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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撼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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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兰亭的这些话倒是有些出乎谢景明的意料了:“求之不得?吏部尚书在受宠和家底方面都不如英国公他们,太子能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周兰亭喝了口茶水,慢慢的说:“如今形势已是大不如前。殿下,你我身处其中,想必心里多少能有些感觉。先帝虽说干了许多荒唐事——抱歉,这件事原轮不到我来说什么,但是既然是殿下在这里,那我也不必避讳什么了。先帝虽说干了许多荒唐事,但是却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从不过分宠信宦官。所以那时候阁臣和宦官倒是难得能和平相处。可是如今却大不如前,皇上专宠宦官,致使阁臣如履薄冰。殿下,宠信宦官太过,已经是动了国之根基,让天下如何不乱?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说着停顿片刻,又将话题说到了太子身上:“所以如今阁臣竟比不上寻常臣子了,手里握着大权的六部里面,一个吏部一个户部算是比较拔尖可用的,其中吏部尚书就只一个嫡女,如今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太子求娶吏部尚书的嫡女也无可厚非。”
谢景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这样。只是虽然此番太子确实得利,但吏部尚书又怎么会轻易将女儿嫁与太子?我记得吏部尚书是个颇为严肃古板的老头,一旦认准一件事便会矢志不渝的做下去……荣华富贵和权势不一定打动的了他。”
周兰亭温和一笑:“这便要提一下太子养的不知哪位好门客,给太子出主意叫他在贼人来劫吏部尚书的嫡女时出手相助,自然了,我看这贼人就是太子的手笔。不过外人不知道,在他们看来,太子不过是恰好路过救下这姑娘,又因为贼人人多势众不得不和这姑娘在外头待了一夜……这件事后面如何说的不知道,但是眼下看来太子将这姑娘娶了便是最好的法子,既解决了相救之事,又全了姑娘颜面。”
谢景明听后颇有些瞠目结舌:“这也太无耻了些,竟用一个姑娘做局……”
周兰亭看着谢景明的样子微微笑了笑:“这法子下流,但是却实在是好用。这么一来,这个问题不费吹灰之力便迎刃而解了。”
谢景明思索片刻,然后赞叹道:“这位门客好生厉害,这么刁钻的法子都被他想到了。”
周兰亭点头笑道:“是啊,这是逼着吏部尚书束手就擒呢……”
吃过饭又说了会话,外头天放晴了,谢景明便没再多坐,起身告别离开了。
这时候方辽才进来,垂手站在周兰亭身边说:“据咱们的线人说,出这个主意的正是顾知谏。”
周兰亭端茶的手一动未动,显然早就已经猜到了,他和煦的说:“这个人做事从不在意过程,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那么过程他可以不择手段。”
说着笑了笑,周兰亭垂着眼皮饶有兴致的想,这一点他倒是十分欣赏。
方辽想了想说:“太子显然已经拉拢来了吏部尚书,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要有所行动呢?”
