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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道士 ...

  •   孔雀神山。

      “咻——”云雾中的一支箭羽穿透气流,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不出一瞬,萧子暮便觉重心失衡,身体打着旋似地从空中滑落,蓝绿色杂糅的尾羽若绮罗绸缎,飘然下坠。

      远处,一身白衣缓缓放下了弓箭,山巅的雾气很重,白衣人在云端静站片刻,身影便被层层叠叠的云霭席卷侵占,悄然淡去。

      箭杆是硬木制的,没有箭头。

      射箭人摆明着要将他困在这座山头一段时间,萧子暮暗啐了一声,深褐色的短喙掀开了左翅——麻痹疼痛,伤口处揭开了点皮肉。未作他想,萧子暮扇动着翅膀,尝试着再度起飞,却是徒劳地在四周卷起成股的气流。

      到底是遂了小人的心意。

      此时正值冬季,山间木林大多成了枯枝,像人间干掉的骨架,萧萧然摆在山路的两侧。

      萧子暮收起累赘的尾上翎羽,化成人形,小心踏入这片未知的领域。

      山间有鸟雀在鸣啾,声音高亢,吵吵嚷嚷的颇叫人心烦。萧子暮原身碧绿孔雀,在孔雀国度辗辗转转了十八年光阴。十八年间他也只通习了孔雀母语,对人族话语有着耳目上的印象,可若是谈及燕雀乌鸦的语言,那只当是外族的嘈杂,若用人间的话来说,便是七窍只通了六窍。

      他踩在沙沙作响的枯枝叶中,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寒凉,他知道,那名义上的父君是刻意将他赶往了人间。

      为的是什么?

      他是血脉不纯正的杂交物种,他是母妃与人族苟合的产物,可若是没有那端坐王位的父君横插一脚,他的生父有何至于暴毙而亡,如今那下层出身的母妃又何能安享荣华富贵?

      山体四周的土地向下延展,看不到尽头似的。凌乱枯萎的杂草,混着泥土的腥味,吹散在幽静的山林里。萧子暮抬头,望向远处西落的残阳,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去路。

      ——沿路向下或许能找到水流,若是运气好点,在山涧河流旁也许会有一定高度的枝头,可在晚间作栖,赶在日落前下山可能性又有多少……

      未等他再做进一步的思量,“嘭”地一声巨响,他所有的感知都在那一刻被打成了粉碎。不出片刻,剧痛从脚掌处迅速地扩散向四肢躯体。萧子暮紧锁着牙关,疼得脸颊肌肉有些抽搐,他缓缓地屈膝下蹲,身子在打着颤。

      那入目可见的,是一柄铁制的凶器,像肉食野兽的尖端牙齿,它钻出了黄土地,扎进他血迹斑斑的布鞋内。

      萧子暮用手使劲掰扯了两下,却让血迹晕的更重,灼热的血流成汩地向外淌,疼痛的知觉让他的指尖都有些发麻发颤。

      拿不掉那就带走好了,萧子暮的心里暗自嘀咕。

      他蹬着脚跟,缓慢地站起了身,打算顺着拉扯的力量,将那害人的凶器一并带走。

      “王八羔子——”萧子暮心里头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小时候的他无论用什么角度拿铲子,无论怎么挖,扎进泥土里的梧桐树根都顽固地出不来。而现如今,那金属的铁器牢固得就像他当年铲不出来的执念。

      蜥蜴断尾求生,壮士割腕保命。不知怎么地,萧子暮心里头忽然冒出这样一句人族的俗话。血迹渐渐地,泅在杂碎的枯叶和翻滚的沙土中,萧子暮的心里一横,暗自发狠——不若变回孔雀原身,折断一脚也好过白白地受制于他物。

      “道长,这不是回去……”一道清脆的嗓音响起。随即,便有树林翻动的窸窣动静。

      萧子慕眉头稍蹙,伏低了身子,轻声落坐在地面,额头枕在了胳膊上,一头的散发随之流落。

      “哦?果然——”

      好似最后一层林中纱幔被人挑起,萧子暮抬眼望去,残枝枯树纠结得像错综复杂的蛛网,玄衣的道士破网闯来。

      道士有双轻佻的眉目,玄衣的袖间绣着阴阳双鱼的纹饰。他眉峰一挑,收回了手,萧瑟的枝桠又落回了原处,道:“错了,以为是什么猎物。”

