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潭》白梦盛书

30、画月凝

　　看着两人聊得融洽，十倾曜直勾勾盯着凉落祈时不时侧过头的笑脸，手中几根金丝已经在指节间来回转了数十遍。
　　凉落祈从渔夫网来的鱼中看了好一会儿，正是产青鱼的时候，网中每一条看起来都很鲜美，凉落祈挑了一条，从小桃手中接过时转身四处搜寻才发现十倾曜并不在身边。

　　南山临湖，湖边是块以路边筑起青砖为界蔓延下去的草地，地势由高到低。此刻十倾曜正坐到高处，两人相距不近，凉落祈看了一圈才发现他，于是一手提着捆鱼绳一手蜷在嘴边急促地道出了他的名字：“小十！”

　　十倾曜闲散地看他寻自己，倒觉有趣故未下去，这会见他发现自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起身向着他上来的方向走去：“在这儿。”

　　“多忧，多忧。要怎么拒绝她呢？她受林夫人所托明日起要来照顾我们的起居。”凉落祈走上来道。十倾曜接过他手中的鱼回应：“既是好意，理应收下。”
　　回家途中凉落祈给许婆婆买了药和柹饼，到了村里看到李屠夫在这附近摆了摊正在有条不紊地整理架子，凉落祈托十倾曜把药先拿回去，十倾曜接过药点点头，待凉落祈先转过身去才离开。

　　帮着李屠夫收拾好后凉落祈看着李屠夫娴熟地剖鱼，在注意了青鱼枕骨下方有什么东西后，眼见李屠夫就要照着头一刀剁下去凉落祈及时出了声：“等等！”
　　凉落祈掀起衣袖上手将那几块状如石头之物抠出来后拿到李屠夫眼前，李屠夫不认识，虚心问道：“凉公子认识这个？”
　　“嗯。好东西。”凉落祈捏住其中一颗对着光观察了一番，确信开口，“是鱼惊石。”

　　李屠夫菜刀向板上一插一脸疑惑：“啊？是吗？杀这么多鱼，头一遭见到。”
　　“是的。”他摊开手，黄嫩又晶莹剔透的三块瓣形小物在手心平躺着，“鱼惊石一般出在青鱼身上，南山水土养育的青鱼数量稀少，能得鱼惊石更是不易，所幸你们这次出海捕回来不少，这大概就是缘分吧。拿去洗净串绳系起来，给小孩子辟邪用甚好。”

　　李屠夫应下，拿起桌上一旁的干净擦布擦了擦手小心接过，又不好意思道：“得青鱼不假，但这鱼是您挑出来的，俺拿着不合适。”
　　凉落祈摇摇头，被李屠夫带到水桶旁洗了洗手道：“若感觉不好意思，便收摊后速速拿回家吧，林夫人应该也会很高兴，或许林夫人也可以带一个。”

　　鱼还是李屠夫做的好吃，凉落祈将鱼留下后便回了家。回去路上探望了下许婆婆，回到家中后肚子已经叫了起来。凉落祈将剩下的荷花酥吃光后估摸着时间要去拿那麻椒辣子鱼时，正好在门口迎面看到李屠夫。

　　“这是？”十倾曜同他一起出了屋门，看到那盘鱼伸手接了过去，凉落祈见李屠夫从怀里掏出来两块黄嫩色之物，不解道，“这不是……”
　　“俺家就一个孩子，这两个还您还拿好。”李屠夫拿出两块串好的鱼惊石递给凉落祈，“夫人说了她用不上，这两块是留是弃全交给凉公子定夺。”
　　“可我这儿……”
　　也没有小孩子……
　　凉落祈的手指尖蹭了蹭脸。

　　“收下吧，这是您发现的，如果您没提醒俺就当废物扔了。这么宝贵的东西自然您得有份！”被强行放在了手里凉落祈只得应下：“那多谢了。”
　　吃着鱼凉落祈往桌角上的鱼惊石瞥了好几眼。要不送给小碟和小蹿？还未长大成年，向里面注点灵力拿来防身是个不错的主意。这样想着凉落祈安心地吃完了饭，筷子一放却看到十倾曜也在看那鱼惊石。

　　凉落祈突然没忍住拿起一片递给身旁人：“小十。”
　　如果小十喜欢，那他很乐意送给他，如此一来另一片就不好再送给两位小朋友了，干脆先收下等见到绾渡送给他。

　　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十倾曜接过：“鱼惊石？给我？”凉落祈一听老脸一红，既然他知晓这是鱼惊石那肯定知晓鱼惊石的用处：“当然……并没有当小十是小孩子的意思。”
　　十倾曜瞧着他慌张模样接过去收了起来开了口，喉中隐着笑意道了声谢：“阿祈，多谢。”

