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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拎刀破夜》 ...

  •   一场可怜月色,没有温柔,荡漾在水一样的夜里。
      荒郊被月光染得透蓝,遍地黑影陈铺,满目幽色。野石之隙,三五点火芒散射而出,远看如同黄蒙蒙的兽眼睁在夜里,在这郊外毫不稀奇。
      靠在石上,阿卡德顺手往火堆里加柴。布制的地图垫在地上,火焰对面的阿灵儿已经睡熟,侧趴在地图上,一半睡颜被火光耀亮,另一半还堕在暗夜当中。隔着一场梦,仍能看见那未被后天操劳所损害的天生的容颜上,盖了几层疲惫。
      这些天下来,她已经很累了。
      阿卡德仰望夜空,可见的星辰少许,闪烁着寂寞。
      饱饮过血的剑靠在石上,与右肩相隔半臂,随时都能再抓来用。剑身上的血方才擦干,阿灵儿便是听着丝绸摩挲剑刃的声响入睡的。
      这些天下来她已习惯。习惯争杀与尸体,习惯暗红的血珠漫溅上天又胡乱落了一地。
      她不得不习惯,因为他们都是来杀她的,因为要么他们、要么她,总得有人去死。仿佛世间的残酷早已定量,需要有人来祭满。
      如此,她不由沉溺在那湾湾黑甜里,在迷离时空的梦境中,没有罪业或其它,只有理所应当的天地绵长与平静心境。
      可没人守夜的话,以她现在的情况,肯定是睡不了一个好觉。
      现在有人守夜,但阿卡德却要叫她起来。
      “灵儿,”她坐起身来,迷蒙中能见到火光燃在阿卡德手中的剑上,他的声音仿佛在远方响起,“地图拿好,别走错路。”
      说话时,他眼睛定住了,直视向石块之间那暗沉沉夜幕里。那是这个乱石堆其中一个漏风进来的地方,吹进来,掠过他们脸庞的风很冷,似乎来自某个地方的冬天。
      忽然柴木上的火焰瑟缩,绿焰边抖动着,似乎也在害怕着什么。
      阿灵儿从来没见过会感到恐惧的火——更准确说,她从没见过能让火变得惶惶然的人。
      她看不清楚夜色里到底有谁正向他们走来,五感死寂,只有透骨寒风冻冻向来,惹出来一身的鸡皮疙瘩。
      或许是气氛使然,阿卡德没有再说话,往火堆上头 ,只把剑迅疾地一划,剑尖立刻盛上些无根的幽火,直勾勾地逆风抛去。
      迎风而射的火焰敛收着它的焰力,化成一颗仿佛要造就地上流星的火球。光的残影成路,铺向月光规避的地域。但转然间膨然而逝,那团火球瞬间消泯在风中,不留余痕。
      阿卡德神色依然,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微微暴起。
      阿灵儿早已把地图收好,也跟着他的目光,往荒原野夜里瞧。
      还是一无所获。
      但很快,她听到了轻微的人声。那是秋枯的草叶破碎在脚步里的声响,几乎细不可闻,却透露出一种极深沉的、慑压万物的危险气息。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显出了她的惶然来。
      “想法子逃掉再说,”阿卡德沉声道,“之后,回去找我师尊,叫他帮你回王都。”
      阿卡德的话里丝毫没提到自己。阿灵儿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想明白。
      她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仿佛要把阿卡德装进眼里。没有眨眼,只有在这万分火急的时刻的“长久”凝视,之后扭身就跑。没有眼泪,什么都没有。她信任他的判断,知道这里便是他们之间天人永隔的分界处。
      她的声响,在他背后察觉不到了。阿卡德面前的脚步声也近了。
