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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寿星 ...

  •   临时停尸房设在郑公馆西侧的偏房,门口站着一道纤瘦的身影。

      郑曲港穿着一身素白连衣裙,双眼红肿如桃,眼下发青,显然哭了一整晚。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像是风一吹就要倒下。

      见到四人,她的目光瞬间锁定顾鸾哕,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踉跄着上前:“顾二哥,你怎么才来……我爹他……”

      眼看她就要扑过来,顾鸾哕下意识后退半步,躲到杜杕身后,语气淡漠:“郑小姐,请节哀。”

      眼底不见真切的哀伤,只有走流程一样的淡漠。

      那疏离的态度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郑曲港眼底的希冀。她脸上闪过一丝难堪,才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低头拭了拭泪,声音带着几分倔强:“杜警官,我父亲的尸检……我想在一旁看着。”

      说着,她抬起头,本想再多说几句,却忽然用余光看到,顾鸾哕的身侧正站了一个她很陌生的人。

      一个很漂亮的人。他素白的脸像是浓淡相宜的水墨画,只是站在那里,风景都因他远去。阳光照耀下,让他的眉目泛起丝丝涟漪,仿佛水墨画都在刹那间活了起来。

      郑曲港忽的一怔,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没人注意到她的失态,杜杕还在思考郑曲港的话,从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带着几分犹疑:“郑小姐,尸检过程可能较为血腥,按规定……”

      规定什么的都是扯淡,不让家属围观尸检,最主要的原因是怕接受不了的家属上来给法医一电炮。

      郑曲港这才回过神来。她抬起头,眼底满是血丝,却意外地坚持:“我接受过西方教育,我知道这些流程都是必须的,而且……”

      她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宛如寒冬腊月夹杂着雪的风:“而且,我必须知道,是谁害死了我父亲!”

      说着,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滚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衣襟上:“我的父亲,是那样正直善良的人……”

      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心生不忍,齐茷下意识垂下眼睫,避开她悲伤的目光。长长的睫毛被阳光笼罩,在眼底留下一片阴影。

      顾鸾哕却面色平静:“走吧,别耽误时间。”

      语气中没有哪怕一点对郑曲港的怜惜,只有对郑曲港耽误时间的不满。

      郑曲港浑身一僵,感觉到了一股从骨头缝里散发出的凉意——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她清楚,顾鸾哕从未对她有过半分情意。

      ……

      停尸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与冰块的寒气,与外面秋老虎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齐茷刚进门就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显然是被温差刺激到了。

      顾鸾哕注意到了:“冷了?”

      他看齐茷穿得单薄,便问:“要不要加件衣裳?”

      齐茷摇头致谢:“多谢鸣玉兄,在下只是刚刚有些不适应,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顾鸾哕“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夸张的做作:“有不舒服就说,我可不想明天报纸的头条是‘震惊!大侦探的助手第一日上班就告假,原因竟然是……’”

      齐茷:“……”

      齐茷正沉浸在顾鸾哕莫名其妙的抽风里,结果就看见顾鸾哕竟直接脱下了自己的西装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齐茷的肩上。

      “穿上,别冻着。”

      西装上还带着顾鸾哕的体温,陌生的气息包裹着齐茷,让他身体瞬间僵硬。他下意识后退,拱手作谢:“多谢鸣玉兄,但是在下……”

      但话还没说完,手腕却先被顾鸾哕抓住。

      腕上传来的热度灼人,烫得齐茷连呼吸都有一瞬间的停滞,右手无名指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三下。

      宛如霜雪般的皓腕被塞进了黑色的衣袖里,黑与白的对比让齐茷的手腕看上去那样纤弱,蜿蜒的蓝紫色血管如冰裂纹般清晰,在黑色西装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脆弱,让他的手腕看上去像是快要碎掉了。

      纯黑色的西装外套套在素白色的长衫外,长衫的温润底色被西装外套的挺括线条包裹,很不协调的穿搭穿在齐茷的身上,却像把旧时光妥帖地装进了锐利的现代轮廓里。

      杜杕看得瞳孔微缩,仿佛见了鬼——谁不知道顾二少性情乖戾,从不与人亲近?楚东流更是一脸扭曲,偷偷打量着郑曲港难看的脸色,憋笑憋得难受。

      齐茷的脸上泛上了点红,明明他神情故作冷淡,而且丝丝缕缕的绯色并不显眼,但在齐茷素白的脸上,这抹淡淡的红却格外明显,像是林间被晨霜浸染的霜叶,在昏暗灯光下有种说不出的浓艳。