　　“阿祈昨日守在庙中困倦之时似乎对来人很信任的样子。”凉落祈没有吃饱，于是两人又重新回到摊旁寻吃食。逛了一圈凉落祈猛然想起剩下的荷花酥全是自己吃光的，便又去了荷花酥的摊子买了几块。
　　路上十倾曜问出守夜那晚凉落祈迷糊间居然还不忘让他去为林氏母子盖东西的原因，一时间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若真是不祥之物，毕竟这座庙也染上一些灵气，我不如就试探一番。”凉落祈咽下口中食道，“让它去给林氏母子盖些东西，若有什么动作，我也好缓一下能直接出手。若它是乖乖照做……便就不能算是妖祟了，哪儿有妖祟听得懂人话还去做好事呢。况且当时还有绾兄在呢。”
　　十倾曜掂着剩下的一个荷花酥，眼底光芒星星点点：“阿祈怎确定，那个妖祟不是人，没有诓骗你呢。”

　　一个假动作，稍不注意，母子两人以及庙里的所有人便会遭受不可逆转的无妄之灾。凉落祈拿着荷花酥的手点着下巴思考了下，看向十倾曜道破天机般眯眼一笑：“其实是迷迷糊糊中看到了一抹紫色。”
　　十倾曜愣住，随后嘴角也上扬。
　　“如此。”

　　“麻烦来张油纸，小十。”凉落祈伸过去手，十倾曜依言照做。看着他包起来的荷花酥，凉落祈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一本正经地开口：“不能浪费。”

　　入夜，凉落祈在屋中看了会儿书便躺下睡觉。还未睡沉就察觉门外有人靠近，似乎是出于本能他立马悄无声息地翻身而起，贴着墙面慢慢靠近屋门。
　　听脚步声与人无异，但绝对不是普通的“人”。“负雪。”手中弯弓慢慢显形，在南村还未热闹起来之前，凉落祈许久未同这些邪祟打交道，望了眼手中薄如蝉翼通透如冰的弓，破门那瞬眼前晃过了一道白光。

　　警惕地后退一步躬下身，入眼的是在地上扭曲着化成灰的“人”。凉落祈看着倒地的不速之客，起了身随手拿起椅子上的外袍披上身走出了屋门。
　　月下的屋顶之上，凉落祈望见一人。那人一身白袍黑靴，看不清面貌，唯有其右手中直长的剑身冒着寒气。

　　凉落祈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转身重新审视那“人”。凉落祈以弓身一角将“人”一挑，背后的胸口位置赫然显露出一月牙痕迹。月痕冒着丝丝寒气，向周围蔓延起来，慢慢在“人”周身凝结成霜，最终覆盖住了其整个表面。天上地下只有一人神器能做到如此。

　　“画月凝霜，名不虚传。”
　　凉落祈收起负雪对屋顶上的人恭敬地作了一揖，垂下眼眸喊了一声：“帝师大人。”

　　画月凝霜，剑身白中透黄宛如老玉，其两锋亦不似寻常剑，被同时向里弯折的剑刺成的形状形同弯月，在注入灵力后会凝结为霜，不会溅出一丝血，故得画月凝霜之名。
　　而此剑唯有帝师手握，天界帝师灾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灾离金色的瞳孔或许是因为用了灵力的原因，在夜中清晰可见。他负手而立看着凉落祈，望着在身后山中出现悄悄绕到他身后之物，道：“小心。”
　　话音刚落凉落祈猛然低头，一手撑地连一记漂亮的擦地回旋踢，起身弯弓幻出，凉落祈双手张开，两把利刃划过“鬼”的脖颈。这次凉落祈看得清楚，是夜游之物。

　　夜游之物一般不主动伤人，更别提招惹神仙，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路寻过来的？凉落祈皱起眉来，好在在村中布下的结界没什么问题，凉落祈稍稍放下心来。
　　他微微侧头瞥向屋中，动了动手将屋门关好。十倾曜在他看书时便早早休息，希望这变故未吵到他才是。

　　“山上寺庙中的光柱似乎弱了些，或许是因为我将绾渡召了回去让夜游之物有机可乘了？”灾离不确定地开了口，收起了画月凝霜带着歉意对着凉落祈温声道，“若是如此我先对祈神道个歉。”
　　“没有的事，好在夜游之物都聚在我这小院中，不算坏事。也多谢刚刚帝师提醒。”四目相对，凉落祈问道，“帝师怎么忽然到访？”

