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往事》金雨田

32、第 32 章

　　转眼就到了二月末。

　　一大早，余爽开在宽敞的街道上，路上没有其他的车，安静得有点不对劲。

　　在距离马里诺还有三个街口的时候，他看到三辆警车横在前面，闪着警灯挡住了路。

　　余爽减速，慢慢滑到警车面前。一个穿着制服的巡警走过来，余爽按下车窗：“发生什么事了？”

　　“您好，前面发生了事故，这条路封锁了，麻烦您绕路吧！”

　　“啊…绕路……”余爽向来路痴，陶暖家到超市他只认得这一条路。而且还有八分钟就要打卡上班了，如果绕是要绕多远？又要在哪里拐弯？他完全没有概念。

　　巡警似乎看出了余爽的疑虑，问：“你这是要去哪啊？”

　　“我…上班。”

　　“在哪里上班？”巡警看到余爽的白衬衫黑领带，再结合这个时间点，恍然，“马里诺吗？”

　　“嗯，对！”

　　“哦，你从斯蒂文森高中的后面绕过去，走两个街口，左拐……”

　　“哦，好的，谢谢！”余爽基本明白了，赶紧开车离开。

　　他按照巡警的指示，果然又绕回到同一条路上。

　　远处的事故现场，停着两辆消防车、一辆救护车和一辆警车。开近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电线杆斜陷在一辆白色的轿车头部，车的顶端起了火。

　　余爽比规定打卡的时间晚了六分钟。他冲进超市的时候看到伊森，忙说：“对不起啊，对面街出事故把路封了，我只能绕道所以迟到了。”

　　“没事没事！”伊森笑笑，“啥事故？”

　　“大概是一辆车撞到了电线杆上然后起火了。”

　　“啊？这么刺激？我出去看看！”说着，伊森拿着手机跑了出去。

　　余爽怔在原地，他不知道这个平时举止古怪的比他高两个级别的同事原来这么不矜持……

　　好在早上也没什么顾客。余爽为自助收银台装了新的小票纸，挂上了更多的塑料袋，又把台面擦干净。

　　伊森诈诈唬唬地跑回来：“我录了一段儿，据说是司机喝醉了！”

　　边说着他边向余爽出示手机上录的视频。火将将扑灭，冒着浓烟，司机应该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伊森转眼就把视频发到了他的社交平台。余爽耸耸肩，不知道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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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也是总部领导们过来视察的第一天。早上九点，一行五人来到了他们这家号称是马里诺最小的分店。

　　前几天，余爽被告知贝丝也在他请假的这几天离开马里诺另谋高就了。所以这次来的几个人里，有一个是临时顶替贝丝负责人事管理的。

　　其他几人一个去后方的办公室见店里负责促销宣传的唐娜，还有两个似乎是负责仓库和备货那块的。

　　今天米兰达没来，说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所以负责前端收银和出入账的领导只得跟伊森和凯伦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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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其中一个领导买了午餐在余爽的收银通道结账。

　　对方看上去很年轻，最多也就35岁的样子，但是气质里带着一种霸气。

　　那人眼睛是很清澈的蓝色，个子也很高，长相英俊。

　　“你好，我叫布拉德，”对方笑得爽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余爽，“这次是负责货品价目的核对。”

　　“哦，您好。”余爽被他看得有点发毛，故意低头捡东西避开了对方的注视。

　　*****

　　回家的路上，余爽突然想到依慈的预产期似乎到了，也不知道生了没有。

　　到家后，他给唐烨发了信息：
　　「艾瑞丝有动静了没？」

　　老早之前他就看到依慈在社交平台上贴了一幅照片，是她侧着身子，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手拿一个图片对着镜头，上面是两个大大的X。

　　似乎是长期受到唐学霸的耳濡目染，余爽竟一下子就看出那代表了两条X染色体。也就是说，依慈怀了一个小公主。

　　去波特兰的时候，余爽问他们名字取好没，依慈说叫艾瑞丝，也就是鸢尾花的意思。因为他们刚搬进这个新家的时候，花园里长满了漂亮的鸢尾花。

　　余爽想，艾瑞丝一定是个像妈妈一样漂亮活泼，像爸爸一样聪明开朗的小可爱。

　　*****

　　米兰达开始频繁地请假。有时迟到，有时早退，有的时候干脆根本就不露面。除了店长凯伦表示出不满，前端的小员工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这天一早，米兰达倒是按时来了，因为会计辞职了，她需要负责在七点前把账做完，不然各个收银台都无法正常工作。

　　“Shawn，你过来一下！”早晨没什么顾客，米兰达招呼余爽。

　　“有什么事吗？”余爽走到前台，露出疑问的神情。

　　“我看你业务很熟练，又挺认真负责，要不要考虑学习一下超市里的账目管理？”

