,未察觉偏堂的木门轻微地“吱呀”开了,又轻轻地掩上。

      烛火摇曳了几下熄了,光线却不见暗,她从笔墨宣纸中抬起头,恰逢晨阳初升,一清幽人影静默着站在身后。

      翟媗不知何时来的,立在那里,稍稍欠腰,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翻阅整理,连呼吸都是很轻的,似是怕惊扰了她做事。待她收笔搁架,翟媗才往前凑了凑。
      动作幅度稍大了一些,青丝便铺下来,墨锻一般拂过姬不再的右脸。

      姬不再扭过脸,翟媗的鼻尖近在咫尺。

      姜季读与其他几人中午要与其他庶吉士一起受翰林教习,偏堂只有她与翟媗二人。

      状元游街已经过去半个月了,那日她未看清楚赠她鸢尾华盛的征和长公主是什么模样,共事这半月有余,她也不曾直视过这位殿下。在她的印象里,征和长公主只留下一个大概的轮廓。

      好奇心驱使下,翟媗凑近那一瞬,姬不再心不由主地觑了一眼翟媗的面容。
      一眼后,心中那个朦胧的轮廓一刹那间有了真实的血肉填充,瞬间变得有了颜色。

      她本想着,自己这一动作微不可察,不会令人发觉,冷不防却撞上了翟媗的目光。
      一刹那,电光石火。
      如同有不可名状之物与之撞了个满怀,姬不再心跳骤然加快,清晰可辨耳畔的心跳声。耳垂也染了色,鲜红欲滴。

      有点暧昧了吧!

      姬不再一通胡思乱想,幸而只是一瞬的对视,翟媗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逗留许久,伸手掀开一页纸,指尖触点一处,“这里虽不算晦涩难懂,也应当加以批注,民间能识字之人少之又少,读书人一看便懂的,平民未必能看懂。”

      姬不再找回神儿,看向翟媗指着的那处,“殿下说得是。”于是提笔,在留白处再写了一行朱色小字。

      为防还有所纰漏,姬不再将已理清归纳好的抄本再次翻开,逐页查漏补缺。翟媗也坐下来,将一部分纸页放在自己面前的案几上。
      堂内悄寂静谧,只有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女论》是前朝遗留下来的,以中凜的风土人情为落笔点,既要修撰,便要糅合大雍的实际。他们搬出了大雍的典籍,一本一本研磨,若要编写进去更多内容,便不能只在史书典籍中索解。

      东城区雅肆坊分布着密集的茶坊茶楼,聚集了一众附庸风雅的才子才人在此开办诗茶集会,畅谈诗书。其中自然少不了知书达理的世家小姐与读过些书的女学生,待午后庶吉士教习结束,他们便要驱车去往那里。
      集众人之所思,便是集众人之所长,深入民众,好过闭门造车。

      直到翰林院喧嚷起来,一日的经筵结束,翰林教习也散了学,脑袋埋在案几里的二人才挪动了下座椅。

      偏堂挨着一排值房,值房后是一处巷道,常年僻静,时而有人洒扫,倒也干净。曲径通幽,巷后便是翰林后院。
      不多时,翰林们从那处巷道笑谈着走来,后头缀着一人,闲庭信步,一身白衫玉带,手中握一柄折扇把玩,玉质扇骨莹润生辉。

      不遑猜想,便知此人身份。

      虽时下只是一翰林庶吉士,未封授官职,也无品级俸禄,却缘其父是姜首辅,翰林院诸人对其多有礼待。
      见着人来了,打了照面的便自然而然见礼寒暄。姜季读一一还过礼,便钻进了偏堂。

      目光搜寻着,找到独自在角落拨灯芯的姬不再,姜季读便靠过去,低声道:“姬大人,下月中旬恰逢平康王寿诞,听闻状元郎文章写得好,想讨一篇贺文。”

      平康王是镇守南方的藩王,战功赫赫,于大雍有不世之功,南凜余孽迟迟不敢有大动作,也是忌惮着平康王的兵力。
      姬不再自然应允:“下官荣幸。”