　　灾离跃下屋顶走向他，边走边张望起这平静破败的小院：“最近神官总来上报说妖族一直动荡不安，司命也来找过我，道人界南山有处地似乎有邪祟聚集。近日夜不能寐，便下来查看一下。”

　　“帝师日理万机，这种事情直接派神官送来书信就好。”凉落祈指了指右耳耳坠上的羽毛，“当然，直接用长生羽也更方便些？”
　　“此番下界除了这件事以外我还另有事情要处理，正借此机会来看望你一下。祈神在人界才是终日操劳，辛苦了。”灾离轻轻摇头笑道，笑着的眼神中透着几分无奈。
　　凉落祈双手插入袖中也摇摇头：“帝师才是辛苦了。”

　　“妖族的情况很是复杂，如今天界整修已有些时日，我本已派人去妖族内部探听，可接二连三妖王不在，人界恰又是这段时日出现了夜游之物，总感觉蹊跷。”灾离按了按眉心。凉落祈闻言点头道：“确实如此。”

　　凉落祈说完向那藤椅处走去，藤椅上的小毯因摇晃快掉落在地，灾离抬手伸直食指对着那毯子一指，毯子被白中透金的灵力托起飘回椅中。大半夜的也没什么好招呼帝师的东西，凉落祈在小桌上取了块白天剩的点心，想了想又放回盘中：“帝师见谅，没什么好招待的。”

　　灾离轻笑出声，道了声无事说出了另外的目的：“等这边事情忙完，就麻烦祈神去妖界看一下。你以后还要回归天界……所以，请小心应对。”
　　凉落祈点头：“帝师安心。”

　　灾离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觉得，现在的我，如何？”
　　凉落祈正无聊的收拾着盘中点心，一会摆成三三两两的圆圈，一会又单独拿出一块放在中间，后又重新归于圆圈。闻及此问他愣了下，不知帝师何意只道：“嗯，帝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作所为在天界无人可替，上可平四界，下可安人心，若天帝还未迟迟寻回，帝师是最佳人选的。”

　　“可我曾经也算如此。只是有顶端之神，不曾注意。”灾离能站在如今位置确实是他该得，天帝失踪，天界混乱，若不是灾离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天界不会如此有规有矩，被冥界渊界收入囊中也未尝不能。他理应无欲无求，但眼下神情却有几分落寞。

　　凉落祈说不明他这失落的表情从何而来，但他知灾离曾跟随金凰许久，这失落应该同金凰有关，托住下巴沉思了片刻，他问道：“是指金凰大人吗？那那位神，应是凉薄之神吧。”

　　“是。金凰大人无情无爱，所以一直孑然一身。他被世人称赞，创造了盛世，却又得到了诅咒，诅咒他无情无爱，继续孑然一身，着实可笑。”灾离自嘲道，“所以我再未跟随过他。”
　　凉落祈略微思索，露出了凉氏笑容：“嗯，那这位凉薄之神的诅咒，倒也是不错的归宿。”
　　刚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的灾离愣了下，侧头道：“众神都道金凰陨落，到底如何谁也不知晓。若他可以重来，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有感情？你怎知他不想解了诅咒回到过去？”

　　凉落祈没料到两人竟然能就着金凰的问题打开话匣，刚要开口猛然看到灾离身后有只夜游之物悄无声息地闪现，骤然间黑色的身躯蓦地变大，张开了到腰间长的嘴想要一口吞了他。
　　两人都还未有所动作，凉落祈的手在将碰到灾离那瞬他看到灾离退了半步，惊愕间那夜游之物没了半个脑袋。

　　“这到底是……”

　　好快的速度！他没有看清那夜游之物是如何被削掉脑袋的，但那一闪而过的剑气他还是捕捉到了。

　　灾离对着一旁摆了摆手，凉落祈才发现在场的有第三人。他一直未发现，不免心中暗惊。怪不得灾离无恃无恐地立在原地，也不曾让自己将他拉走，原来是身边有人保护，这人很强，仅凭他未察觉第三人的气息，他也能断定是不一定打得过的人。

　　“不必在意，那是我的暗卫。”一直在暗处的护卫在看到灾离摆手后重新匿于黑夜，凉落祈未看到那人出现的一点痕迹，正走神之际便听到灾离道：“所以，请你小心应对。”
　　原以为对话就此结束，灾离本想离开，手中使笔已飘在半空，凉落祈若有所思，在灾离要离开时喊住了他。

　　“帝师。如果那位神灵大人可以重来，我想他应是不愿回到过去的。过往之事，可记，不可追。”

　　灾离点头，目光穿过凉落祈未再回此句，而是对着不知何时打开的屋门，不知何时正倚在门框边的十倾曜淡笑道：“屋中是有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