周兰亭慢慢喝了口茶水,温声说:“我先仔细想想这件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若是有头绪了再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办。你先下去歇着吧。”
方辽点了点头,这便听周兰亭的话下去了。
周兰亭便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细细思索了一下近来的事情,然后又将以后的事理出了个大概,只看着从头到尾倒也没有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最后才松快下来。
近来朝堂上不大安稳,外头也不算平和。
北边有磐函一族虎视眈眈,东边有大片的沙地,秃鹰一部对天耀肥沃的土地蠢蠢欲动,最西边是茨州的丹阳,羌芜一族在季晏礼的镇压之下算是勉强安分下来,但也依旧有卷土从来之势。
但是维持住眼下这个微妙的平衡就几乎已经用尽了天耀所有的力气,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各处都要用兵,用兵就得有粮草,有粮草就得要钱要种地的劳力。
可是现在这国库捉襟见肘,再加上今年大旱,收成甚至不如前几年,边境要钱,礼部也急着要钱。
前些日子钦明帝又叫来百官开宴会,银子像流水一般花了出去,进来的少出去的多,吏部那些人没办法,只好上奏请求提高税银。
税银变高了,百姓们的负担更重,再加上地主故意提高地租搜刮民脂,那些种地的佃户苦不堪言。
打仗的事情乱成了烂摊子,朝堂上也不太平。
都说乱世出英雄,现在虽然没到乱世,但也有“英雄”陆续冒出了头。
驻扎在北覃的是英国公段将和同他儿子段致贯。段将和是前朝旧臣,跟着上一任皇帝时就已经立下赫赫战功,如今更是捍卫北方,将磐函一族逼退。磐函一族赔钱求和,如今方才到得到了短暂的和平。
段将和如今也是位极人臣,权力大了,难免就胜出些不当的心思。
如今段致贯在外面守着,段将和倒先求了恩典回了盛京看一看家中的亲人。钦明帝念他功劳甚大,所以便不是节假日也给他开了先例。
钦明帝为表示爱念臣子,专门设宴为段将和接风洗尘。
除了这两人外,还有其他作陪的大臣,周兰亭便是其中之一。
吃饭时,段将和坐在上首,就连周兰亭都屈居第二,不过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并不将这类的小事放在心上。
太监和宫女陆陆续续端上了菜,其他人还未动筷,段将和已经是先夹起了一点放在口中。光是吃也就罢了,他还要对菜品品头论足一番:“这道菜我听闻皇上爱吃,”说罢夹起一筷子蟹黄豆腐放入口中,细细嚼完了咽下去,看着钦明帝装出一副客气的模样,“不过尝起来倒是一般,全然没有传闻那般惊艳。”
其他大臣听着这暗藏机锋的话皆是一愣,唯有周兰亭神色如常的继续和自己手中的茶水。
最上面的钦明帝面色不变,口气温和:“爱卿尝过江河湖海各色美味,自然不会拘泥于皇宫里的吃食,不过各有所长,因人而异罢了。”
段将和微微一笑,方才不言语了。
其他大臣面色各异,都低下头不敢言语,生怕和这两位的其中一个眼神对视。
众人“兢兢业业”的吃饭吃到一半,大堂中的气氛才总算热闹了一点,这时候,段将和仿佛见不得大家开心似的又张口说出惊人之语:“陛下,臣斗胆向陛下讨一样东西。”
钦明帝正被底下一众臣子哄的笑逐颜开,闻言渐渐收了笑,但言语依旧温和:“就算是你不说,朕也打算赏你东西。这些年你护国有功,朕心里都记挂着,爱卿想要什么东西?说说看吧。”
段将和微微一笑,说话毫无顾忌:“臣听说陛下样了一只鹦鹉,已经被训得会接话说话,模样颜色也都艳丽。臣便想着,边境艰苦,若是能得一两个玩意儿时时跟在身边逗趣儿倒也不错,就看陛下舍不舍得了。”
这番话说的真诚,底下的人都为他捏了把汗。
谁人不知这只鹦鹉是周太师送于钦明帝的?
鹦鹉已经送了一年,钦明帝是极其喜欢这个小东西的,成日里养在自己身边,一日三餐不叫宫女沾手,亲自把水和小食喂给鹦鹉吃。那鹦鹉倒也通人情似的,别人喂的它到不吃,只吃钦明帝亲手拿的。又会说人话,钦明帝问什么它还知道挑着有趣的答,久而久之,钦明帝喜欢的了不得,等闲时连碰也不叫旁人碰一下。
可是现在段将和大剌剌的开口便要,见钦明帝一时间没说话,段将和又穷追不舍:“别的金银财宝微臣一概不稀罕,就只这小东西深得臣心,陛下体恤臣子,想必不会推辞。”
这时候,周兰亭温和的开了口:“国公若是想要鹦鹉,我这里正好还有一只,模样大小同陛下的几乎一模一样,也会接话说话,不如就将这只送与国公,不知能不能入国公的眼呢?”