      众人到齐后,小吏拎着一壶滚茶挨个儿斟水,大家自然是没有闲暇品茶的,口渴的尽快牛饮两口茶水下肚,便揣了空白册子和毫笔各自忙碌去了。

      为着方便,姬不再自然与翟媗一道。

      雅肆坊越往里去,人越是摩肩接踵。姬不再与翟媗干脆弃了马车,下车步行。
      二人并排走,时不时还要留意自己与对方有没有被人潮冲散。

      “姬编修,你为何入仕?”翟媗问。

      姬不再思索片刻,道:“为了改变这世道。以我为旌旗,引有志者共赴天高海阔。”

      翟媗笑了笑。

      姬不再一日间两次直视翟媗,她总觉得,翟媗笑意中掺杂一抹苦楚,那双漂亮的凤眸中总能叫人看出隐忍与痛苦。
      这痛苦来自何处,翟媗又缘何要压抑自己的本性,姬不再不知其详,但她隐约能猜出个大概。

      等等,这一幕似曾相识。不知是何时何地,她也曾用一种既同情又悲悯的眼神注视过翟媗,但仅仅只有一瞬,那一熟悉的画面便消失了。

      定是夜寝早起通宵达旦久了,出了幻症。

      姬不再甩甩脑袋,从袖袋里摸出两个文桃,递给翟媗一个,咬一口,不甜,她又将递出去的手缩了回来,将准备递给翟媗的那枚桃儿塞回袖袋里。

      翟媗手停在半空,自作多情似的,收回也不是,上手去把桃掏出来也不合适。

      姬不再没注意到身旁的人有些窘迫,咬着文桃,说着:“这桃子不行,还不如苍南的青枣甜,我从前在苍南求学,书院后有一片枣林,其中一颗早熟结的枣子从生涩到成熟都是青的,不会变红,却异常甜,可惜这个季节没有,得到深秋枣子才能长熟。”

      “青枣子,倒是稀奇。”翟媗道。

      “殿下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姬不再没心没绪地问了这么一句。

      翟媗显然对她突然问这种问题感到诧异,愣了一下神,“什么?”

      “没什么,”姬不再虚咳一声掩饰尴尬,“只是微臣初见殿下便觉得很熟悉,似乎是认识了许久的。”

      翟媗眉眼一弯,是真的被逗笑了,“姬大人,这种老一套戏文里登徒子调戏小娘子的戏码,不时兴了。”

      姬不再也笑,竟扯出前世今生这种荒唐言,实在不像满腹经纶的状元郎该说出口的话。
      她正欲辩解分说,找补些颜面回来,人群突然起了骚乱。

      熙攘的人群不知何故忽然逆着方向往外跑,挤着,推搡着,依稀可听见人潮那岸乱作一团的尖叫声,喊叫声破碎拼凑,似有乱党贼寇伤人。

      人越涌越多,如惊涛拍岸,半条街的人瞬间都向这边拥挤过来。
      嘶喊,喧叫,号哭,在耳边振聋发聩!
      哪里还有风雅之说?

      “不要挤!切莫踩踏!”翟媗忙着疏散人群,声音被卷进鼎沸人声中,如一滴水洒进汪洋,近在咫尺的姬不再也听不真切。

      有人面露惊恐,有人慌张忙乱,有趁乱行窃者众人也顾不上那点子钱财只知奔逃,有人不明所以只跟着人潮往外卷,有甚者叫前后的人夹着往前推,脚尖竟不沾地。
      姬不再与翟媗很快被卷了进去,又连着叫人撞了好几个趄趔。

      “殿下!”康兰与雅竹将翟媗左右护着,姬不再下意识拽紧翟媗的手臂,将人拥着往外撤,“长公主,先出去,兵马司会来!”她凑在翟媗耳畔,用力嘶吼。

      她们为了与民众打成一片,换了便衣,如今看来只是哪家结伴同游的小姐,街肆人仰马翻,无人注意她们。
      好在她们还未走多远,退出这条街马车便停在那里,人也稀疏。