      阿卡德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敌手,知道他分明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掉他们,却非要暴露自己行踪的缘由。
      他傲慢地认定,阿灵儿他们绝逃不出他的狩猎。
      他有这傲慢的资格,而阿卡德打算利用这一点来拖时间。
      黑色的轮廓逐渐浮现,鞋尖踏入光明当中。黑衣人的脸庞隐藏在兜帽之下,风歇息,静夜如水,死水无澜。
      两人面对面,斜抓着一把剑,阿卡德的目光钉在黑衣人兜帽下的阴影里,片刻不得放松。
      连呼吸都可能露出破绽,阿卡德竭力控制,尽量让自己甚至是每一根头发都保持最佳状态。
      两个人如此站着,时间悄然而逝。
      但这并非耐力比赛,阿卡德清楚,就算自己准备充当,也不一定能挡住黑衣人的一次攻击。
      好像才想起来,黑衣人的声音悠然响起,“赵灵儿呢?”语调戏谑,又很平常,如同在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隔着阴影,他的视线挪到阿卡德的脸上。阿卡德只觉脸上溢满了一股股针刺般的幻想痛。
      “已经回家了。”
      “她回不去的,”黑衣人把剑微微抬起,“我说的。”
      “你说什么,不代表就是什么。”
      一片不知何处而来的落叶飘过阿卡德的剑锋,两片地再飞走。
      黑衣人饶有趣味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也不恼不怒。兜帽曳了分寸,浑身都是破绽,却没有一处是阿卡德能把持住的。
      不曾有什么动作,可剑光忽之一闪。
      仿佛天地本还相连,却被这一剑给斩开,世界斜斜着上下分离的断裂感。那剑痕深渊似有似无,但一刹那后确实再被世界弥合,残感逐渐从心头消散。
      “至少,现在,这里,还是我说的算的。”
      黑衣人手中的剑破碎,还未落地就已灰灭。剑很脆弱,承担不了黑衣人的攻击。
      阿卡德的衣肩上溅满血红,皮肉迸裂,仅为抵挡黑衣人的一击就几乎废了右臂,五指胡乱叉开,掌骨腕骨也有纹伤,显然已经极限。
      方才剑风吹尽了火,人间半瞬昏黯。
      黑衣人身后不知何时悬浮出道硕然骸影。
      骷神鬼袍遮全了月光,盖覆住满天星宿,三千丈幽影婆娑,肱骨双擎极,猛然挥动,三百尺镰刀横然扫来,斩风的一击,直向黑衣人脖颈杀去。破空音障在耳际嗡嗡爆响,白骨镰刃附着紫火,缠绕着蓝色的雷电,内蕴的无穷破坏力仅外溢些许,惹过万石齑粉,风吹粉灭。
      没有多少人能挡住这个法术,更何况黑衣人手无寸铁。
      但那镰刀瞬间悬停,离黑衣人颈部仅半尺之遥,镰刃被抓住,从一束光里显形再被镰背冲击得破碎。
      黑衣人的掌心凹进去一线伤,但也就此而已。他写意地挥挥手腕,依然盯着阿卡德,毫不在意身后那道正在消散的法术鬼影。
      “怪物……”
      阿灵儿的声音在阿卡德身后不远处响起,语调疲惫残然,却也逐渐在往阿卡德这边接近。
      “你护卫的公主大人,不怎么听劝呢。”
      黑衣人笑道,“你要怎么办呢?”
      他向阿卡德走来,掌中一柄雪色的寒刀缓缓生出,与他步率相近。阿卡德没有后退,左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剑,再把剑反手搭在背后,用头肩用力卡住,左臂发力,剑微颤。
      在右手被废的情况下,这个姿势才方便蓄力,让阿卡德的剑更快、更利。他一言不发,只想把眼前的敌人斩杀。
      “原来如此,”黑衣人忽然却步,停在阿卡德攻击范围之外,“拼尽残命,也想把我挣落死之深渊,”雪刀凝成,悬在他肩边,第二柄雪刀流动着冰冷的色泽,也开始在他另一侧肩边凝成,“就不考虑我有放过你的可能吗?”