钦明帝看了周兰亭一眼,没说话。
周兰亭这是给了段将和一个台阶,若是他顺着下来那最好。其他人也顾不得吃东西了,全都屏息凝神观望着事态发展。
段将和没要这个台阶:“太师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微臣仰慕陛下,更想要陛下亲手养的,这样当微臣远离盛京的家人朋友,独自在边境时,也好存个念想的东西。”
底下人纷纷噤声,也有一两个不怕事的敢出声说一两句打趣缓和气氛,不过都被段将和毫不客气的挡了回去。这些人面上无光,便讪讪的也不再说什么了,气氛再度安静下来。
钦明帝沉默两秒,知道自己是非回答不可了:“既然爱卿想要,那我过后便叫人送给你。”
鹦鹉和天下,钦明帝还是能分出孰轻孰重的。
毕竟这事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做臣子的想向钦明帝讨要一个小玩意儿,又不值钱,又不难找,若是钦明帝不给,传出去倒叫人觉得钦明帝也太小气了些。
臣子常年在外面吃沙子,可是现在回来了,把一个玩意儿都不舍得拿出来。便是钦明帝再喜欢,外面的人不了解,哪里能说得清楚?
可是钦明帝打算息事宁人,段将和并没有打算就此结束,他抬起酒盅喝了一口,忽然又笑眯眯地说:“前些日子微臣还听说先帝留给陛下的那张大弓陛下只搁置在一旁等着落尘,那弓得需力大无穷之人才能拉动,陛下留着也无甚用处,正好微臣也有一张,两张正好凑成一对,用起来也漂亮些。微臣斗胆向陛下讨要,不知道是否能忍痛割爱赐给微臣呢?”
显然大家对这把弓都略有耳闻。
这话还得从先帝说起。从前段将和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那时候他不过十几岁的年龄,却敢托起一把长枪上战场杀敌,后来一路立功一路被提拔,二十出头便已经凭靠自己的战绩出了名。
再后来战事平息,因为他战功赫赫,便如愿当上了大将军。先帝感念他功劳苦劳都有,将自己的长弓给了段将和。
那匠人一共做了两张,先帝在将其中一把赠与段将和之前便曾说过,另一把是要给下任钦明帝的。
所以说,这把弓不仅仅只是个器物了,更是无可比拟的荣耀象征,有了这把弓,便如同有了丹书铁券一般。
如今段将和直接开口,话里话外都听着恭敬,可是内里却多是不尊重。
钦明帝的手搁在桌下,因此旁人便看不见他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进肉里,但他面上却依旧笑的得体:“既然如此,便一同赏赐给爱卿。”
下面的气氛一松,立刻推杯换盏说些热闹的场面话,又恭贺钦明帝得得一贤臣,祝贺段将和效忠于一个懂事理有知道体恤下人得明君。
不管怎么说,起码大家面子上说的过去。
宴会结束之后,钦明帝独留下了周兰亭。
等其他人都走完了,他又遣散了宫中伺候的宫女太监,然后才叫周兰亭坐到身边来同他说话:“今日英国公来了,因他不常来,又有军功在身,所以冷落了你。朕知道你心中向来不在意这些,不过还是要同你说说。”
叹了口气,又说:“你给朕的那鹦鹉是朕亲眼见着养大的,从前连毛都没有多少,如今已经是比一个巴掌还大了。好端端的养着,没想到竟会有送走的一日。那小东西只吃朕喂给的东西,旁的一概不要,送过去了也不知……罢了,已经是要送走的东西了,再多想也无益。”
周兰亭闻言温和的说:“陛下,微臣说家中还有一只鹦鹉并不是托词,如果陛下真的喜欢,不如微臣把那只送进来也是一样的。”
钦明帝笑了笑,又咳嗽两声,然后才摆摆手:“罢了,瞧着一样,但到底不是一个。”
犹自伤神了一会方打起精神来说:“那张弓朕原本是想着给你的,没想到被人抢先了一步。不过那个时候朕也不好在说提前许了人,倒像是朕舍不得,故意说的托词一般。朕现在倒是十分后悔,早知道如今这种情况,前些日子给了你也是好的。”
周兰亭便笑道:“那弓得需要力气大的武将来用,就是给微臣,微臣这身体也拿着也是暴殄天物了。”
钦明帝想到他的身体,又叹了口气:“一会朕再从库里找些上好的药材给你送去,你平日里也注意些,莫要再病上添病,那可就难办了。”
周兰亭没拒绝,又陪着随便说了些话,见天色不早了钦明帝才叫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