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潭》白梦盛书

26、林夫人

　　山上就那么一户人家，住着的便是李屠夫与他的妻子林氏。
　　山不算高，是凉落祈的小屋子临靠的后面那座，两人就住在山腰处，李屠夫特意给山上开了条单行道，从山脚到后山一路无所阻碍，上下山十分方便。屠夫是南山杀猪卖鱼为生的屠夫，林氏却不是南山小南村里的女子。

　　林氏是南山城中林家人，林家家大业大，林氏是含着金汤匙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独女。这位林家的小姐生性活泼，虽擅长女工也抵不住坐不住地满城乱跑，跑着跑着，没几年南山城周就都被她看遍了。
　　好玩儿的看遍了，那便研究好吃的，在将南山城周好吃的也吃遍后，就听到派出去的小厮说南山有个小破村里有道以鱼做的菜比较出名。林小姐也不管是什么村，派了马车一路驶到了那有好吃的名菜之地。

　　南村确实穷，但路上热闹的人群，小摊上热情的招呼声却与城中别无二致。不同的是这南村中的人似乎看起来都过得很快乐，没有一个人脸上挂着愁苦。
　　林小姐喜欢这种热闹，浅罗衣裙随着她的奔跑飞于空中，与她手中的小扇交缠在一起，成为了人群中一抹明媚的存在。她在南村摊子上逛了许久，然后顿足在了李屠夫的摊子前。

　　此时李屠夫正在熟稔地处理一条足有五六斤重的青鱼，林小姐手里正拿着香气扑鼻的荷花酥吃着并未在意，靠近后才发现此处在杀鱼。
　　她闻不得血腥味，当即一声干呕清脆地响入李屠夫耳中。
　　李屠夫抬头望见这大小姐没怠慢也未在意，只道了句“对不住啊小姐，血腥味重快点离开吧”便迅速处理起鱼来。

　　林家小姐并未立刻走掉，而是被丫鬟带着离得远了些又看了起来。城中没有人会在摊子上杀鱼，大多都是拿屋中去处理，而她林家更是见不到，不免好奇这杀鱼场景，也好奇这屠夫。
　　李屠夫长得白净，偏偏留了一把胡子，林小姐捏着鼻子上前就要去拽他胡子试试是真是假，没料到李屠夫突然冲她伸出手去。

　　原以为他会大声呵斥自己，林小姐心想我也不是吃素的，大不了同他互相吐口水，没料到他用干净的手背轻轻拍掉了自己的手，随后咧嘴笑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小姐想看俺胡子？很多人都不信这是真的。瞧瞧咯，是我自己的胡子。”

　　见他边笑边真拔了一根举给自己看，林小姐愣住了。那笑从容又憨厚，在他背过身去洗手那刻，她又望了望自己干净的手，复抬头望向他的摊子。
　　听身边丫鬟说过做屠夫这行的很多都很凶，还有些很邋遢，收拾不干净的案板，油乎乎的菜刀，随地一抛的内脏骨头，还有身上洗不掉的血腥味。

　　但面前这人不同，他的摊子十分干净，鱼骨内脏都是分开装好的，菜刀被磨得锃亮，一角刀尖没有直直没入案板，而是规规矩矩地平放在一旁。这屠夫长得白白胖胖的，十分憨厚又待人温和。

　　林家的小姐反正就是突然动了心。

　　因执意嫁给李屠夫与家人断了来往，除了几个贴身丫鬟，连来南村的马车都没留下。
　　即使从锦衣玉食中长大，但林小姐并非锁在家族中的闺房中人，虽性格娇纵却洒脱慷慨，突然失去家族庇护也没有被束缚手脚，倚仗自己的手艺她曾悄悄去南山周围做买卖，加之李屠夫本擅剖鱼宰猪，一直以来两人在山上倒也生活得自在。

　　两人所居山的山顶处有座特意用来祈福的庙宇。近日来祈福的人路过屠夫家偶尔能看得到身怀六甲的林氏出来晒太阳。

　　南山的海从北方流来，李屠夫向东出海打鱼已有些时日，听闻那几天海上不太平静，所以李屠夫一直没能回来。许婆婆不放心山上几人，先派了几个熟人去帮衬着看门，想起来林氏这几日临盆，故才想让她去请凉落祈上山盯一盯。
　　凉落祈不知道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大概是几年前，自己躺在南山一个村落里，是许婆婆发现他，收留他的。

　　最初许婆婆想让他帮忙修理屋顶，结果在看到他抬手对着一旁摆好的瓦片转了几下手指就将整个屋顶修得焕然一新后，当即就给他跪了下来：“是神仙！是遗落到人间的神仙啊！”
　　后来在村里住得习惯下来，凉落祈也曾问过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许婆婆拄着拐杖望着曾经发现他的地方，眼中掠过一只飞鸟。

　　晴空万里，许婆婆回头对上凉落祈那双清澈的眼睛，半阖着眼回想道：“老身也不知道。不过你醒来还是一副惺忪的模样，就像是睡了一觉。当时你的神色漠然，眼睛里却有波光流转……”
　　许婆婆想着那个场景大概是她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她慈祥地看向凉落祈那对当时只昙花一现般流转的星点重新变成的黑瞳，看的后者神情严肃恭敬地对她作了一揖：“这件事，还请婆婆不要告知他人。”