      “但你没有放过灵儿的可能。”血管在裸露的肌肤上缠绕着凸起,肌肉充红,而阿卡德在说出这句话时,头肩轻动,险些控制不住把剑挥出。
      他瞪着黑衣人,而黑衣人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到了他身旁的阿灵儿身上。
      阿灵儿构建出的魔法阵接近完成,澎湃的魔力在阵纹里狂涌,并愈加汹暴,任谁都能看出其威力不凡。
      但黑衣人无动于衷,就像看到春风轻摇路边草一样。
      “这个也杀不了我。”黑衣人摇头道,“赵灵儿,浪费别人用命换来的时间,这可不好。”
      “好不好跟你可没关系,”阿灵儿一意完成魔法阵,想要给阿卡德制造出敌人的破绽来,“这个笨蛋可还没死呢!而且他要是被你杀了,你要是追上来,我也还是活不了,到时候可没第二个人给我断后。”
      阿卡德的剑抖得厉害,快要制不住要劈出去了。阿灵儿打算尽力吸引黑衣人的注意力,惹他大意。
      “之前可没一个杀手跟你一样唠唠叨叨的,”阿灵儿偏转话题,直面着黑衣人那披满月光的身影,“我在想,你有没有可能接受点儿小交易。”
      她的两根指头在空中滑动着,手势代表“利益”。
      “那么,”剑已凝成,黑衣人踏步向前,“对于你二人的死,我已排好顺序——”
      黑衣人话音未落,阿灵儿的魔法阵中兀然狂飚出两条巨蛇的半身,双身四头,纠结着,恶扑向黑衣人。头未至,八粒腥臭毒牙齐喷出糊脸的剧毒。遍布鳞片的坚韧蛇身合围上来,势头强劲,就要将他绞杀。
      没有可供躲避的空隙,最佳的对抗就是正面迎击这个魔法。
      与此同时,阿卡德松开头肩,臂如弦,而剑也似强矢般激荡而出,抓在手里,呈出极其迅猛地半月横斩,就要扫灭他的性命。
      这个夜晚,没有任何招式比它更速。
      除了黑衣人将下的另一招。
      以两位年轻人的目力难以寻及的神速,黑衣人双臂交错,左右各捉住一把雪刀,刀尖分别向天向地,斜上斜下,挡住两条巨蛇的巨腰。刀蛇交界处,迸射出两大片的火花。
      阿卡德的剑来,目标依旧是黑衣人的脖子。左侧,蛇身在黑衣人的腰部位置僵持着,正好露出半寸附着衣料的颈部。同时,两条蛇转满一圈,四个蛇首前后夹击而来。
      实在想不出有多少人能逃出这样的绝杀。
      但黑衣人生成了第三把刀,手中的双刀一前一后拼去,并顺着蛇身挤压的力道,整个人逆时针旋转,腾出来的左臂抓到空中的刀应着旋劈下来,砍断了阿卡德的剑。前后四个蛇首则被刀顺着蛇身分开,两两擦过黑衣人尚未落地的身躯射远了。
      阿卡德用断剑勉强把两颗飞来的蛇首处理掉,而黑衣人已近在眼前,呼吸可闻。
      阿灵儿的肩上平放着那柄寒刀,刃口向脖,月如雪,星如血,光芒森森洒在刀上,染出来蒙蒙冷气。
      “法力很不弱,”黑衣人微微挪动刀身,刀刃几乎触及阿灵儿的肌肤,“可惜的是,这样稀世的才能竟搭在了个要死的人身上。”
      “更可惜的是,像你这么个强人,竟也是使给恶徒作犬的。”
      阿灵儿瞪了黑衣人一眼,目光依旧不能穿入黑衣人兜帽下的阴影里,手中预备一半多的魔法阵默默消散了。
      “我没什么东西来跟你交易,所以是请求,”阿灵儿眄了下阿卡德,绿眼珠很快转回,“你要取的是我的命,没必要杀了那个呆瓜吧?”