      他讷讷道:“鸣玉兄……”

      “穿着,听话。”顾鸾哕松开手,径直走到尸体旁,“道周兄,请。”

      杜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诧异,拿出工具盒。打开盒盖的瞬间,寒光闪烁——解剖刀、镊子、止血钳等工具排列整齐,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盖住郑莫道尸体的白布上都染了血,在揭开白布之前,杜杕提醒道:“郑小姐,做好心理准备。”

      说罢,杜杕缓缓掀开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白布揭开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郑莫道的头颅严重变形,颅骨凹陷性骨折,碎裂的骨片刺穿头皮,脑组织与血液混合在一起,血肉模糊,鼻以上的面部轮廓已完全无法辨认,场面极为惨烈。

      郑曲港浑身一颤,下意识别过脸,双手紧紧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的身体剧烈颤抖,显然承受不住这般冲击,却依旧强撑着没有离开。

      杜杕早已收敛心神,戴上无菌手套,神情专注而冷漠,仿佛眼前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需要解析的标本。

      他先用手指按压尸体的颈部,感受皮下组织的硬度,又用镊子拨开破损的头皮,仔细观察颅骨骨折的形态。

      “颅骨呈粉碎性凹陷骨折,骨折线呈放射状分布,符合钝性暴力撞击特征,与水晶灯坠落造成的损伤形态一致。”杜杕的声音冷静无波,专业术语脱口而出,“创口边缘有明显的组织挫灭痕迹,未见二次损伤,初步判断撞击为一次性形成。”

      楚东流在一旁协助,用尺子测量创口尺寸,报出数据:“最大创口直径约9厘米,颅骨凹陷深度约3厘米。”

      杜杕点头,转而检查尸体的躯干及四肢,动作精准而利落:“体表未见其他机械性损伤,无约束伤、抵抗伤,皮肤黏膜无发绀、出血点,排除窒息死亡可能。”

      他用解剖刀轻轻划开尸体的上臂皮肤,观察肌肉组织的颜色:“肌肉组织呈鲜红色,符合生前损伤特征。尸僵已形成,主要分布于颌面部、颈项部及上肢,强度中等;尸斑位于背部、臀部及四肢后侧,呈淡紫红色,指压褪色,结合环境温度,推断死亡时间在昨晚10点至11点之间,与案发时间吻合。”

      最终杜杕说道:“确实是被水晶灯砸死的。”

      这点也不用质疑,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都可以做证——

      当晚虽然电线被剪断了,但墙面上燃烧的火龙却照亮了一大片的空间,而被照得最亮的地方,就是郑莫道所在的那一片。

      可以说,所有人见证了郑莫道被活活砸死的现场。

      这也不是杜杕尸检的主要目的——杜杕此次尸检,除了证实郑莫道的死因之外,主要是想看一看,郑莫道的身上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几人脱去郑莫道的衣衫,齐茷也记录了一下他看到的重点——其实也没什么重点,不过是郑莫道穿的衣服很正式也很贵重罢了

      但这什么都说明不了——郑莫道的本职工作是法官,这项工作本来就能够给他带来不菲的工资,不靠贪污受贿也能活得很好。更别说郑莫道本人出身满清的汉军旗,菏泽老家家中田产不知多少,再加上疏帘格格这个满清贵胄出身的妻子……

      郑莫道穿得多好多奢侈也不能说明什么,更别提他们查探的是命案,不是贪污案。

      郑莫道的衣服都被脱了下来,打量着郑莫道的裸/体,几人都不由开始皱眉——郑莫道的遗体表现得很不像是一个富家公子哥儿。

      齐茷注意到,郑莫道的身上有很多伤疤,这些伤疤都不大,显然郑莫道没遭遇过什么致命的伤害。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却在说明,这也绝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这时,郑曲港似乎注意到了几人的疑惑,在一旁补充道:“我爹这些年过得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他早年虽然是汉军旗出身,但却很不齿清廷的卖国行径,因此背地里参加了很多反抗清廷的活动,这些伤疤就是那时留下的,这也是父亲离开山东菏泽老家、在凇江定居的原因。”

      这点不用郑曲港说,几人也知道,郑莫道生前确实是一个反清义士,留过洋也扛过枪,名声很是不错。

      但杜杕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眉。

      齐茷眉眼低垂,目光落在郑莫道的双手上——那是一双粗糙的手,掌心布满老茧,指关节处有细小的疤痕,完全不像养尊处优的法官的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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