      萧子暮手上的血迹还带着点湿气,他不动声色地盯着那道士腰间的青铜八卦镜,视线约莫逡巡了两圈之后,便收了回来,他单手捂着脚腕处,没开口说话。

      “哪家的贵少爷,哎——”落后两步的韦照松掀开了眼前的障碍,层叠的树枝再一次滚入外界的气流。

      眼前这一幕显然是超出了他的思考范围,韦照松先是错愕地愣了一下,他的瞳孔震缩着,忙不迭跑上前蹲了下去,五根手指僵立在半空,不知往哪放下,滴溜的眼珠流转在捕兽夹附近,时不时抽气两声。

      道长不想管也得管,江彦有些头疼地对韦照松挥了挥手,语气有些急速,吩咐道:“你去将祭坛下的酒卖我一坛,送到我那去。”

      韦照松是孔雀村一村之长的幺子,不管家业继承,不谈科举经书,总是跟在江彦这等外来的道士身后混,平日里替他爹转交些符篆,跟着江彦学些命盘风水。

      韦照松一听这话,便立马应了下来,礼节地快速打躬作揖,便撒丫子火速跑去,急事上这村长家的傻小子向来懂得分寸。

      只是他自己这次,似乎偷鸡不成,还被啄了把米。

      江彦上前两步来查看了萧子暮的伤势,旋即便略微蹙起了他那双秀气的眉头。

      “你按好,先堵住血流。”

      江彦的声音冷冷的,大概是做贯了下命令的语调。

      他后撤了两三步,双手撑开了地面上压着的青石板,衣衫腰间的青铜八卦镜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着,在日光下折射出清粼粼的光。

      青石板凹下去了一方浅坑,约莫一尺的高度。在里头埋了两把带着点锈迹的铁棍,江彦将它俩拎在了手里,站起身来,再下落粗略地盘了个腿,铁制棍子“铿锵”一声,卡在了捕兽夹的齿锋处。

      韦照松喊他贵公子,也并非是造谣生事,苍绿、靛蓝交错的罗衫,约莫是锦缎精心编织而成,比他这等平日里穿麻布衣的假道士,可是贵气得不知翻了几许倍。

      江彦贼里贼气地破坏了他下摆处余出的绸缎,衫口衣边彩着简易的回纹,顺着锦缎的丝线嘶啦嘶啦地扯下,散开,道士心里头暗自叫绝。

      外淌的暗红血色颇有些狰狞,江彦扯了个简陋而紧实的裹脚布,好止住那不要钱财的血流。

      山林间清风暗涌,树影婆娑作声。天幕下残阳断霞,余晖将道士割出光影。

      道士的手背残留着星点泥土,中指指节间生了颗红痣,很艳,活像萧子暮母后点唇的胭脂。

      “上来。”清冽的嗓音若碎石相撞。

      萧子暮有些僵硬,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道士屈下身子,下蹲在杂乱的黄叶枯草上,他袍子有些宽松,却在下蹲时,衣料的拉扯勾勒出清瘦的骨架,背上缝了个齐整的阴阳八卦。

      “上来,扭捏什么?”江彦侧过脸,有些不解,又重复地催了一声。

      萧子暮像化冻了似的动了两下。

      “嗯,”萧子暮的手轻搭在了江彦的肩头,侧头问道:“你带我去哪?”

      落日碎成了橙红色丝线,隐在远山后头。山间的林木铺染了浓厚的水墨,夜色渐近。

      “前头有座破屋子,那是我的住处,”江彦道:“你在我那先歇上一晚。”

      萧子暮攀上了他的背部,手肘轻撑着江彦的肩颈处,隔开了一段距离。

      江彦也没有再提要求,料想他多少有些洁癖,有些生人勿近,难伺候。

      但萧子暮没告诉他,仅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便越过了他的防线,甚至是他以往与同类间接触的界线。

      刚走了几步路,萧子暮着了魔似地,视线下移,再看向了那面青铜八卦镜。

      他生父与母妃的隔阂,便起源于一面青铜八卦镜。

      不过,道士腰间系的那面,上头雕刻着各种复杂离奇的花纹,花里胡哨的,修饰地有些夸张。居于正中间的镜面色彩暗扑扑的,面色无华,不像是真实用作辟邪除祟的利器,倒像是件华而不实的摆饰。

      这等招摇撞骗的道士,萧子暮心里嘀咕——自己好歹是孔雀窝居地里头放出来的妖物,他倒好,盘着个道士头,毫无提防地接近来路不明的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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