      “没必要,”阿卡德插话进来,可是没人理他。
      阿灵儿的性命把他们二人的行动都给缚住了,黑衣人完全不担心阿卡德会冒失些什么。
      “你要我放过那个,与我刀兵相向的年轻人,”刀轻松陷进阿灵儿的肉里,仿佛她的肌肤软得出奇,而且没有弹性,“你拿不出代价,以供我行使我的背叛。”
      “他就是个傻呆呆的护卫而已,保护我是他的职责,而他已经尽力了。”阿灵儿微微挪开脖子,那刀又马上跟了进来,嵌回皮肉,没有血液流出,“我把他解雇了,你明白吗?因为他的无能,现在他已经没理由搅和进我这边的烂摊子里了。他现在跟这些事都没关系,你明白吗恶徒?你要脏手杀一个无关者吗!”
      黑衣人的兜帽朝向阿卡德,但见阿卡德双臂俱,却仍夹起那柄断剑,朝这边看来。
      “她是这么说的,”黑衣人对阿卡德道,“你又想怎么做呢?”
      “我都说他——”
      “安静点儿。”
      阿灵儿忽说不出话来,喉间肌肉完全驱使不能。
      黑衣人扭头回来,“被除职了,你就是真的丢下赵灵儿逃命,也不会对你的名声有什么影响。”
      “那等事与我无关,”阿卡德道,“灵儿要去何处、要行何事,那都是她的行当。”心跳拱起皮肤,感知过羊皮信封的触感,阿卡德有些羞愧,却也没表现在外,“因师尊有命,要将其安全护至王都,同行最为方便,就此而已。”
      “可是你没护住,不是吗?”黑衣人道,“你名声害了,话都在打结——”
      “她还没死,”阿卡德的语调回转如常,“我也还没死。”
      “你还想怎么做?”黑衣人问话同时,手指随意一划,扰乱在他身后的小魔法阵,顺便把切入阿灵儿皮肤里刀再进了毫厘,“你还能怎么做?没有刻意破坏就业经残破的那副躯壳,到底还有什么样的本事?”
      “至少还能不用等死!”
      再捉起剑,阿卡德疲步跑来,没甚么招势可言,力量也很普通,令人困惑。完全想不通他的目的,也看不穿他还有什么底牌可以允许这种鲁莽。
      黑衣人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这样的攻击,实在难以捉摸意图。
      黑衣人迅速将刀收回,阿灵儿能看到他稍微用力,左腕的青筋微微鼓起,一记极重的斜劈,连同剑,直接把阿卡德斩为两截。
      血顺着冰冷剑气在空中就已凝结,一瞬里显出玫瑰红的刀痕。两截阿卡德掉在石末上,上半的快要昏厥,下半的直接死去。
      “不等死,所以找死吗?”
      他话音未落,阿灵儿抓起脚边石末掷去,飞一大片,想要遮住他的眼睛。另一边,阿灵儿衣兜里的宝石无声息地粉碎,庞然魔力灌入右手指尖那小巧的魔法阵里,就要发出,旋即便灭,只因一柄寒刀闪过。
      阿卡德的死,没有制造出任何的机会。
      尽管他依旧怀着疑窦,并不理解阿卡德的作为。
      阿灵儿瘫软在黑衣人面前,后者迈开步伐,转过身去,走几步却又回来,来回踱步,再顺手破除一个又一个未完成的魔法阵。
      好一会儿后,黑衣人有了主意。
      “原来如此,”止步在阿灵儿面前,黑衣人道,“死在你前面,算那个年轻人没本事;死在你后面,却丢了他师父的脸。”
      语调顿了顿,禁锢住她的身体。黑衣人摘掉兜帽,无视阿灵儿那双瞪成朱色的眸子,硬挤出来个笑容,“巫女大人,对于您的终结,我已备好开篇,请随我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拎刀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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