      退到街口,随行护卫正心急如焚地逆着人群往里挤,要进去寻找她们,可每次不出几步便会被推出来,寸步难行。
      见她们二人扶持着出来,忙拔出佩刀硬生生开出一条路,将二人护着上了马车。

      翟媗对外吩咐了一声,“打探一下因何事动乱,速去兵马司调人来。”
      “是,长公主。”

      车夫驭着马车走远了些,姜季读寻到她们的马车,拦下关切询问,“殿下可惊着了?”
      “本宫无事。”
      姜季读松了一口气,“那便好。东百越这群乱臣贼子,朝廷不对其清剿,任他们占着一方地界好生过活,竟不知足,还要闹事,万万是留不得了。”

      “东百越?”姬不再一把掀开帘子,“姜公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前朝覆灭后,一些宗室与旧部不愿降顺新朝,也不承认大澟灭亡,于是宗族与前朝余部退守南方东百越一带,建立起新的政权与大雍对抗,称南凜。
      这些年朝廷没有余力与他们周旋,他们占据一方经几轮围剿也平息了许久,愿意安生过日子,多少时日都相安无事,为何突然不管不顾冲进京都拼杀?

      姜季读道:“南部守将捉了个人,正关在大理寺地牢里,这帮前朝余孽想将京都搅浑了,趁乱劫狱。”

      “大理寺关押的何人?”

      “陈氏后人。”

      “陈怀安?”姬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忽感事态有些不妙。

      翟媗道:“你认得?”

      姬不再点点头,“很早之前,我在街头卖菜时有过一面之缘。她是前朝辅国大将军陈良玉的女侄,陈家……只剩这一条血脉了。陈家在前朝的声望想必殿下是知道的,若大理寺真的羁押了陈怀安,东百越余党怕是要与朝廷不死不休。”

      姜季读冷哼一声,道:“那便派兵清剿,左右那帮人留着也是祸患。”
      虽是意气话,可也是实情。有武力兵械且不愿归顺新朝廷的兵戎,于朝廷安稳,于民间治安,皆是祸患。
      “此地危险,长公主与姬大人还是先回翰林院。”

      东城兵马司来得还算迅速,烈烈兵甲分几路守住雅肆坊各个出口,疏散百姓。

      忽然姜季读耳边一飞矢“咻”地掠过耳畔,耳垂顿时出了血,箭矢插上轿身,震了几震。

      继而一把大刀砍在前辙上。

      “当心!”
      “小心。”
      姬不再与翟媗出声的同时一霎把对方往自己身后护,康兰雅竹也扑在翟媗身上,将她包裹严实。

      她们所乘是官署的马车,叫乱党认了出来。

      姜季读登时护在马车前头,与蒙面贼人搏斗,“走!”

      车夫吓得没了反应,姜季读夺过马鞭,一鞭子甩下,马吃了痛,嘶鸣一声往前奔。
      只逃出一段距离,又几个蒙面人不知从何处涌出,截停了马车。
      她们被围困其中,一时动弹不得。

      车夫陷在巨大的惊恐中回不过神,叫人抓着衣服拖下去,在连连求饶声中被抹了脖子。

      姬不再趁其不备钻出轿厢,抓起马缰,“驾!”试图从围堵中冲出去。

      不断有蒙面人举刀跳上来,姬不再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手脚并用将贼人一个个击落下去。

      精疲力竭之时,姜季读策马追上,在前头与蒙面人拼杀取道。他没带佩剑,只一把防身匕首不敌蒙面人长刀,衣袖很快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血殷了一胳膊。

      姬不再神情紧张肃穆,手心渗出了汗,缰绳几乎要勒进皮肉。
      她要把翟媗平安带出去!

      冷不防地,一蒙面人冲上轿顶,姬不再转身抬头的一瞬,寒刃劈头挥下来。侧身一躲,后背皮开肉绽的声音竟与布帛扯裂的声音如此相似。

      这一刀是下了死手,取她命来的。
      姬不再喉间翻涌,一口鲜血喷出来,口齿尽是铁锈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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