　　余爽了然，米兰达这是想多发展一个人早上来帮忙做账。他想了想，虽然这样要起得更早，但似乎能学习点新的技能。不管以后是否用得上，总还是多一份经历。于是他点头答应了。

　　米兰达喜出望外，打了个电话，在便签纸上写了一个地址给余爽，让他周六一早去马里诺的另一家分店，跟一个叫赛琳娜的人去做账目管理的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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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上，可能是因为上大学需要丰富的社会实践，最开始教余爽使用收银机的克坎，很久之前就主动跟安娜学习了晨间帐目处理的基本操作。所以之前店里早上安排不过来的时候，他每周会有一到两天帮忙做账。

　　但是克坎做了一段时间，表示这应该是三级或以上员工的职责，要求超市给他涨工资。而超市的级别提升需要繁复的流程，还要在电脑上进行考核，加之贝丝也忙着调离工作的事情，店里管理人手欠缺，所以也就没人搭理克坎的事。克坎一气之下告到了总部，而总部责难了凯伦，以至于现在凯伦禁止克坎再进入前台的办公室。

　　作为余爽，他实在也懒得考虑涨工资的事。一小时10美元跟一小时12美元对他来说差别不大。更何况，以他的性格，有了克坎的前车之鉴，自己更不想费神去提一些基本没可能实现的尴尬要求。他告诉自己，反正能学点新东西，其实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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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六，余爽早上四点就起床了。因为这家马里诺分店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僻，要开一个多小时的高速路，所以打算早点出门。

　　来到店里，余爽看到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各自忙碌，并没有人在前台等他或是什么。他探脑袋进去问，一位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男员工表示赛琳娜今天根本就不上班。

　　余爽无奈，他越发觉得米兰达干事实在不靠谱，这让他不禁有点想念安娜了。

　　男员工名叫罗杰，人还不错，看到余爽的为难处境，说他今天会负责做账，如果余爽不介意他就示范一遍给他。

　　余爽很感谢，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本本跟罗杰进了办公室。

　　第一步是用点钞机清点前一天的现金和支票，然后把数额输入到账目管理软件中。对每个收银台的收支进行核对，并对多出或缺少的钱数进行记录。罗杰说，由于种种原因，几乎每天每个收银盒的电脑数据都会和现金数额有些出入，但是只要差别在5美元之内，就不用大惊小怪。

　　第二步则是在每一个收银盒中留固定的钱数作为新一天的起始资金。一般是20张1美元，10张5美元和10张10美元，硬币的话就是1美分、5美分、10美分、25美分的各放两捆，前一天有剩下的少量零散硬币可以不用管。

　　在美国，20美元算是比较大额的钞票了，一般使用银行自动取款机，无论你需要六十、两百还是五百，出来的钱都是20美元的。50美元和100美元的纸钞极其少见。

　　第三步是清点保险箱中的现金，并和软件中的对账报告进行核对。

　　第四步是把多余的现金打包密封，填写银行存款单，等待运钞车过来取走。

　　最后一步是打印所有的报告并存档。

　　余爽奋笔疾书一项一项仔细记录，包括软件的操作，保险箱的开关和存档的流程等等。罗杰还让他尝试了其中一个收银盒帐目的核对。

　　总的来说，虽然步骤繁琐，但这属于一个熟能生巧的活儿，只要按部就班去做就可以了，没有什么特别的技术含量。毕竟不是专业的会计，所以也不需要他们真的读懂报表或者月底进行分析和评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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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自己店后的一周，余爽又跟着伊森走了一遍流程，之后就被直接指派独自处理晨间账目了，一周三天。

　　余爽想，这么多现钞和支票，简单培训一下，就这么直接交给一个刚上岗还不到一年的一级员工，这超市管理还真是大条，或者说，是米兰达不够负责任。

　　余爽只能暗自祈祷自己做账的日子不要出现什么纰漏，如果被税务局抽查审计出了什么乱子，会非常麻烦。

　　又过了一周，余爽已经能够很熟练地完成早晨这些做账的工作了。

　　这日，黛安突然问余爽：“你是不是已经升到三级了？”声音中明显带着不悦。

　　余爽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还是一级。”

　　“哦？是吗？”黛安将信将疑，声音中又带点委屈。余爽知道，她已经在马里诺干了三年了，按理说，新业务培训这样的机会应该优先给她这个老员工才是。

　　但是领导层那边管理混乱，人际关系的事情又没人在意，余爽也实在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对黛安说什么好，因为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安慰她的立场。毕竟，余爽也是被剥削的，上面交代什么就做什么，自己在这份工作上从来没有任何野心，也没有得到过任何优待，更别提什么升职和加薪了。

　　余爽也终于了解，为什么美国超市的员工流动性那么大，一是因为辛苦、工资低，二来完全是因为得不到足够的尊重和人文关怀。

　　余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干多久，他隐隐觉得，距离自己离开这里的日子，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