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子野心》丁冉

1、他是他哥

　　“哥！”韩知礼半个身子探出露台，伸手和才下车的韩仕赫打了声招呼。正午的阳光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睛，睫毛在眼下的位置覆上一层浓密的阴影。他对韩仕赫露出的笑绝不比头顶的阳光逊色，咧起的嘴角挤出一对酒窝。
　　但在韩仕赫眼中，那张英气俊朗的脸看起来有些怪异。谄媚又卑微，像是设定好的程序，没有任何感情，叫韩仕赫觉得有些恶心。
　　他讨厌这个和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弟弟。
　　韩知礼讨人喜欢，唯独韩仕赫不吃他那套。他讨厌韩知礼十八年来惯用的那副逆来顺受的表情和他装模作样的谦卑。他那种肆意的笑，每次看到都让韩仕赫产生一种掉进糖浆罐子里的窒息感。
　　“哥！”
　　韩仕赫踏进大门的工夫，韩知礼已经颠颠跑下楼，比看家护院的狗还殷勤。
　　他主动去接韩仕赫手中的袋子，看到面无表情不作反应的韩仕赫，他的手滞在半路，终究是不敢自作主张。
　　“爸不在家？”
　　“爸去公司了，他说晚上的时候会……”
　　“行了。”韩仕赫向来听不到他的第二句话就开始厌烦，“我要休息，不要烦我。”
　　才迈出的半步被韩知礼突如其来的话挡在半路，“哥，天气热，我煮了绿豆汤，你要不要先喝点。”韩知礼此时此刻脸上的明媚在韩仕赫看来是明知故犯的挑衅。他想，韩知礼最该学会的，不是煮绿豆汤，而是清楚天真的笑只是小孩子讨人欢心的伎俩。
　　他把手里的袋子丢到地上，那一声脆响像是艳阳天里突然炸开的一声惊雷。
　　韩知礼脸上的笑凝固，他知道下一秒或许会迎来一个巴掌，如果他哥懒得动手，也可能是一句低声的唾骂。生物的本能让他想躲开，但他硬是被钉在原地一般不敢向后挪动半步。
　　天气太热了，正午时分别墅内外都听不到一点响声，仿佛整座城市被抽了真空。
　　韩仕赫难得不计较，他一脚踢开地上的袋子，“滚远点。”
　　袋子听不懂人话，他是说给韩知礼听的。
　　韩知礼退了半步，直到看着他哥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弯处，才敢蹲下去捡起被他丢掉的袋子。
　　精致的奢侈品纸袋里违和地装着两瓶杂牌山楂罐头，红得刺眼。浓稠的汤汁随着晃动也跟着在罐头瓶里翻腾了一下，看得韩知礼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
　　每次韩仕赫带着山楂罐头回来，都会暴躁一小会儿，韩知礼习惯了，也习惯于用“他心情不好”这种荒诞的借口糊弄自己。
　　他照旧，像从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把罐头倒进马桶，冲水，然后将罐头瓶洗干净、擦干，摆到储物间的柜子里。
　　这是他哥的规矩，他不需要问为什么，照做就好，这是他在韩家赖以生存的规则。
　　韩知礼做完这一套，钻进浴室，一件件脱下身上的衣服，躺进没有水的浴缸。
　　身体下的冰凉放大了心脏的跳动，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快要冲破皮肉，将这浴缸也浸染成一片血红。
　　“哥，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爱我。”他细细地抚摸小臂一道暗色的伤疤，像是一条幼蛇吐着信子示威。“哥，你为什么连打我一下都不肯了呢。你不是喜欢看我哭着求你么。”
　　韩知礼手臂上原本不会留疤的，最初那只是一道细细的划伤，渗出难以察觉的血。
　　但那是他哥无意间在他身上留下的伤，所以他一次次在即将痊愈时故意将伤口撕裂，感受着生长出新的血肉的痒和痛苦交织，感受着韩仕赫在他身上留下的情绪。
　　他仰面盯着天花板，喃喃道，“哥，我特意买了秋葵，我们晚上吃秋葵吧。哥，你怎么会爱吃这种东西呢，为什么我那么讨厌秋葵啊，是因为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吗……”
　　韩知礼是韩仕赫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十八年前，三九第一天，韩杰从带回来一个小孩，小孩脸冻得通红，鼻涕直往下流。
　　韩仕赫在大人们的晚宴上见过这个小孩，这个只会冲着自己傻笑的小孩。那一次他的脸也红扑扑的，穿着绿色的毛绒外套，像是平安夜的苹果。
　　“去给弟弟找一套你小时候的衣服。”在韩仕赫发呆的工夫，韩杰已经把小孩塞到韩仕赫手里。
　　那只小手冷得发硬，韩仕赫攥在手里感觉发麻，“你带他回来干什么？”
　　“我让你去给他找套衣服，听不懂话吗？”韩杰刚刚难得好好说了句话，这会儿又变成个点燃的炮仗，“我带谁回来要和你汇报吗？”
　　韩杰一直都是这样的。韩仕赫的母亲离世前，韩杰还算有所收敛，可自从家里只剩下他们父子，能打破韩家窒息的沉默的就只有争吵。
　　“没有他能穿的衣服。”
　　“那就带他去买，今天买不到就明天一早去买。”
　　小孩被称为小孩，但已经不小了。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韩仕赫已经在挨韩杰的巴掌了。
　　但小孩细皮嫩肉的，脸也小小窄窄的，一巴掌下去估计要哭翻了天。韩仕赫越看越烦，连拖带拽给小孩带到二楼自己房间。
　　“你要吃什么吗？”房间里的温度很高，韩仕赫只穿了质地轻薄的睡衣，小孩身上卷着的凉气直逼他的皮肤好像要将他割破。
　　“糖葫芦。”小孩怯生生的，脸低得快埋进衣领里了。
　　“你照镜子看看，你像不像糖葫芦。”
　　小孩像做错事一样，看得韩仕赫心烦，“你等着。”
　　没过两分钟，韩仕赫拿了瓶山楂罐头回来，“只有这个，你吃吧。”
　　从那以后，小孩就没再离开过韩家，成为了跟在韩仕赫身后甩不掉的小尾巴。
　　后来，当韩仕赫意识到韩杰没有把他送走的意思时，他已经把小孩一口一声的“哥哥”听顺了耳。
　　他跑去公司质问韩杰，“他是你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吗？”然后带着脸上的巴掌印走出公司。
　　回到家，小孩凑过来抱他，说想吃包子，韩仕赫又带着他出去吃包子。小孩吃包子撑得肚子圆鼓鼓的，韩仕赫气都气饱了，也愣是忍住没向小孩撒气。
　　小孩到了上学的年纪，韩杰给他改了名字，取名韩知礼。
　　仕途显赫，知书达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