　　回忆渐渐归于眼前，许婆婆浑浊的双眼望着凉落祈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握着凉落祈亲自做的拐杖的手，不禁感叹道：“岁月催人啊。如果能来个人陪陪小祈就好咯——”

　　凉落祈从山脚处沿着那条李屠夫修成的唯一一条单行路上了山，四处张望着连两侧林中都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危险便带着许婆婆请来的稳婆来了屠夫家。
　　这会儿天刚落日，还未到晨昏时，几个村民还未上山来。刚到院子就听见里面吵闹的声音，凉落祈欲要敲门的手顿在空中，无意听到了屋内的说笑声。

　　“夫人！您不能再乱来了，马上就要临盆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这大概是个年轻的丫鬟说的，言语间应是年龄大小与林氏差不多，陪同许久的人了。
　　“哪儿是孩子呀，就是被老爷夫人惯坏了的。”声线沧桑，应是从小照顾林氏的老人了。
　　“夫人年轻得很呢，活泼着呢，但今儿就注意下，别伤到呀……”声音稚嫩，许是新招的丫鬟吧。
　　“不行不行！我今儿要去给夫君上山求个平安的！”这声音就是林夫人本人了。

　　“使不得的呀！您上山去给爷求平安，我们也盼着您平安呀！”
　　“那好办啊我们一起上去，我给夫君求，你们给我求嘛！”林夫人不想听她们的劝告，边说边作势往门口挪。
　　“这真是强词夺理呢！”
　　“您再忍忍吧夫人！”
　　……

　　那不是主仆间的对话，更像一种朋友间亲密的交流，愉快又热闹。凉落祈曾同林氏打过无数照面，在听闻了这位林家大小姐的事情后，多有照拂。刚开始他也不知为何会多关注了两眼这位林氏，后来想来那照拂应是惺惺相惜。
　　再次听到欢笑声凉落祈一时间杵在原地，在稳婆走上前来问大人怎么了时才晃过神来。

　　正要敲门门先一步被打开，一个白净姑娘嘴里嘟囔着“还是先去打点热水”跨步走出屋门，迎面撞到一袭青衣后诧异了下抬头。
　　入眼的是一极其清秀的脸庞，小丫鬟自然知晓是谁，反应过来随后俏皮地行了个礼：“是祈公子呀！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凉落祈后退了一步礼貌地回了礼，温和回话模样让小丫鬟红了脸：“听许阿婆说夫人将临盆，山顶虽有寺庙庇佑，老人家她还是不太放心，让我来守两夜。”

　　“既、既然如此就——就麻烦公子了！”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说完便侧身跑了出去，林氏透过半开的屋门看见了逆光的凉落祈，落落大方地向他点了点头扶着腰走上前。
　　她对着凉落祈端详了一下便笑了起来，口无遮掩的模样还跟几年前一模一样：“美人大人，你来啦。小丫头不懂事，还请不要怪罪。”

　　凉落祈久违地听到这个称呼干笑了两声，这外号在两人第一次见面后便定了下来，若不是李屠夫哭着让她别喊，兴许她都能带动着全村一起喊起来。
　　“哪里的话，没有的事。”凉落祈双手揣到了大袖袍中轻声回道。
　　“嗯～不愧是神仙啊，细细看来美人大人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地十分美丽。”她捏着下巴凑近凉落祈观摩了许久，又皱着眉托起脸忧愁道，“哎，而我们凡人注定要人老珠黄。”

　　凉落祈手指头勾了勾了脸颊，对如何宽慰凡人总要经历的生老病死着实不会安慰，只得讪笑两声努力回应道：“不枉一生便好。”
　　“美人大人说得是呢。”林夫人眯起眼睛掩嘴笑了两声，后知后觉凉落祈一直在屋外，连忙一把推开了门挺着肚子请他进屋：“抱歉一时激动，忍不住说起来了。你应也是累了，萂儿去收拾下客房，让凉公子好好歇一歇。”

　　“麻烦了。”望着小丫鬟出门向一旁走去，凉落祈双手搭在腰间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听林夫人刚刚说要去山顶寺庙里给李屠夫求平安，他微微抬头观向那处冒着一束金光之地。金光直入云霄，凉落祈望向空中被染的金光的好大一片祥云，连同他的双眸都被染成了太阳西落的金色。
　　“天界啊。”

　　夜幕来临，银月云遮，天空像被笼罩得透不过气降下的霾，灰蒙蒙一片。在村民注意不到的地方，时不时几团黑气冲出云层想要接近这片土地，可山顶处的祈福之所——庙宇倒反转出几分金色正气，淡淡的光层笼罩住此处，吞掉了那些黑气。

　　“妙啊。倒真颇有几分仙气。”凉落祈吃过晚饭后举灯出门散步，在察觉黑气前那金光便把它们灭得无影无踪。见到此景他摸着下巴探究一番得出此结论，又不由自主地看向天空。
　　应是和那里有什么关联。

　　几位村民由远及近出现在凉落祈视线中来了屠夫家帮衬，互相寒暄后不再多想，凉落祈迅速下山再查查看周围有无异样。

　　可在山腰某处，凉落祈手中的巡夜灯忽然灭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